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所有的神仙建造的家园，都是汲取了世间的一切美景，只有她给我建造的，我们的家是那么的朴实无奇。我当时很不解，问她为什么。”
“她说，太过完美的东西，会显得虚假，如梦如幻，容易破碎，朴实的东西，真实，是另一种美，还说我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我想，我那时始终修行不好，便是未悟，师尊也说她比我看这个世界看得透彻。我那时很自私，修行悟道，不过是为了岁月无法夺走我的生命，我能与她一直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永不分离。什么权利、力量，都与我无关。”
李太上就这么坐在小池子边，看着那些小金鱼，真切、温柔、开心地笑着诉说着。他讲得那么认真，陈紫霞听得那么入迷。
“忽然有一天，她说，她想创造出一种生命来，没有神仙的力量，也没有那些诡异的图腾，却拥有神的外貌特征和智慧，他们就这么朴实的活在这世上，七情六欲，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轮回转世，那样他们的生命每一刻都会感受到真实，即使是挫折与厄运，也会觉得美好，因为他们的生命是有限的，来之不易的，他们在灾难面前手无缚鸡之力，任由天地宰割，他们没有能力保安危，他们的生命是宝贵的。”
“你知道的，凡是宝贵的东西，怎样都会觉得美好，因此无论喜怒哀乐，这种生命到最后，始终都是有意义且快乐的。他弱小，却拥有比神佛还要高贵的东西——天性、诚实。”
李太上讲到这里忽然顿了顿，他忽然沉下脸来，转过头看向陈紫霞，又微笑了起来。陈紫霞也笑了。
神佛是没有天性的，他们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迷失了自我，伪装成了习惯，虚幻地活在这世上。
“她创造出了的生命，就是人对吧？”
“嗯，是的，她造出了人，那是一种全新的生命，他们比神仙们可爱多了，他们质朴，诚实，友善，天性纯良，自私也伟大。”
“师尊很欣喜，有了人，诸神们的作用终于完美的体现了出来，他们自以为是的掌控着凡人的命运，让凡人们对他们顶礼膜拜，让凡人们供奉他们，他们好得到凡人们的气运，增加自己能与天地共鸣的灵。”
“于是凡人们有了欲，有些人开始想要成为神，并且寻找封神之路？”
“是的，人天生无力，但他是智慧的生命，一旦他自行彻悟，便能与天地共鸣，羽化登仙。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与天地共鸣，因此天地间又多了一些神仙，由人变成的神仙。”
“新老神仙不合，发生了大战？”
李太上摇了摇头，接着道：“这些人化神，力量极强，不亚于古老的神们，于是古老们的神畏惧了，诸神们相约在一起，请师尊封了凡世的登神之路，斩了凡人的慧根。”
“后来，凡人皆没有了慧根与悟，再不能羽化成神？”
李天上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是啊，她觉得不公平，那样凡人就真的受不了一点力量了。于是，她请求师尊，成为凡人的守护神。”
“你师尊同意了？”
李太上叹了口气：“没有，师尊要让她管理天地规则，嫁给东皇。”
“东皇是谁？”
李太上看了看小院上空湛蓝的天空道：“你父亲认识他，他曾是令诸神畏惧的超然存在，或者说一只能令诸神们颤抖的大妖精。”
言罢，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了小池中的金鱼们，接着道：“她为了我，拒绝了师尊，师尊勃然大怒，不仅不准让她守护凡人，还关了她禁闭。”
“禁闭就是我和她的小院，我陪着她，终日不出门，看日出日落，不问世事，好像全世界都与我们无关了，我们只有彼此。我爱她，为了她，我甚至可以违背师尊。”
“那时，我好自私，我想师尊关她一辈子禁闭吧，我们就这么活在我们的二人世界里，永远永远，不再理会其它，脱离这个世界的一切。”
“可惜，事与愿违。那日，她禁闭时间刚完，准备与我去看看她的子民——那些可怜、可爱的凡人们，却得知消息，祝融和共工那两个混蛋在不周山打架，把天捅了个窟窿，自此凡世水灾不断天火连连。人族哀鸿遍野犹如炼狱，眼看就要灭族。”
“她……”陈紫霞似乎知道了什么，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一个好的听众，不应该在故事还未完的时候，提及与故事无关的事情，来扰了那讲故事、吐心声的人。
李太上笑容更深了，他似乎很满意陈紫霞这个听众。
“她的修为，或者说生命，已经悟到了和天地一体的境界，要想拯救这个世界，拯救人族，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她用生命，补天。”
“我是知道一切的，为了让她放弃，让她不离开我，我盗取了师傅的‘幻丹’，那东西，能让神仙睡上几日，就算是她，也抵抗不了。”
“她知道我的心思，也知道我的自私，她把我下药的水偷偷换了，并且让我喝了下去，我昏睡了过去，她就这么留下一封信后便走了，走了后再也没有回来。就算是回来，也只是在我梦里。”
“我醒来时，人族得救了，天上的窟窿消失了，凡世还是像以前那样美丽，只是她不在了。这世界上的一切生灵包括那些神仙都在赞颂她的功德，而祝融和共工被关押在东海归墟，受尽天雷天火穿心之苦。”
“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幻想着，有一天她会回到这个小院门口，静静地看着喂鱼的我，说一声‘太上，我回来了！’那么，我会欣喜若狂，甚至愿意放弃一切，跟她离开。可惜，那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罢了，都只是梦，她的魂魄与生命已经容在了这天地里。”
说到这里，李太上竟然眼眶有些微红，陈紫霞怔住了，她感觉这一切简直如梦如幻。
传说中，三清宫那位掌管天庭大部分权利的终极大神，竟然会在回忆中红了眼眶，那位传说没有七情六欲清心寡欲的至高者，竟然会悲伤。
或许，神仙也是俗世的生灵，他们只是披上了不俗的躯壳，而心灵却依旧世俗。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是那个位高权重的李太上，而是一个失去心爱人，孤独了亿万年、痛苦了亿万年的小道士。
陈紫霞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那小道士身边，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她已成了天地的一部分，默默地看着你，守护着你，还有她的子民。”
李太上深吸了口气，平息了下自己的情绪，笑道：“她走了，我不甘心自己的弱小，我想拥有力量，亲自替她继续守护这个世界，因为自己的东西，在自己手里永远是最放心的，她用生命维系、创造的一切，必须我亲自控制、守护。”
“你是怕别人守护不好这世界，辜负了她的一番心血，辜负了她所有的付出？”陈紫霞眨了眨眼睛问。
李太上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因此，我策划了恒古巫系神族妖系神族的大战，扶植人化神为主的天庭，才有了今日的玉皇姬轩辕。这世界，她的心血，终于在我手中，我会誓死守护着这世界，哪怕牺牲一切，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那一刻，陈紫霞在李太上的眼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决绝，或者说那跨越时空的炽热爱意。陈紫霞想，恒古时候的小道士和少女，应该是无比幸福快乐的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