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文先生没有撑伞。
赵武也无伞可撑。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惜才之心,卢文先生竟然心念一动,一股浓郁的灵气瞬间笼罩了他和赵武,一时间风雪不侵,寒暑皆避。
人字阁内,木槿树梢、紫荆树枝皆堆了一片白,就连那清澈的人和池内,也结了些许薄冰,别有一番冬日雅景。
卢文先生试探性地问:“不知,九皇子以为大理寺如何?”
赵武说:“宫规国法,尽在此间。”
见赵武对大理寺并不反感,卢文先生眼神越来越柔和,说:“大魏局势错综复杂,除了地位超然的天武学院和狂士居,还有那深不可测的大魏武库。”
“当然,世人皆道,那军部的独孤大将军、偏殿神勇大将军当今陛下三个阵营,便三分了大魏的天下,这句话终究有些井底之蛙。”
“且不说那堪称的禁地的皇陵和大魏武库,就是那深不可测的后宫、神秘诡异的司礼监和象征着宫规刑罚的大理寺,也未必不可震慑军部。”
对于卢文说得这些,赵武深表赞同,想起曾经那场大火和高调、诡异的刺杀,想起那些潜伏在黑暗中杀不完的鬼,不禁有些感慨道:“大魏皇宫的水很深。”
卢文怔了怔,没想到赵武竟是曲解了他的意思,不过只是一瞬,他便觉得很是欣赏。
平常一个十岁的少年,在听到这些话后,哪里能想得到这些?
于是,他笑了笑,准备启发一下这个睿智的少年:“生于皇家,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古往今来,有多少皇子在一场夺嫡的斗争中化作了累累白骨。”
赵武点了点头:“有时候,与生俱来的能力和荣耀,也是一种罪!”
遥想那大秦神武皇帝本是紫微星降世,但正因为如此,幼年才会被权臣提防,送去他国做质子,想要借刀杀人。
卢文没有想这么多,只是觉得赵武能品出他话里的意思,顺着他的思路走,便很开心。
见时机已然成熟,他直接开门见山道:“大理寺的大理卿范毕之先生知识过人,才高八斗,若你愿跟在其身边学习,我愿意为你引荐一番。”
原来是为自己介绍老师,但这大魏有比自己还好的老师的么?
想到这些,赵武摸了摸右手腕上的镯子,笑道:“多谢卢文先生好意,我会认真考虑的。”
卢文先生也并不需要他立即便答应,朗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好好考虑,小友将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
……
雪停了。
天武学院人字阁招新结束了。
而通往地字阁的考核却开启了。
大理寺的官员,金玉书来到了紫荆居。
看到这幕画面,无论是那些人字阁的师兄们还是新进弟子们,纷纷停止了修炼,汇集到了紫荆居前。
上一次为红月送行的人很多,这一次围观的人也不少。
大家都猜测,肯定是又有弟子要参加内门考核了,不由有些激动与兴奋。
谁会成为红月之后,人字阁第二位进入地字阁的师兄?
有人认为应该是来自桃花郡的符师兄,有人猜测可能是天赋颇佳的吴霜师姐。
如果王乐没有被赵武打成重伤,并受功法反噬,掉了两个小境界,这个人毫无疑问肯定是王乐。
想到这里,不少人心里颇有些遗憾,尤其是那些曾经王乐的狗腿子,更是异常恼火,不知道在心底咒骂了赵武多少遍。
所有弟子都在盯着通往紫荆居的入口,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一抹惊艳的赤影飘入众人的眼帘,在卢文先生的带领下,赵武走进了紫荆居。
看到这一幕画面,除了新进弟子们,那些师兄和师姐惊得目瞪口呆。
王乐的那些狗腿子们更是脸色异常难看,如果是别的弟子也就罢了,可那个人竟然是他们的死对头赵武。
“这怎么可能!”
以陶小侯为首的一群弟子恼怒地喊道:“这一年他从未炼体,怎么可能填满灵源,卢文先生有是不是搞错了?”
“太荒唐了,难道天武学院的考核也可以乱来,就因为他是皇子?”
虽然,赵武先是击败了激发出灵猿裂的白元,又击败了吞下凝气丹强行提升到凝气境,并使出猛虎啸的王乐。
但是,古往今来,还真没有哪个修正武之道的人不炼体就能填满灵源。
即使那赵武再如何诡异,也不可能。
这时候,以柳飘飘为首的那些新进弟子们纷纷走了过来,看着陶小侯等一帮王乐的狗腿子冷笑道:“怎么不可能?”
“赵武师兄在天武学院人字阁的事情谁不知道,就连你们那吞下凝气丹的老大王乐都被他打成了一条死狗,他又怎么会没有可能填满灵源,参加考核。”
“我看你们就是嫉妒,害怕,是平日里对赵武师兄的冷嘲热讽太多,此时觉得很打脸,还是平日里跟着王乐为非作歹的次数太多,害怕日后赵武师兄太强,转头收拾你们,为民除害啊?”
这几日里,赵武不辞辛劳的为这些刚入天武学院的新进弟子答疑解惑,虽然时日尚短,但对这些新进弟子来说却是十分重要的帮助。
再说,赵武虽然身为皇子,知识过人,学识渊博,却一点架子都没有,很快便得到了新进弟子们的尊敬和好感。
此时,他们站在柳飘飘这边,把陶小侯那帮王乐的狗腿子说得无言以对又为已经进入紫荆居的赵武助威,呐喊起来。
“我原以为他很不受人待见!”
金玉书听着紫荆居外弟子们的吵闹、呐喊、助威,有些意外。
卢文先生笑着往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笑道:“毕竟也是个名人。”
金玉书见状,也笑了。
赵武最开始的出名,是因为他的脸,生得极美。
在天武学院人字阁,只要说脸生得极好看那个人,大家马上就会想到赵武。
跟着,二人望向了闭门的小屋。
他们很好奇天武双修的赵武到底能激发出练功石怎样的光辉,这种关心,甚至超过了曾经的红月。
天武学院人字阁这一批的弟子很出名。
其中最出名的自然是剑道无双红月,接下来便是屡造奇迹的赵武。
谁都知道,大魏九皇子是位清美无双的赤衣少年,来了天武学院人字阁修正武之道,地字阁的师姐也寻缘由来过人字阁几次,就是想看看赵武究竟是怎样的美法,还是道听途说讹传?
只不过赵武从不炼体,入夜也不会像王乐那些纨绔去酒肆里寻花问柳,因此极少出门,那些地字阁的师姐哪能见到?
因此,只好失望而归。
只是如果生的极美,也不至于让赵武有这么大的名气,关键是他在人字阁这波澜壮阔的一年。
——从不炼体,被人冷嘲热讽为懒鬼,不求上进,为人不耻。可是却以还未炼体的实力,先击败了白家独孙白元,破了灵猿裂,又击败左中郎将王之秋之子、吞下凝气丹步入凝气境的王乐,破了猛虎啸。
这种反差,这些事迹,实在很容易让他成为大魏皇城里人们平淡日子里的闲聊话题。
就像金玉书说的那样,很多人都以为赵武的人缘应该很糟糕,也正是因为这些。
——得罪大魏白家、中郎将王之秋,不求上进的懒鬼令人不耻,生得极美却又遭人嫉妒。
但是,谁能想到,如今赵武不仅不通过炼体,便能填满灵源,而且那些新进弟子才入门几天,便如此支持他?
小屋内,赵武看着那块练功石,有些犹豫。
这东西不小心弄碎了,会不会要赔?
肯定要赔的吧,红月不是弄碎了一块,但好像没赔呀?
不管了,万一要我赔怎么办?
经过如此的心里斗争,赵武叹了口气,心惊胆颤地来到了练功石前,然后轻轻一指点在了上面,如蜻蜓点水一般,刚碰到练功石,便收了手。
生怕把那练功石弄坏了,要他赔一块儿。
若是前世,要他赔几千块都不是问题,但是现在的他可是真的穷,除了无数功法秘籍和丹药,还有小望,就什么都没有了。
至于这九皇子的名头,更空了。
当那一指落在练功石上,那练功石便剧烈的晃动了起来,不知是恐惧,还是激动?
待到赵武收手后,那练功石的晃动终于到了一个点,骤然爆发出一片霞光,直冲九霄。
这道霞光虽然不比红月的那道精光,但也已经算是优秀。
小屋外,卢文先生和金玉书看着那一片直冲九霄的霞光,很是开心。
圣品根骨,比红月的神品低一级,但是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这世间能有神品根骨的人能有几人?
拥有圣品根骨,已经殊为不易了,何况此人还是个天武双修的不世之才。
而且,他们自然很希望赵武对他们有所好感,将来能去大理寺深造一番,这样,赵武将来一日同风起,青云直上九万里时,也能让大理寺沾沾光。
想到这里,卢文先生和金玉书相视一笑。
若他们知道,赵武只是轻轻点了练功石一指,便造成了如此景象,该是如何震惊。
很可惜,除了赵武自己,没有人知道。
……
……
紫荆居开启,卢文先生带着赵武走了出来,脸上满是长辈慈祥而欣慰的笑容。
弟子们神情各异,有几声晦气的怒骂、诅咒和吐唾沫的声音,也有欢呼声。
当然,最终一切杂音还是被新进弟子们的欢呼声淹没了过去。
看着那些上前祝贺的同门,赵武浅笑致意,心中却生出些许不解来。
他只是为这些新进弟子解过惑,相处过几日罢了,要说有什么情谊还真谈不上,便是对方的名字,也只记得两三个。
那个梳着垂挂鬓的小姑娘叫许涵语还是许语涵来着?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柳飘飘的身上,微微点头,算是告别。
而那个短发红眸的小姑娘却是歪着脑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来:“地字阁见。”
回到那间小院,环顾四周,赵武心中是一阵感慨,不禁摸了摸右手腕上的镯子。
从那颗极好看的木槿树,到这颗不太好看的紫荆树,短短一年时间,竟也有些物是人非。
那一袭红衣,终究是在心间留下了些许影子。
收回目光,赵武就此离去,无甚留恋。
而那个漆黑的瓷盘,也随之消失不见。
……
……
每一个从人字阁升入地字阁的弟子,都会通过木槿树分侍两侧的大道。
而师长们,也会陪着这位弟子缓步慢行,似乎是有着某种特殊的含义。
这条道,又被称为英雄道。
至于打开英雄道尽头的大门,里面又是怎样的风景?
每一位人字阁的弟子在通过考核后,站在这扇大门前,都会好奇。
但是赵武没有,他感受着右手腕镯子逐渐滚烫起来的温度,大概明白了里面该是怎样的风景。
卢文先生看着神色一片平静的赵武,心里不禁赞叹一句:此子真是心性可嘉。
跟着,他推开了那扇大门。
一束光落在了眼中,点亮了整个世界。
大门背后,竟是一座楼阁的入口。
在卢文先生的带领下,赵武步入了楼阁。
阁内十分宽敞,隔绝了人字阁与地字阁,就像两个世界间的天然屏障。
在阁道的墙壁上,挂着东华大陆历代杰出人物的画像,起初是大魏的,之后便是东华大陆其它国家、地区的。
而赵武右手腕的镯子,之所以会发热,是因为这里有其前几代主人的遗像。
遗诏镯子的意愿,赵武百无聊赖地瞻仰了这些遗像,然后随着卢文先生的步伐,来到了楼阁的尽头。
那里有一扇门,两幅画。
这扇门没有入口的那扇门恢弘大气,却别有一番意境。
而那两幅画,放在这一扇门的两侧,更可以说是别有深意。
——这两个人所处的地位,相比于那些人,就相当于两个世界,是遥不可及的。
赵武来到第一幅画像前,看着那张似真如幻的脸,看得很认真。
一张快要遗忘却最熟悉的脸。
卢文先生见状,捋了捋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