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太子和皇后便一同走了进来。
而那黑暗中的一抹神秘轮廓,却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
天子专注地看着奏折,并未抬头,冷淡地问:“你们来做什么?”
其实,他隐约已经猜到了皇后和太子的来意,所以才会这般的额冷淡。
皇后说:“今日九皇子倒是威风,你也戳气,竟承诺其出师时封王封地,你是在为大魏养虎为患,还是在为水儿塑造一个劲敌啊?”
天子抬起头,冷冷地看着皇后:“你怎么不说说你那该死的哥哥,要不是他搅局,我会被迫如此行事。”
皇后有些不解:“搅什么局?”
天子闻言,叹了口气,本来一个极聪明的女人,脑子都用在后宫争斗上去了。
于是,他不得不解释道:“武儿是我为水儿打造的一把最强锋刀,到时候水儿就做用刀的人便好。”
“可是你那哥哥要夺水儿的刀,你不去质问,反倒质问起我来了。”
皇后恍然大悟,低下了头,露出小女儿姿态,两颊微红:“人家,错怪你了么?未央宫的花开了,盛着月光很好看的。”
说着,她眼珠子转了好几圈。
天子知道她的意思,说:“等我批阅完奏折,今晚便去未央宫陪你赏花。”
皇后闻言,顿时欢呼雀跃,宛如一个得了糖果的小女孩。
太子看了看生母的样子,又看了看天子,觉得天子的想法不错,赵武要是真的是把好刀,他就勉为其难的收了吧!
想着,他挺开心的跟着皇后离开了御书房。
天子看着皇后的背影,有些冷漠,甚至是厌恶。
说句实话,他并不太喜欢这个独孤家的女人。
若不是因为水儿优秀,跟他年少时极像,还有独孤观澜如今拥兵自重,不易得罪的话,他早就废了这个女人,立刘贵妃为后了。
“独孤观澜。”天子自言自语地念了这个名字,然后开始闭目养神。
……
……
大理寺院落里,月光满堂。
范毕之负手立于青松下,卢文侍立在旁。
风起,叶落。
范毕之闭目道:“赵武很优秀,你的眼光不错。”
卢文叹了口气,苦笑道:“学生之前已经尽力招揽,奈何想到这一考虑,便让此子遇到了如此机缘。
“得天子封王封地的承诺,想要他再拜入老师门下,看来已是无缘。”
范毕之淡然一笑:“此言差矣,能为大理寺拉拢一位如此有潜力的额权贵,不好么?”
卢文先生闻言只觉眼前一亮,心中一阵感慨:还是老师目光长远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跟着,范毕之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既然已经突破果成,更需努力,只有去往几个大境界才能领略更美的风景。”
“人生,终究是要领略更多的风景,才不来这人间走一遭,莫要以后你曾经教导过的学生都已经去往彼岸,你却连河都还未看到。”
卢文闻言为之一凛,恭声道:“弟子谨记师傅教导。”
然而,范毕之却是已经甩袖卷两道清风,入了那只点一根残烛的小屋。
卢文看着那颗在月光下愈发挺拔孤独的青松,若有所思。
……
……
云和月下,紫阳公主和霍启云策马同行。
霍启云问:“今日九皇子赵武力拔山河,名扬大魏,那地字院一年之约,你怎么看?”
紫阳公主怔了怔,胯下的神骏不禁减了几分速度。
她忽然想起了宴会散去时,与那个赤衣美少年擦肩而过的情景。
当她调皮地说出那句,“你很优秀,以后我就叫你武优秀”的时候,少年惊愕不知所措的目光恍惚间还在她眼前。
她觉得,此人可爱而有趣,真是天下最美之人。
紫阳公主率性而为,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于是她如此答道:“魏有赵武,当世无人称美!”
答非所问,霍启云不仅不怒,反而朗声而笑:“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紫阳公主说:“一年之后,地字院再无独孤靖。”
霍启云微微蹙了蹙眉:“那可是孤独观澜的侄子,此次比斗九皇子虽然大胜,但其中限制条件太多,九皇子正是完美的利用了这些限制条件,才击败了独孤靖。”
“一年之约,可就没有这么多限制条件了,完全是靠真凭实力说话,你还这么认为?”
紫阳公主一挑眉,笑道:“当然,因为我叫他武优秀。”
“喔?”霍启云微微诧异了一下,随后朗声大笑:“我也如此认为。”
师徒二人,在云月下渐行渐远,直奔大魏北疆。
……
……
魏江畔,惊涛拍岸。
红月策马相送吞剑人数里。
身形佝偻、跛足、一席破旧黑袍的白发矮小老人,慕然回首,慈祥一笑道:“你说你的剑法来源于你家公子,现在我信了。”
红月有些奇怪,不知道这位曾暗中对他悉心指导,一心想要收他为关门弟子的大魏剑道高手为何忽然说这些。
吞剑人笑了笑:“你可能只是感激到你那位公子绕圈敲鼎有玄机,还不明白是么?”
红月点了点头。
吞剑人说:“战白元时,用的是听风问雨。”
“战王乐时,用的是一叶落水。”
“如今,绕圈敲鼎,用的手法是点江山。”
“这些手法皆来自于缥缈天道中的无上真法,这些真法在大陆可遇不可求,能得者极其稀少,可谓万中无一。”
“而缥缈天道修行又不同正武之道,修行真法讲究心性二字。”
“真法品级越高,心性需求也越高。”
说到这里,吞剑人那双浑浊的双目忽然绽放出一道寒芒来。
“你可知,你家公子的真法,是何品级?”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剑斩江浪一般,激荡在呼啸的江风中,格外清晰。
碧江东去不复还,风卷万丈波涛拍礁石。
红月怔住了,她知道自家公子不一般,哪里想到会如此不一般。
对于缥缈天道的真法品级她完全是一无所知。
不知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是怎么,红月看上去表情竟然有些木讷,傻傻地问:“是何品级。”
跛足的吞剑人捋了捋胡须,感慨道:“老夫幼年曾云游四海,对缥缈天道中的狂人,也有一定的了解。”
“东华大陆有云武分三六九等,术分三教九流。”
“所谓的术,正是缥缈天道的无上真法。”
“九流都是不入流,入三教者才可分品级。”
“而入三教的真法品级划分就极为简单了,不像我们正武之道修炼等级这么繁杂。”
“以强到弱不过为天、地、日、月、星五个品级。”
红月听得很认真。
或许是因为夕阳下的惊鸿一面。
或许是因为那本剑经和丹药。
或许是那些朝夕相伴的日子。
或许是那一趟冷宫之行。
但无论如何,公子总是牵起了她心里的那一丝悸动。
于是,她想要更多的了解公子,想要变得和公子一样优秀。
这样,就不会因跟不上公子的脚步,而分离了。
吞剑人自然没有她想的那么多,只以为此女好学罢了,于是生出许多欣慰来,难免多讲一些。
“缥缈天道为何入三教者才入流?”
“因为缥缈天道,不过源于三教。”
“一为三清玄门。”
“二为辰月天宗。”
“三为不二小寺。”
说到这里,吞剑人仿佛回想起什么往事来,颇有些感慨:“你那公子所施展的真法,都是辰月天宗的天品真法呐!”
“辰月天宗,那可是东华大陆不得了的教派呢,近代更是出了三个可望不可即的怪物呢!”
“呵呵,”吞剑人似是自嘲地笑了笑,喃喃道:“一个行走天下、传道诸国的夫子。”
“搞得天下师者都自贬为先生,无一敢自称夫子。”
“一个杀伐证道的屠夫,屠得北溟妖人不敢出北溟,东华大陆北境一片血腥。”
“一个白衣剑仙,一把铁剑闯天下,三尺青锋震九天。”
“夫子虽走,剑仙和屠夫却在,辰月永兴,万世不败啊!”
不知是江风太冷,还是风沙太大。
说着,那个跛足、驼背的矮小老人忽然转过了身去,偷偷擦了擦那有些湿润的眼眶,伤感道:“不知老夫有生之年,何时还能再见那些迷人的风景。”
言罢,吞剑人忽然朗声大笑,化作一道剑光,向南而去。
留下红月一个人痴痴地站在了江边。
吞剑人说的风景,确实迷人。
红月也想去看一看,故事中那个所谓的辰月天宗。
良久,她叹息了一声,策马而回,直奔一阳寺。
……
……
皇家年宴散了,所有人都走了,带着那些喜和怒。
但是赵武和赵千云没有立刻。
因为赵千云想要留下来,烧香,诵读佛经。
赵武并不信佛,但是他还是同意了皇姐的小小愿望,然后并留下来作陪。
上了三炷香,也不知道许了什么愿望的皇姐,忽然转过头来,看向了靠着朱门的赵武,欲言又止。
过了半晌,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下了极大的决心,赵千云低着脑袋,颤声道:“皇弟,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姐姐吧,我配不上你。”
她的眼中隐隐含着泪花,有些不舍,但却有着更大的自卑和决然。
赵武怔了怔,不过只是一瞬,他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浅浅一笑:“皇姐,击败太子后,我便来司礼监接你!”
赵千云闻言,浑身一颤,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披着月光的少年:“为了我,不值得这样冒险,皇弟,你现在已经很有前途了,真的,好好的从天武学院出师,就能封地称王,多好,何必要去斗,要去争,要去抢?”
赵武忽然负手转身,看着天上的朗朗明月,缓缓道:“因为,你是那个能在我幼年生死之际为我挺身而出的皇姐啊!”
赵千云闻言,宛如遭了一记惊雷。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赵武,一张不太好看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那些事情他竟然还记得,他那时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稚童,怎么可能会记得?
她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一片菩提树叶飘落。
赵武仿佛能够读懂皇姐的心思一般,悠悠道:“世间万般风景,那些不美的,自然当放下忘却,然而有些事情,自然不能忘!”
是的,虽然他是半途重生在这具身体,但那些回忆那些情感钻入了他的脑海里,他又怎么能忘?
饶是他精通无数飘渺天道的无上真法,心性超然,但终究不能忘。
赵千云垂下了头来,不知为何竟有些难过,低声说:“姐只希望你好好的。”
赵武挑了挑眉,傲然道:“那你更应该相信,你弟的优秀,冠绝大魏,我会让你有幸福的生活。”
这话,太自傲。
可落在赵千云耳里,却是胜过人间所有温暖。
她情不自禁地乐了,说:“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你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赵武很认真地说:“我说的是实话。”
赵千云以为赵武这是为了逗她开心,于是笑得更厉害了:“真不要脸。”
咋好不容易说句真话,就没人信呢?
赵武叹了口气,摸了摸右手腕的镯子:“你念经求佛吧,等到时候我随刘贵妃送你离开,放心,即使我现在还不能接你回来,但在司礼监,你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赵千云闻言,蹙了蹙眉头,她本想提醒一下皇弟,司礼监是什么地方。
但想到皇弟与陛下的约定,与独孤靖的一年之约,自己不应该给皇弟太大压力。
于是,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开始专注的,诵经求佛。
为某人,求一个平安。
赵武随手拿了一本一阳寺的大日真经,广步于庭,随手翻阅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道飘渺的禅息随风落入赵武心间。
赵武有些诧异,走出庭院,来到灯火通明的回廊。
千剪烛光下,一位披着袈裟的僧人站在那儿双手合十,正等着他的到来。
赵武问:“一阳寺方丈?”
僧人淡然一笑:“贫僧法号无阳!”
赵武说:“无阳大师,我们好像并没有什么交情。”
僧人点了点头:“施主举起山河鼎可谓神力,不过用那点江山的手法化解山河鼎的反噬之力,可谓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