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复苏,蛇蝎出洞,又到了一年一度动物交配,爱情、欲望发芽的日子,原本歌馆酒楼这等风尘之地应该生意火爆,高朋满座。
可今天,却是出奇的荒无人烟。
少年踏着满岸浅绿,背着一杆极不起眼的六尺长枪,走在美人河河畔。
本就耀眼的赤衣,在淡金色天光的沐浴下,变得更加夺目,那衣袖上一条条金色的花纹,就宛如蛟龙一般活了过来。
一张干净的脸,正如美人河那清澈的河水一般,不染风尘。
他的唇角挂着浅浅的笑容,脸上是两个深深的小酒窝。
他并不是像去与人一决生死的人,而像一个乘着春光好时节,去找老友喝一壶老酒的侠客,快意恩仇,鲜衣怒马。
可惜,有鲜衣,却没有怒马。
风流倜傥,不过如此。
无论是城中城内那些新进弟子,还是那些老牌师兄,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都难免是有些惊讶的。
赵武这种形象,与传言中那个杀人如麻,不分红白的恶魔形象,很不符合。
而且,他还生了一张举世无双的好脸。
美人河东岸和西岸虽然各有势力,井水不犯河水,但这两岸,却有一座石桥相连。
石桥老旧,已到不惑之年,其实是不获之年——难以获得维修的年龄。
可是即使是风中残烛,那石桥也不能被美人河的江浪冲倒,而桥上的那些青石板,却也是焕然如新。
而在大桥的下方,却悬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古刀,古刀随风摇曳,那一根老旧的红绳,也不知何时便会忽然支持不住断去。
赵武来到了桥上,靠着六尺长枪,后背是春风江浪和满岸翠绿。
伶人馆的人在赵武来到老石桥上的时候,便纷纷策马而至。
带头的自然是红月、虞阿冷、韩星、符邦。
围观的人很多,就像美人河河畔那些还未开花,只是生出绿叶来那数不清的美人花。
跟着,人群中一阵骚动。
赵武知道,是独孤靖来了。
他没有抬起头来,他也不需要抬头。
比起伶人馆来紫楼的声势自然是要比较好大一些,因为紫楼的人,皆披着甲胄,就像一支少年军队一般,到哪,都是一副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独孤靖披着甲胄和红袍,挎着一柄重剑,走上了石桥。
他每一步都会激荡起无数的尘埃,带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每个人都感觉到了独孤靖身上散发的恐怖气息,他真的越来越强了。
地榜第一,如日中天,敢于正视他的人,也需要一定的勇气。
90.折花
走到桥中,独孤靖停下了脚步,负手而立,倨傲地问:“你没有喝酒?”
赵武摇了摇头:“在面对比较重要,严肃的事情时,我不喝酒。”
独孤靖笑问:“怎么?怕饮了酒,打不过我。”
赵武又摇了摇头:“不,因为这是给予你最大的尊重,你这样的对手,值得我这样。”
独孤靖有些不解:“喔?上次在茶楼你不是说,我不是你的敌人么?”
赵武说:“对手,不是敌人。”
独孤靖闻言,朗声而笑:“倒是我,着相了。”
话音刚落,忽起烈风。
石桥周边的江浪,宛如被无数巨刀劈开了一般,向两边激荡汹涌,说不出的玄妙诡异。
在这幅情景刚刚生成的时候,一声刀剑出鞘的尖锐破空声,清清楚楚的响彻在每个人耳旁。
跟着,一道摧残的剑芒生了出来,直接凌厉地斩向了赵武。
就像一头老虎,扑向一只兔子。
就在这时候,赵武忽然动了,没有人能够看清他的速度有多快,只见他化作了一道赤影,跟着枪芒激射,破空而出,直接刺向了那道剑芒。
只是一枪,只是一剑,枪剑相撞,光芒如银尘般散落,转而之的是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和刺目的火星。
一触即分,二人换了位置,背对而立。
剑依然是那把闪烁着寒芒的重剑,而枪身上,却出现了细微的裂纹,如果一用力,难免不会蠕动、蔓延,最后毁去整杆枪。
无论是独孤靖,还是赵武都没有回头,二人都保持着刚刚擦肩而过的姿势。
独孤靖说:“可惜了,你的枪不行。”
赵武朗声而笑:“是你的眼力不行,回去多跟独孤观澜学学吧!”
独孤靖最讨厌的就是这些话,他能走到今天,并不是一味的靠着叔叔独孤观澜,自己的努力和实力也占了极大的成分。
于是他没有再多话,而是一跃而起,来了一个倒空翻,直直朝着赵武刺出了一剑。
顿时剑光纵横,朝着赵武笼罩而来。
一直抱着六尺长枪一动不动的赵武再次动了,他长枪一扫,带起一道白芒,直接朝上刺去。
剑光被这犀利的一刺,突然击散,而剑尖和枪尖也顶撞在了一起,就像两头苦苦对峙的老蛮牛。
然而,就如同独孤靖说的那样,那把枪确实不太好。
在独孤靖巨剑的压力下,那把六尺长枪枪杆开始弯曲变形,而枪杆子身上那些裂纹也开始密集起来,蠕动、蜿蜒着朝四周延伸而去,好像随时都会化成粉末一般。
可惜,就算赵武脚下的青石板开始不断龟裂,那座老石桥已经有摇摇欲坠的模样,那杆要碎的长枪却依然未碎。
赵武忽然收枪,独孤靖哪肯错过这等好机会,当即剑尖朝着赵武脑袋斜刺而来。
在剑光就要刺穿赵武脑袋那一刻,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斩出来了一道如月牙儿一般的枪芒。
枪芒很是刺眼,只是一个接触,一个“铿锵”的刺耳撞击声,独孤靖和巨剑都忍不住倒飞了出去。
飞至桥头,独孤靖卸去那斩月一枪的冲击力,然后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看着那把将碎未碎的长枪,独孤靖发出了讥讽的笑容:“我说过,你的枪不行。”
赵武说:“我也说过,你的眼力不行。”
闻言,独孤靖冷哼一声,以身合剑,化作了一道剑芒朝着赵武飞速而来,剑气激荡,破开了桥边江浪,也斩开了那些看不见的春风。
当然,谁也看不见,桥底那把悬刀正在剧烈的颤抖着,是兴奋、还是不安,亦或许是恐惧?
这时候,赵武的眼中也闪过了一道锐芒,他向前踏出一步,整个人就化作了一道惊艳的赤影掠了出去,并且卷起一道璀璨如虹的枪芒。
这一次的交手,二人均没有了试探,而是你死我活般的较量。
周围的人看得无比的专注,几乎心神全都侵入在了其中。
红月和虞阿冷俏脸涨得有些通红,攒紧了手中的缰绳,有些紧张。
天不热,韩星额头却挂满了黄豆大的汗珠。
符邦一副欲欲跃试的兴奋模样,好像巴不得自己能拔出三把柴刀加入其中的战斗。
紫楼那边的人一脸憋屈的模样,似乎想要为独孤靖呐喊助威,却偏生又不敢开口,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无论是谁,都看不清桥中的具体战况。
因为那里的枪芒和剑光太过密集。
在赤影和剑芒接近的那一刹那,便生出了无数的剑光和枪芒交织在了一起,周围的江浪似乎被那激荡的灵气搅动,开始汹涌,生出数个巨大的漩涡。
而老石桥上的青石板也惨遭牵连,被不断交织的枪芒和剑影掀飞,并化作碎石屑散落在风间、碧绿的江水中。
剑光散落,枪芒碎去。
那些四溅的火星,宛如尘埃散落在地上,化作虚无。
那些观战的人,终于看清了老石桥上发生的事情。
独孤靖的红袍已经被长枪刺得粉碎,而赵武的脸色也有些微白。
最后一道剑光和枪芒交织,赵武和独孤靖身形交错。
一声惊雷般的巨响炸了开来,观战的大部分人因受不了捂住了耳朵。
巨大的冲击波激荡起了万丈江浪,也令岸边百花折腰。
至于赵武那杆手中的长枪,早已经承受不住力量,化作了碎屑,随风落入江中。
看见赵武的武器被独孤靖击碎,无数人摇了摇头。
二人本来势均力敌的,如今这一人失去了武器,自然胜负也就在刹那间分了出来。
红月和虞阿冷脸上的紧张的神色更浓了些。
韩星满头大汗,似乎热的不行。
符邦蹙了蹙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紫楼那边的人,有些激动,有些期待,只要独孤靖击败了赵武,紫楼便是城中城内独一无二的最强势力,未来在天地论武之前统一城中城,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赵武和独孤靖的身上,所以他们并没有察觉到,那老石桥的悬刀,竟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在了江中。
而老石桥上的裂纹,开始飞速蔓延,仿佛一只巨大的魔鬼,在无形中,欲要将老石桥撕得粉碎。
独孤靖知道赵武的枪碎了,也感受到了四周那些目光。
他心里有些得意,虽然这与计划中的不符合,但击败了敌人,总是有着极大的自豪感。
而且这位敌人,在城中城一年之内,做了无数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总还是个了不起的敌人。
于是,独孤靖很是自豪地说:“我说过,你的枪真的不行!”
此话刚出,那老石桥终于被密密麻麻的裂纹分割成无数的碎片,散落在了江里,就像是某人的荣耀一般。
就在这时候,独孤靖的脸色忽然变了,仿佛遭了一记重创一般。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那碎去的老石桥,而是因为他的胸口很疼很疼,就像被人扎了一刀一般。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就好像一个大病将死之人一般,虚弱无力。
随着他的脸色变化,他难以置信地摸向了自己的胸口,却触到一片冰凉的锋利和冷意,还有一些浓稠的温热。
不知何时,他那胸口竟然多了一杆枪头。
他刚刚摸向胸口的右手上面,染了大半刺目的鲜红。
周围的人看着原本欲要胜利的独孤靖,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
那杆破枪的枪头,是何时插进独孤靖胸口来着?
这个问题,他们当然想不通,因为就连独孤靖自己都想不通。
感受着胸口源源不断传来的疼痛,独孤靖只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感,他终于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
若不是杵着那把巨剑,可能他已经倒下了。
“我早说过,是你的眼力不行!”
赵武的声音不大,但却清清楚楚的落在了每个人的耳里,因为这是未来城中城王者的声音。
即使一些人千百个不情愿,但他们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独孤靖败了。
即使百般强撑,独孤靖的嘴角还是流下了一缕鲜红,他苦笑道:“我确实,眼里不行,该回去找我叔叔多学学。”
如此一来,便是决定答应那个计划了。
想着,赵武负手转过身来,笑道:“记得,天将倾,权欲取道。”
独孤靖强忍着伤势,站了起来,艰难地转过身,看着赵武,斩钉截铁地说:“放心,我独孤家向来一诺千金,只是殿下似乎还忘记了一件事情。”
赵武蹙了蹙眉头,如果独孤靖敢变卦反悔,他不介意直接将其杀了,反正都要成为敌人,何必还留什么退路。
独孤靖说:“一年之约时候,本少还说过,若一年之约你胜了,我独孤家给你当牛做马,做跟班小弟,绝无怨言。”
赵武舒展了眉头,忽然笑了,原来独孤靖不是要变卦,而是要说这个。
“如果可以,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我这个人,从来不收小弟。”
独孤靖也笑了,说:“希望你能接回赵千云。”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无论是那些紫楼的人,还是其它势力的人,都疑惑不解地看向独孤靖,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真诚因为对对手的敬佩而送上的祝福,还是别有用心,想反太子的水?
赵武点了点头:“边关生活愉快。”
独孤靖说:“有时间,老找我喝一杯老酒,如果你不想与我喝酒的话,咱们可以喝一杯清茶。”
赵武说:“我会来找你喝一壶老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