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尔·罗对于芬特尔里的反应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的情绪,也没有停下半分手中的救治处理。
直到他做完了自己该做的工作,他才抬头看向了一直没有发话的伤员,然后出口问到:“你身上的伤口已经没有大碍了,你还有自己行动的能力,应该能够自己返回防护线后吧?”
那名伤员本来还在因为自己所遇到的情况而感到意外出神,听到对自己的发问他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答话到:“当然...麻烦您了...”
“不麻烦,我们是同一战线的同志,这是我应尽的责任。”修尔那么说着笑眯眯的收关好了自己的医疗箱,接着同芬特尔里一起扶撑着那个伤员起身。
“不过,我受伤的地方经过包扎应该不会对我行动产生太大影响了,我还能坚守一线吧?”
伤员起身之后望着不远处已经变得只剩零星轰击的炮火,忽然又那么开口,却很快被修尔出声阻拦。
“不,不用了,你的肩伤伤骨,而且有着多段肌肉损伤,如果不好好休息的话很可能会落下隐疾,毕竟这不是有着完备治疗设备的国内医院,在这里我无法为你根除那样的隐患。”
“以你现在的状态,如果真的对上了下一个异傀,大概也会又一次陷入苦战吧?回去吧,伤员不应该逞强,这次行动对我们来说失去的已经够多了,身为医生我不希望这片滩涂上同伴的尸体再多一个。”
“至于一线安全这件事你就暂时放心吧,我想那次怪物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了。”
那名伤员闻言一愣,目光在修尔和不远处那些没有再冒出可怖怪物的沙雾硝烟里来回移动了几次,最后终是点了点头,向着修尔和芬特尔里敬了个库格国的军式礼,随后拖着疲惫又有些沉重的身体慢慢回走。
芬特尔里却没有动,而是神色复杂的站在了修尔身边,看着对方提着医疗箱站在沙滩之上眺望那片被炮火硝烟遮蔽了的海面。
这个身穿一身染血白色大褂的男人确实是医生,但是不知为何身上却散发着某种令人觉得诡异又奇怪的违和感,恍然间会让人觉得对方是个藏在温文尔雅光鲜外表之下的疯子。
芬特尔里自诩是个某些方面上直觉比较准的敏感人物,此时修尔·罗身上散发的气息实在太过令他不适,果然真的见了面后才会明白司徒夜深的忠告。
“炮火就要停了。”
修尔一直那么凝望着不断在消散硝烟中露出了原本面貌的空荡大海,脸上带着笑意那么轻声开口。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藏不住的期待之情,芬特尔里听着这么一句本来没有任何问题的话却觉得有些瘆人。
因为修尔这话听起来可并不像是什么对“炮火停了战争也要结束了”的美好期许,而更像是带着几分病态意味等待好戏开幕的观众。
修尔一直在凝望那片硝烟之后的海域,可是那片空荡的海域里明明就只有残酷暴虐的怪物,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他会说出那些话难道是因为他知道异傀不会再来的原因吗?难道他知道海底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吗?
这样的念头没有缘由的突然入侵了芬特尔里的脑海,让他觉得有些荒唐又可笑,可是他的目光却落在修尔的背影之上怎样都挪移不开。
芬特尔里站在他身后犹豫了好一会,最终突然令他自己都觉得意外的开了口:
“你....知道些什么?又在等待些什么?”
芬特尔里这句话从口中一出他就后悔了,因为他很快就看见了修尔因为自己这样的提问回头,可再次与对方目光对上时,他从修尔眼里看到的却只有冷意和被压制在底的疯狂。
芬特尔里明白自己问错了话,心里蓦然涌上了不好的预感,他忽然觉得在这片除了他们两人没有其他人能注意到的角落很是危险。
对方虽然是医生,但是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如果要和他抗衡的话,自己大概是没有胜算的吧?
芬特尔里心里涌现这样的想法,手心里不知不觉渗出了冷汗,他看着站在自己前面的修尔回身向自己走来,觉得自己的腿有些沉重无法动弹。
此时此刻该做些什么好?要怎么判断对方打算做什么?
芬特尔里脑子飞快的转起来,他虽然心有不好预感,却也不能断然对方的用意,所以也不敢提前做出防御的姿态,于是他只能看着修尔一言不发的靠近自己备受煎熬。
直到两人的行动都被一声女孩清亮的呼喊声打断。
“喂,我说,芬特尔里,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干站着的吗?”
两人都寻声望去,看见抱着一挺酷似机枪枪柄的高马尾女孩从不远处二道防线上的高障碍物上一跃而下,她稳步落地甩了甩头,将那把枪单手扛靠在肩上向两人大步走来,栗色的长发在她身后飞荡。
“夏萤茜...”芬特尔里条件反射的看见她那张脸就叫了她的名字,后者则脸上流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的神色:“怎么了你,一副如临大敌的弱气模样,怎么,这位大叔是在和你表白吗?”
芬特尔里听到她的话嘴角一抽,他们刚刚看起来像是在做那么浪漫的事吗?
但是更出乎他意料的,反倒是一旁的修尔笑出了声来:
“叫比你们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男人大叔还真是有点过分啊,夏萤茜小姐,其实严格来算我可以说是你们的学长吧?”
夏萤茜转头望了修尔一眼,故作认真的眯了眯眼,然后说:“哎呀,我视力不太好,原来是个帅哥前辈,失敬,失敬,我还以为是哪位大叔看上我朋友了呢!”
芬特尔里心说有鬼啦!远视力不好的人才不会扛着那种枪乱跑,再说你这种不分场合的随性玩笑到底多久才能被调理好啊!
他看着装作苦恼的夏萤茜在心里狠狠吐槽,但是同时也不由在心底舒了一口气,因为她的出现这里的气氛才不会像刚刚那样僵持,没想到他居然还有会感谢见到夏萤茜的时候。
芬特尔里可不想再陷入和修尔对峙的僵局,于是只能紧接着把自己的注意力和话题转到了夏萤茜的身上,开口说:
“刚刚那一发子弹是你打出来的吧?你手里的到底是什么枪啊?为什么打出来还要用风属变轨道啊!”
夏萤茜听着他的话耸了耸肩膀:“装备部改造的咯,能当机枪也能当狙击枪使,我觉得它长得很威风就借来了....至于为什么要变道,那当然是因为只靠我自己瞄准打不中咯。”
“我又不是雨曦,她的子弹百发百中,但我的射击课都是靠作弊过的。”
即使其实不那么擅长用枪却也可以仅仅因为觉得威风就带着来,这确实是夏萤茜这种随心所欲之人的性子,芬特尔里对此已经懒得再吐槽。
但是听着两人谈话的修尔却抓住了一个重点:“你们是上官雨曦的朋友么?从你们的年纪来看,你们应该是同级生吧?”
“我们...”
芬特尔里刚想出口说点什么否认的话,夏萤茜就已经无比自然的出口回答了。
“嗯,我和雨曦是室友,至于这家伙则和司徒夜深比较熟...啊,既然你认识雨曦就一定认识司徒夜深的吧,毕竟那两个人大部分时候都形影不离。”
“是这样啊...司徒夜深的朋友...”修尔那么低念了一句目光又落到芬特尔里的身上,笑着点了点头,“你的魔属应该是金吧,能够让异傀那些怪物的獠牙都碎裂的防御,还挺厉害的,幸会。”
“我是总部研究部的专员修尔·罗,同时也是首都总部中心医院的特级医师,很高兴能在这里认识你们。”
“哇,大人物,好有来头,你居然就是那个被人传作天才的医生吗?”夏萤茜毫不忌讳的表达了自己的惊讶,“我还以为你们这行的头都会秃一点,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大帅哥。”
芬特尔里第二次想转过身去扶额,他很担心夏萤茜被突然出现的手术刀活体解剖。
“夏萤茜小姐说话很风趣。”
不过修尔居然没有因为她的话流露出任何不快,而是一如往常的温文尔雅的笑着,但是他也没有再多接话,而是随后转过了身,又重新面向了那片此刻烟雾近要消散的海域。
就那么沉默了一会,修尔又说:
“不过既然你们都出现在了这里,想必其实也很担心自己的朋友吧?”
夏萤茜这次倒是没摆出一副玩笑的态度,而是点了点头,接着低声说:“我确实很担心,但是芬特尔里可就不知道了。”
她说着一顿,转头看向了一袭黑装的芬特尔里,又说:
“我以为你是来参加葬礼的。”
芬特尔里听到她的话一怔,皱眉道:“谁的葬礼?古王么?我这身正装很贵的,它还没有那么大面子。”
夏萤茜却摇头:“不啦,我是说司徒夜深啦。”
“毕竟就算他的传言传得再古怪,上头把他说得再特殊,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人类吧?怎么想他也不可能和古王不相上下,没准他会死在这片海里。”
她说到最后收了声,两人之间的话语声片刻消落,此时此刻炮火声也彻底停歇了,一时半会这片空荡的海域只能听见海风在呼啸,像是悲鸣。
过了好一会儿,芬特尔里的声音才又响起来。
“别这么说,我是来看我兄弟凯旋归来的,他总会回来的。就算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去送死,我也不觉得他会死在这种地方。”
芬特尔里声音再响起的时候语气里没了半分迟疑和玩味,那双晶蓝的眸子目光也落到了空荡的海面上,眸底悄然闪烁而过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接着他又轻声说:“我不是说过么?我这套正装很贵的,做丧服未免太过可惜。”
而就在他这句话音落的一刹那,他忽而注意到原本海浪翻滚规律的海面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异变,那些原本应该推进外涌的海水突然开始迅速朝着海面中心的某一个点收缩倒流。
接着,海面之中那片海域的海水交汇在一起相互激撞拍击,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翻涌而起的高浪。
而那些高浪不断越变越大,汇集的漩涡也越来越多,随后在不知多少次汇聚之后,忽然大片海水违背了原本的规则腾翻而起,冲涌起了一道百来米高的巨浪!
那道宽阔的巨浪高似悬崖绝壁之上的瀑布,如果那样的巨浪翻卷倒下,将会为这片海域带来一场可怕的海啸!
而更加令所有人感到恐惧的,却不仅仅是这样可怖的现实,而是所有人都明白,在那道不规则的巨浪之后,将会有更加令人绝望的怪物,从海中冲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