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字院城中城内,她是万众瞩目的红衣剑仙,但在地字院城中城外,天子一天没降旨,或者一线天那些老家伙一天没有正式传道于她,她就还是赵武的小侍女。
想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赵武没什么感觉,更谈不上情绪有什么波动。
于是,红月有些不解,问:“公子为何这般平静?”
若是以前,她还没有真正的开始炼就剑心的时候,她自是不敢这么直接,这么大胆的。
赵武浅浅一笑,意味深长地答:“心中没有执念,何来悲喜?”
红月若有所悟。
车马不凡,自然一路不觉颠簸,皇宫大道,也不崎岖。
一路安稳,直达冷宫。
虽然,冷宫与大魏皇宫血脉相连,但是,却仿佛这大魏皇宫中的另类之地。
比起整个皇宫的巍峨卓绝、恢弘气势,这一片冷宫之地,只有清冷和孤独。
那些清冷和孤独是侵蚀到了空气里的,来到这里的人,每呼吸一口空气,心中都会渲染一分清冷,感受一分孤独。
可想而知,在这里生活的人,又该是怎样的生不如死?
又可惜而知,为何,有无数的人,在这里发了疯?
因为天子的特意交代,在冷宫的门前,早已经有一名年轻的太监,侍立道旁,恭候多时。
赵武和红月下了车,那太监急忙走过来躬身行礼,唤了一声“九殿下”。
如今赵武年方十岁有余,却自有一番气度,那小太监见了,也是不禁暗自咂舌。
尤其是一抹天光里的那张绝世容颜,更是不似凡间俗人。
九皇子这脸,生得真好!
……
……
在小太监的带领下,赵武和红月踏入了这片孤寂的土地。
赵武前世曾经立于飘渺天道的尽头,心性超然,自然不会受冷宫中的孤清、幽怨之气影响。
红月初踏剑道,剑心尚未大成,踏在这方土地上,总有些不适。
亦或许,是勾起了某些童年痛苦、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把剑,终于颤了一下,脸色一片苍白,就像一个受惊的小雀。
赵武自是眼力不凡,见其神情,便能观心。
微微一笑,牵起了红月的手。
也不知道是那笑容太温暖,还是那手间传来的温度。
顿时,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一股浓浓的暖意,流淌进了红月的心田,拨动着某一缕情愫。
终是在心间,绽放了一朵惊艳世间的花儿。
那是一座比桐华宫小了不少的庭院,院中只有一颗枯了的南国红豆杉,在迟暮之色中与冷风说相思。
满院孤寂,在呼啸的北风中更显萧瑟。
在小院的屋中,坐着一个一袭白衣的女人,那白衣上点点落梅,倒也栩栩如生,有几分点缀风景之色。
只是后宫清苦,那女人一张原本倾国倾城的面容已经有些枯黄,就像院中那颗南国红豆杉,看似能在寒冬中坚强生长,其实已经枯槁。
赵武负手立于小院门口,看着那个女人,心里的滋味,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那个女人与他原没有太多关系,但因为他继承了这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便有了极深的关系,可以说是他最熟悉的陌生人。
曾有刺客行刺,他闭目三息,便算出天子过道,然后请君入瓮。
如今他只是一番沉思,并推演出了这女人的命数,其中因果,便知个七七七八八。
有些事,终究不可改,有些事,终究不可违。
小屋中的女人,目光失去了神采,眼神空洞,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娃娃,哼着一首赵武韵律很熟悉的歌谣,既痴也傻,像一个怨偶。
亦或许,这女人本就是做了一辈子怨偶?
似曾相识的画面,总能破开尘封,让那些不愉快,甚至是痛苦的回忆钻出了。
就像种子撑破土壤,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渲染了满堂碧色一样。
红月的情绪差到了极点,她那颗原本温柔、火热的心也逐渐冰冷了下来,似乎是血与火,让她不得不记起,那些她原本忘却的事情。
然而,有些事终究不能忘。
想着某些事情,红月忍不住转头看向了赵武,想要看一看,面对此情此情的赵武,是什么样的神情和心态。
只见,那个少年负手立于寒风中,小院里,那颗南国的红豆杉下,眼中无悲无喜,脸上更说不上有什么神情。
淡了云霞,淡了时光,也淡了风月。
他是如何做到如此平静的?
难道他就一点儿也不恨那个把他生母打进冷宫的男人?
难道他就一点儿也不想改变一下生母目前的处境?
红月很是不解,她很难想像一个人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即使她如今开始铸造剑心,再想起那些尘封在岁月里的往事,终究还是会有某些情绪。
比如怒火,比如不甘,比如仇恨。
可是在赵武的脸上,眼中,甚至是心里,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感觉到了一股夏日清风,冬日暮雪的宁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道心清宁?
赵武深深地看了小屋中那个宛如怨偶的女人一眼,然后转身就此离去,无甚留恋。
那小太监只觉此人好生冷血。
而红月,则是一脸的不解。
冷宫走一遭,如走了一许深冬。
终是太过幽怨之地,冷冷清清,肃杀于心,有扰心性,不适合修道之人和武者常来。
到了小院外的时候,赵武忽然发现,在他们车马旁边,竟然又多了一架马车,紫金镶玉,自是贵不可言。
皇宫之中,少之又少,能乘此车马者,不过双手之数。
但是,赵武真不知道,皇宫中哪位贵人与自己这位冷宫中的至亲有这般关系,否则这位冷宫中的至亲,又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赶车的是名年轻的太监,赵武没见过,红月倒是知道。
正是琉璃宫中的张山。
张山放下马鞭,然后起身拉开了帘幕,搀扶着其中一位美人儿和一名少女小心翼翼地走下了马车。
那美人儿赵武见过,他刚刚重生到这具身体的时候,脱下锦貂为他驱寒,却未和他说一句话的天子宠妃,正是这女人,刘贵妃。
宁愿受寒也要脱衣给自己,是为了向陛下证明此子无用,可弃可诛?
未和自己搭一句话,是因为和死人不值得说什么?
想着这位美人那日在天子面前可怜兮兮、惺惺作态的样子,赵武生出些许反感来。
空有皮囊,心如毒蝎,莫不如是也!
至于在那位美人身边的少女,赵武可就更熟悉了。
此人,正是那位为了他,在司礼监受尽苦难的皇姐,赵千云。
赵千云的面容和赵武有几分相仿,但不知是司礼监的苛刻生活环境,这个少女的皮肤干黄,那张脸更是看不出一点儿美来。
就像一个历经折磨,生活在皇宫最下层的那些宫女。
有什么东西拨动了心弦,拉起一丝悸动,流转心间。
赵武挑了挑眉,走到了刘贵妃的身前,并未行李。
刘贵妃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笑盈盈地说:“你们姐弟俩好久没见面了,是该好好絮叨,我先去看看你们的母妃。”
赵武一脸平静地说:“我是来找你的!”
刘贵妃心里颤了一下,有些不适应一个十岁有余的少年在自己的面前如此平静,那样的感觉,就像自己所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而是一个时刻掌握着局势的权客。
“喔?”尽管心里不安,刘贵妃还是直视少年,不解地问。
赵武摸了摸右手腕的镯子:“帮我照顾好皇姐。”
刘贵妃怔了怔,随即慈眉善目地笑道:“那是自然的,我与梅妃情同姐妹,你们两个就像我的孩子一样,照顾,乃我分内之事。”
赵武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刘贵妃说:“想不到侄儿这么有趣,真会说笑。”
赵武说:“聪明人,应该打开天窗说亮话,而不是装着明白说糊涂。”
刘贵妃闻言,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对张山使了一个眼神。
顿时,张山驱散了旁人,并且以灵识勘测方圆数里后,确定隔墙无耳后,朝着刘贵妃点了点头。
刘贵妃在确认过眼身后,收起了那慈眉善目的虚伪,感慨道:“想不到梅妃姐姐好运气,竟生了你这等天赋过人的妖孽,不仅天武双修,而且心思、睿智非常人所能比。”
“想来,曾经的痴傻,不过是为了在这残酷的宫中,想要活下去的一种聪明手段,你真的很出色,要是本宫有你这样一个儿子,本宫会觉得很欣慰。”
说到这里,她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你认为本宫凭什么要帮你?”
刘贵妃虽得皇帝宠幸,却只有一女,未能再生育,最大的梦想,就是育有一个皇子,能够参加未来的夺嫡之战。
不过很可惜,事与愿违,这些年来,刘贵妃好像是再无法生育了一样,再没动过胎气。
但是,那一女却是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姿,稚童时便拜御殿神勇大将军为师,跟随其身边学习,如今在南边境,已经颇有威名。
前些日子,天子更是龙颜大悦,赐其紫阳公主之名,并特许其在出师之后,可以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上限十万人。
如此,殊荣,问大魏男儿有几人,更何况女儿身?
赵武虽然重生不过一年多,但是对大魏这些趣事,也有所耳闻。
而且,他擅长观心,自然能够结合那些趣事,以及刘贵妃的反应、举止,推测、计算出刘贵妃想要什么。
曾经师弟就说过,天下再无能如他这般懂人心的人。
若他认天下算力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他就是全世界最大的阴谋家,所谓的天下传道,不过是立辰月天宗万世之基的阴谋而已。
想着这些,赵武唇角微扬:“巾帼不让须眉,紫阳为立,可我助之。”
短短一句话,却有很深的意思。
这个意思很是大逆不道,也很是猖狂。
但是刘贵妃听懂了,明白了,震惊了,没想到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一个刚刚生出翅膀的雏鹰,便敢放出翱翔九天的话。
她震惊了半晌,然后回过神来,却是全当作了笑话,笑得前仰后伏。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如今你在地字院都举步维艰,我会相信你的话么?”
看着巧笑嫣然的刘贵妃,听着那很现实的话,赵武依旧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他只是将左手放在了右手腕的镯子上,然后轻轻弹了一下。
铮!
一声清澈的剑鸣响彻九天,落在每个人的心里。
恍惚中,云端深处睁开了一双金色的双目,威严如神灵,却又飘渺似仙人。
绝世神仙境强者的气息,绝不会有错!
刘贵妃心中掀起千层浪,骇然无比地望着赵武,那双凤目瞪得宛如铜铃一般大小,张大了嘴巴,呆若木鸡。
良久后,她回过神来,满眼惊骇地问:“你究竟是谁?”
赵武没有回答她,只是摩擦着右手腕上的镯子,接着说:“这个交易怎么都是你合算不是,你先把我照顾好皇姐。
“若我没有足够的潜力,你直接可杀了皇姐,再除掉我,若我有潜力,自然能做到,不是?”
刘贵妃沉思了会儿,发觉赵武说得确实有理,于是她问道:“那如何看你有没有足够的潜力?”
赵武说:“天子曾与我立下赌约,我要做天武学院天字院的第一,皇姐便才能从司礼监回来,脱离苦海,如今天武学院只认太子,太子便是天字院的第一。”
“那么,我既然要去争第一,当然要与太子对上,若我在天字院内,击败了太子,难道你还认为,我做不到么?”
击败了太子,就能与赢了未来天子,那件事,又怎么还能算做不到?
于是,刘贵妃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如果是对别人,她肯定不会说出自己心中所想,而面对赵武,她却说了出来。
“你既然敢拿你至亲的生死做赌注,那么说明你认为自己一定会赢,我很好奇,一个母亲在冷宫,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少年,这么强大的自信,又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