荣国府父女二人彻夜长谈,感情又进了一步。
而大观园里,宝玉听王夫人唤他,忙至前边来,原来是王夫人要带他拜甄夫人去。王夫人有心用自家的儿子与甄家结亲,自然多有瓜葛。
宝玉自是欢喜,忙去换衣服,跟了王夫人到那里。
没一会就到了甄家,见其家中形景,自与自家不甚差别,或有一二稍盛者。也强不过那里去了。
宝玉细问,果甄家也有一宝玉。只是随父进宫去了。
甄夫人留席,竟日方回。甄夫人留席,这说明王夫人带贾宝玉去甄家确实不是专程去甄家赴宴席的,如果王夫人带贾宝玉去甄家是专程去赴宴席的,那就不是什么留席不留席的问题了。
因晚间回家来,王夫人又吩咐预备上等的席面,定名班大戏,请过甄夫人母女。
后二日,她母女便不作辞,回任去了,无话。
这日宝玉因见湘云渐愈,就想起了旧病缠身的黛玉。可因为与西府不和,也没能去看望,就来到了黛玉旧日住处。
如今黛玉的住处,湘云住着,正值湘云才歇午觉,宝玉不敢惊动,只见黛玉旧日仆人紫鹃正在回廊上,手里做针黹,便来问她:“昨日夜里妹妹咳嗽可好了?”话是问湘云,可宝玉知道自己想问的事黛玉,只是无处可问罢了。
紫鹃道:“好些了。”
宝玉笑道:“阿弥陀佛!宁可好了罢。”妹妹若安好,便是艳阳高照啊。
紫鹃笑道:“你也念起佛来,真是新闻!”
宝玉笑道:“所谓‘病笃乱投医’了。”为了妹妹们的病,宝玉真是操碎了心
一面说,一面见她穿着弹墨绫薄绵袄,外面只穿着青缎夹背心,宝玉便伸手向他她身上摸了一摸,说道:“穿这样单薄,还在风口里坐着!春天风馋,时气又不好,你再病了,越发难了。”宝玉还是改不了自己占便宜的习惯,说说话还上手了。
紫鹃便说道:“从此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打紧的那起混账行子们背地里说你,你总不留心,还只管和小时一般行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你近来瞧他,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说着便起身,携了针线进别房去
讲真,都说宝玉完全出于关心,无任何邪念,可是,别人凭什么读懂你的内心啊?
宝玉见了这般景况,心中像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只瞅着竹子发了一回呆,因自己心中这黛玉是这潇湘妃子,这竹子自然就是黛玉的化身了。
紫鹃刚刚还是笑脸相迎宝玉,瞬间便横眉立目,这落差大到可以发电,宝玉自然的神经要错乱了。
因祝妈正在那里刨土种竹,扫竹叶子。顿觉一时魂魄失守,随便坐在一块山石上出神,不觉滴下泪来。直呆了一顿饭的工夫,千思万想,总不知如何是可。
矫情的人,自然很傻很天真。
偶值湘云的丫鬟翠缕从王夫人房中取了人参来,从此经过,忽扭项看见桃花树下石上一人,手托着腮颊出神,不是别人,却是宝玉。
翠缕疑惑道:“怪冷的,他一个人在这里作什么?春天凡有残疾的人都犯病,敢是他犯了呆病了?”
一边想,一边便走过来,蹲下笑道:“你在这里作什么呢?”
宝玉忽见了翠缕,便说道:“你又作什么来找我?你难道不是女儿?她既防嫌,不许你们理我,你又来寻我,倘被人看见,岂不又生口舌?你快家去罢了。”
翠缕听了,只当是他又受了那个妹妹的委屈,也不理他了,只是回至房中去了。这口黑锅咱不背。
湘云未醒,翠缕将人参交与紫鹃。紫鹃因问他:“太太做什么呢?”
翠缕道:“也歇中觉,所以等了这半日。姑娘你听笑话儿:我因等太太的工夫,和玉钏儿姐姐坐在下房里说话儿,谁知赵姨奶奶招手儿叫我。我只当有什么话说,原来她和太太告了假,出去给她兄弟伴宿坐夜,明儿送殡去,跟她的小丫头子小吉祥儿没衣裳,要借我的月白缎子袄儿。
我想她们一般也有两件子的,借我的衣服,不过是因为往脏地方儿去,恐怕把自己的衣服弄脏了,自己的舍不得穿,故此借别人的。
借我的弄脏了也是小事,只是我想,她素日也没有些什么好处到咱们跟前!所以我说了:‘我和我家姑娘也不是来常驻,也没带什么衣裳簪环,家里都是林姑娘的衣裳,我们姑娘也不嫌弃,暂且穿着。但是大部分的都叫紫鹃姐姐收着呢。也不好替人家林姑娘做主。
您若要借,还是找林姑娘借,还得回我们姑娘呢。如今我们姑娘身上又病着,更费了大事,误了你老出门,不如再转借罢。’”
可怜的赵姨娘,家里出如此事,都连个丫鬟都不帮衬,就因为她将来也不能带给你们好处,不止如此,还撒谎,还扯上哪不在这的人别人!不厚道哦。
紫鹃笑道:“你这个小东西倒也巧。你不借给她,你往我和我家姑娘身上推,叫人怨不着你。赵姨娘她这会子就去了,还是等明日一早才去?”
翠缕道“这会子就去的,只怕此时已去了。”
紫鹃点点头。翠缕道:“姑娘还没醒呢?是谁给了宝玉气受?坐在那里哭呢。”
紫鹃听了,忙问:“在那里?”
翠缕道:“在沁芳亭后头桃花底下呢。”
紫鹃听说,怕宝玉冻出什么毛病来,忙放下针线,又嘱咐翠缕:“好生听叫。若问我,答应我就来。”说着,便出了潇湘馆,一径来寻宝玉,走至宝玉跟前。
含笑说道:“我不过说了那两句话,为的是大家好,你就赌气,跑了这风地里来哭,作出病来唬我。”本事劝解你几句,谁知你一言不合就赌气哭。
宝玉见紫鹃又理自己了,欢喜异常,忙笑道:“谁赌气了!我因为听你说有理。我想你们既这样说,自然别人也是这样说,将来渐渐的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着自己伤心。”
没有了你们的日子里,生活可该怎么过
紫鹃也便挨他坐着。宝玉笑道:“方才对面说话,你尚走开,这会子如何又来挨我坐着?”钢铁直男,石锤。
紫鹃道:“你都忘了?几日前,你们姊妹两个正说话,赵姨娘一头走了进来,--我才听见她不在家,所以我来问你。正是前日你和她才说了一句‘燕窝’,就歇住了,总没提起,我正想着问你。”
宝玉道:“也没什么要紧。不过哪时节宝姐姐还在咱们家住着,我想着宝姐姐也是客中,我知道林妹妹多吃燕窝滋补,也不好总向宝姐姐要,若只管和她要,也太老实了。
我就想着,虽我不便和太太要,但我已经在老太太跟前略露了个风声,给林妹妹弄些燕窝来送往西府去。
我正要告诉林妹妹的,竟没告诉完。林妹妹就搬走了!”
紫鹃道:“原来是你说了,这又多谢你费心。”
宝玉笑道:“这要天天吃惯了,吃上三二年病就好了。”
紫鹃道:“只是可惜,林姑娘已经家去了,再也用不到你的好心了。”
宝玉听了,吃了一惊,忙问:“谁?往哪个家去?”
紫鹃道:“你妹妹回苏州家去。”
宝玉笑道:“你又说白话。苏州虽是原籍,因没了姑母,姑父又要外放做官,无人照看,妹妹才就了来的。如今就在西府住着,明年回去找谁?可见是扯谎。”
紫鹃冷笑道:“你太看小了人。你们贾家独是大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别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个再无人了不成?非得在你们贾家住着。
我们姑娘来时,原是老太太心疼她年小,虽有叔伯,不如亲父母,故此接来住几年。
大了该出阁时,自然要送还林家的。终不成林家的女儿在你贾家一世不成?
林家虽贫到没饭吃,也是世代书宦之家,断不肯将他家的人丢在亲戚家,落人的耻笑。
所以早则明年春天,迟则秋天。这里纵不送去,或是林姑父回京述职,或者林家亦有人来接的。
以前姑娘在园子的时候,姑娘和我说了,叫我告诉你:将从前小时玩的东西,有她送你的,叫你都打点出来还他。她也将你送他的打叠了在那里呢。”
这里紫鹃纯属扯谎,吓唬宝玉,黛玉都不要紫鹃了,还能要这院子了的东西。
宝玉听了,便如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紫鹃看他怎样回答,只不作声。
忽见晴雯找来说:“老太太叫你呢,谁知道在这里。”
紫鹃笑道:“他这里问史姑娘的病症。我告诉了他半日,他只不信。你倒拉他去罢。”说着,自己便走回房去了。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宝玉把自己当做黛玉异性知己,那么紫鹃就把自己当成其同性知音,两者随仅主仆,但是紫鹃更把自己更成黛玉的姐妹。
紫鹃自己曾对黛玉也说,“黄金万两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可人与人的交往,哪有那么简单。总觉得自己所做的一些是对她好,可说到底,可曾问过人家的一见。
你觉得你与人相处的愉快,便是至交,不过也是一方在迎合另一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