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玄收回窗外的视线,接过执事分发的道经,心想:自己几年没有看过这个来着?
想着,他翻开了首页,便看到了那几个熟悉的墨字。
在欢声笑语不断的点星楼里,白玄始终微笑不语,脸上的小酒窝在璀璨的一片阳光里愈发讨喜。
……
……
“那什么是果成?”
“在此境,灵气如江海一般注入神识,催发道果茁壮成长,直至成熟,渐成金质,有与神魂合一的迹象,那边是神魂渐生的迹象。”
“神魂生,与法器联系趋实,法器便可断石切金,如你用剑,便能激发剑意伤人,如你用刀自可激发刀意伤人,若你用枪,自可激发枪意……十丈之内,手势所指,意念所动,目光所落,便能杀敌。”
“当然,对你们来说,可能最感兴趣的应该是御空而行。”
“不错提前恭喜你们,只要能将神识和道果转换为神魂,你们便能御空而行,只要灵海足够稳固丰沛,甚至可以飞到辉夜峰峰顶,一览拜月七峰风采。”
“当然,还有一桩好处,那就是之前所说,到了此时,你们便可以参加诸峰承道,成为七大总坛某位师长的亲传弟子。”
……
……
点星楼内的笑声还在继续。
白玄只是看着道经首页那熟悉的八个字微微发笑,仿佛这八个字就宛如当初他在碧月堂第一课晚霞斗蛐时那般有趣。
“刚才有人在问,次境的判断标准是什么?”
“这个问题非常简单,我拜月教所修天道追求至简。”
“北溟看妖火,华安寺看禅心,我们看道果、神魂,如果都生了神魂,又当如何判断?那便要看你法器的强弱。”
“你的法器能够斩敌百丈,自然就是坐照境。”
“你的法器若能十里斩敌,便是神游境。”
“如果你能千里斩敌,自然承天。”
“若你的法器能破空而去,斩杀域外妖魔,那么你就是我东华大陆的最强者。”
……
……
这种判断标准不仅简单,而且极其粗暴,甚至有些胡闹,但看到许无忧那认真的神情,似乎又不是作伪,点星楼内的弟子也只能选择相信。
无论外界如何干扰,白玄始终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本道经首页的八个墨字。
——天地一指,万物一马。
大道三千奥义,尽在此间。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收回了视线,抬起头来。
便在这时,他刚好听到了这堂课最后的一句话。
“要做到这些,首先你们要找到属于自己的一把法器。”
……
……
许无忧带着弟子们离开了点星楼,来到星河畔,踏着满地落花逆流而上,不多时便看到一座宛如一把巨型长枪的山峰直指苍穹。
与别的山峰比起来,这座山峰几乎毫无植被,一片荒芜,嶙峋崖石如墨,通体晶黑。
山峰下方的崖壁间有很多小洞,洞口极为光滑,仿佛是被无数把利器刺出来的一般。
在极高之处,山峰的上半截笼罩在很厚重的云海里,根本无法看清,就像被一只巨大白鸟遮挡住了一般。
这里便是拜月教第四峰,望月峰。
这座山峰仿佛一个天然的熔炉,面里藏着无数法器,等待着被它们主人的发现,因此又被称为炉峰。
望月峰非常特殊,终年云雾不散,因此峰间较为潮气极重,加上崖间隐藏着法器的无数战意,生活在里面会很辛苦,于是望月峰的弟子、长老们都在峰下修行起居,峰主则是常年在辉夜峰议事。
当拜月教强者寿元将尽的时候,往往便会来到这座峰前,将自己的法器赠予这座峰内,这个过程被称为“魂归!”
当然,如果那名强者想要带着自己的飞剑陪葬,也没有人会强求他,就例如前任掌教上云真人。
但自拜月教立教以来,即使“魂归”的强者数量再多,也比不上后背弟子上山取法器认主的弟子多。
为什么望月峰上会有这么多法器,最开始这些法器从哪里来的?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除了这座峰是座天然熔炉的观点外,还有人说这座峰是前代文明强者对战,然后一起陨落的大墓,但这些年来拜月教无数次深究探查,却也无任何实凭根据。
山脚下,许无忧依然在讲解,而那些弟子们则是已经两腿发软,浑身乏寒,脸色一片苍白,有心性不坚者,更是直接两眼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他们自然不是体虚、肾虚,也不是生了什么病或者中了什么魔咒,而是无法承受这座山峰里千万把法器同时激发出来的战意。
这望月峰该如何上去?或者说就在下面这些崖壁间找一找有没有什么法器?
有些弟子们暗想。
许无忧知道自己们在想什么,也不生气,笑着说道:“你们能想到的事情,你们的师兄们自然也能想到,不妨告诉你们,这些山底崖壁上的洞便是‘熔洞’,里面曾经确实藏着些许法器,但不知道被找了多少年,如果你们还能找出一把法器来,那算你们的本事,运气也算是本事,不是么?”
弟子们好生无语,心想只是站在山脚下已然是这般煎熬难受,难道还要登高而上,甚至走到峰顶?
许无忧提醒道:“莫要忘记,越接近峰顶,法器品级越高。”
有弟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问道:“王十三师姐一直在望月峰上修行?”
许无忧点了点头,说:“不错,她应该在云海深处的望月台里。”
弟子们很是震惊,议论纷纷。
他们站在山下便已经能够感觉到望月峰上散发出来的森然感觉,如果走进云雾中,那该是如何可怖的感受?
要知道望月峰的那些长老们都不愿意呆在峰顶太长时间,而王十三却一直呆在峰顶?
“望月登峰,也是锤炼你们的心性与道心。”许无忧别有深意地说:“王十三心性卓绝,道心坚韧,堪为第三代弟子典范,你们要多多向她学习才是。”
说完这句话,他不留痕迹地看了白玄一眼。
此子道根良品,知识过人,心性卓绝,只是道心不坚……
白玄明白他什么意思,没有转身避开,亦没有回应,而是看向了峰顶的云海,心想:战意淬体,这个小姑娘确实不错,自己当初的眼光也很不错。
战意,自有杀伐,其中凶险,乃是一步一生死,一念一杀伐。
而用战意淬体,更是凶险无比,一般而言,除了那些寿元将尽的强者,没有人会用,因为风险太大,生死只在瞬息之间。
王十三是拜月教重点培养的弟子,前途无限光明,而且才十余岁,还有大把时光可以用来修行,然而她却毅然选择了这条最艰险的道路。
这让白玄对她很是欣赏。
就像当初对师弟一样。
许无忧说话的时候,望月峰的几名执事从山脚下的楼阁内走了出来,开始为白玄等人登记名册,同时发放腰牌。
他们很有耐心地告诉刚入内门的弟子们,这望月牌该如何使用,怎样判断自己已经无法支撑,遇着危险又应该如何。
那些弟子有些吃惊,听着这些话,神情愈发凝重,而有的弟子则是忍不住问道:“难道今天就要登峰取剑?”
今天,是包括白玄在内的很多弟子进入内门的第一天,结果就需要面临这样的挑战?
许无忧看着他们微笑说:“难道你们才知道,望月登峰乃是本教内门第一堂课?”
白玄挑了挑眉,心想:是时候该拿回那把剑了。
可是那把剑在望月峰云海里,那么竹马又在谁的手中?
……
……
忽然,望月峰的执事们正在挥动的笔墨停在了半空,仿佛凝固住了一般。
而他们则是望向某处。
待看到踏着落花从山道向望月峰走来的那个人,执事们神情微凛,赶紧走了出去分侍两旁,躬身行礼,无比恭敬。
弟子们有些吃惊,心想来了什么大人物?
也随之向来路看去。
那是一位黑袍老人,身形佝偻,就像那些垂暮的云杉树,满头白发,容颜枯槁,但看不出多大岁数,亦不知有何出奇处。
许无忧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双手揖于身前,微微躬身,缓声说:“恭送韩师叔。”
黑袍老人停下脚步,看见是他,拱了拱手,又看了看白玄等人,问道:“这就是这一期的内门弟子?”
“陆续还会有些进来。”许无忧应道。
黑袍老人打量了这些年轻弟子一番,颇有些感慨,然后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真是不错,比我们那时可要强不少。”
只是两眼,黑袍老人便将这些年轻弟子们的境界看得清清楚楚。
黑袍老人与弟子们说了几句话,问了问从哪里来,又是哪里进行的外门修行,神情温和慈祥,言语间颇多勉励。
弟子们虽然不知道黑袍老者的身份,但见许无忧和望月峰执事们对其恭敬态度,心想应该是七大总坛某位大人物,哪里敢不耐烦,皆小心翼翼地应答。
许无忧站在旁边听着,不插话也,不催促。
白玄负手而立,怔怔地看着黑袍老者,有些不确定地想:这是……小温良?
他现在看不出黑袍老者的境界,但却能明确的感觉到其气息与故人颇为相仿,而且对方神衰体虚,应该不如许无忧。
小温良,可没有这么弱。
等等,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便在这时,黑袍老者正好看向了他,微微一怔,说道:“真是清风山河、落花流水般清美的孩子。”
许无忧笑着解释道:“所有人都知道他生得清美,只是师叔您天天在月经阁内抄书,不知道这些。”
黑袍老者拍了拍白玄的肩膀,认真地笑着说:“今后多努力。”
白玄没有回答他的话,就这么静静地笑着看着他,就仿佛一个师长在看学生一般。
黑袍老者觉得有些奇怪。
场间的气氛也颇为奇怪。
几名弟子拼命地给白玄使眼色,白玄却仿佛无所察觉,依旧那般看着黑袍老者。
许无忧沉了几分脸色,整准备训斥白玄几句。
那位黑袍老者摆手阻止,自嘲一笑,转身向望月峰走去。
“走了?”
许无忧问。
“走了,逢景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
黑袍老者说道。
“师侄他很努力。”
许无忧说。
就在这时候,一道声音想了起来。
“竹马在你手中,怎么样?”
黑袍老者转头看向日光下负手挑眉、一袭玄衣、两个酒窝的白玄,有些意外,说:“极好,你想要?”
白玄点了点头,说:“竹马本就是我的。”
黑袍老者看着这个似乎心高气傲的清美少年,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那你得有这个本事。”
然后他继续向望月峰走去。
许无忧深深地看了白玄一眼,弟子们稚嫩的小脸上则是写满了不解。
——刚才师伯问话你不答,这时师伯要走了,你又来问这样奇怪话,到底什么意思?
黑袍老人抬起头望向云雾里的望月峰,也不知是不是被那百兵战意的凌厉刺伤了眼睛,竟然红了眼眶,湿了双目。
一声刀鸣。
一道冷光照亮峰下,无比耀眼。
黑衣老者踏刀而起,乘风而上,身形亦不再佝偻,无比挺拔,仿佛当初那个初入拜月教的少年,又如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
片刻后,踏刀而起的黑袍老者钻入了云海,消失不见。
无数声剑鸣、刀鸣、长枪之鸣在七大总坛间响起。
年轻弟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震惊的无法言语。
望月峰执事们朗声道:“韩师伯魂归望月!”
七大总坛皆有回应,拜月教弟子们的声音响起:“恭贺韩长老魂归望月。”
辉夜峰响起一声凤凰长鸣。
星澜峰天狗一啸,曜日吓得躲进云里。
瑶台峰一声清澈剑鸣,几缕伤感飘荡在和煦的山风中。
……
……
“韩师叔终日在月经阁整理典籍,已有百余年,没想到今日……”
看着望月峰峰顶不起波澜的云海,许无忧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