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初喝了两杯茶,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她确实很渴,一下午没吃倒无所谓,但没有水确实不容易。
“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叶文初问沈翼。
沈翼递给她一块饼:“马玲回衙门的时候,告诉我的。”
叶文初挑了挑眉,坐在车上吃着饼子喝茶:“沈先生真是好人,今晚的茶水和饼子,真正的雪中送炭。”
“说好的三个月试用,我为了让四小姐满意,自然要不遗余力全力以赴。”沈翼给她续茶。
叶文初赞赏他的诚意。
“这个案子有点意思。”她指了指堂屋里躺着的董邱氏,“她和自己的妯娌,合谋杀了各自的丈夫,半个月前她的妯娌忽然失踪了,今日我来查,她自己又提前畏罪自杀了。”
“更奇怪的,她的两个儿子离家几年都不曾回来,她还将儿子们的东西丢的干干净净。”
沈翼扬眉,不知从哪里取了一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云青瑶很惊讶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扇子。
“杀人动机是什么?”他问道。
叶文初不知道,至少没有村民告诉她可能存在的杀人动机。
“她的婆家两兄弟包括村里人,都没有质疑她杀人并畏罪自杀,但却没有一个人讨论她的杀人动机。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沈翼颔首,还确实有意思。
“先找到董马氏,是生是死总要有个结果。”
沈翼的扇子没停,周围水多蚊子更是不歇,马玲和八角两人坐在屋檐下,一人抓着一根熏香,马玲道:“八角,先生对我师父是不是太好了?”
“是不错。”八角靠在马玲的肩头打盹儿。
“这还叫还不错?”马玲都惊了,“先生虽说对谁都亲和,可都是虽亲实疏的,唯独对师父不一样,你看他还摇扇子呢。”
八角眼睛都没有睁,咕哝道:“不讨论动机,先生今晚对我们小姐是挺好的,但他这程度才哪到哪。”
“嗯?”马玲推开八角,让她别睡,“还有人更好?你别提三老爷,亲戚长辈不算。”
八角硬拉着马玲肩头靠着:“那你是没见过别人,等以后他来了,你就知道了。”
师兄对小姐,那才是真好。
叶文初靠着打了个盹儿,醒来的时候沈翼在她的侧面,边上燃着熏香,四野的青蛙在叫,很热闹
叶文初侧过来看着沈翼摇着的扇子。
“大人为了事业,太努力了。”她随性打了个哈欠,透着一丝漫不经心。
沈翼侧过来脸,目光深幽,却没解释。
叶文初又重新闭上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不热,大人不用再扇了。倒叫我觉得我占着大人的好多便宜。”
“或者,大人的策略就是让我愧疚,好叫我鼓动祖父,给你投资?”
沈翼收了扇子,左手轻轻揉着右胳膊,也阖眼靠在车壁上,声音在空旷的四野,显得特别远:“那四小姐要多点感动才行,不然我一晚上的体贴就变的一文不值了。”
叶文初看了眼他的动作,闭上眼睛继续打盹儿:“那大人再接再厉。”
沈翼的风,又徐徐扫着,她的头发倾斜在她肩侧,有一缕贴在她的脸上,他看着,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脸前,指尖划过带走了那一缕青丝。
触到青丝那一刻,他指尖悬空微微一顿,又重新摇着扇子,视线投向别处。
叶文初醒来的时候天已有亮光,她睁开眼,沈翼依旧是她睡前看到的姿势,但视线却投到远处,那半暗的目光里,是疏冷,她微微扬眉,沈翼就已经察觉她醒了:“打算先做什么?”
“刷牙洗脸!”叶文初舒展了筋骨,沈翼收了扇子,也下了马车,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衣服。
空气中就飘来了烟气,叶文初绕过马车,就看到乘风正蹲在地上,用石头垒着灶烧水,动作很娴熟。
乘风从烟尘里挥着手,笑的见牙不见眼:“四小姐,水这就烧好了,您洗脸泡脚都可以。”
“泡脚免了,泡茶倒可以。”叶文初走过去,“带的龙井吗?”
乘风应着是。
安静了半夜的董家坳再一次有了声音,天彻底亮,左拐子也到了。
他提着工具下车,冲着沈翼和叶文初施礼,进到堂屋内,叶文初将她验尸的结果告诉他。
左拐子很惊讶地看她一眼,随即又继续验尸。
验的结果和叶文初没有出入。
“四小姐让我再验一次,是有什么疑问吗?”左拐子问叶文初,“像上次那样,不是主动上吊吗?”
叶文初道:“没有,我对她的死没有任何怀疑。还有两具尸体,你再去看看。”
左拐子应是。
董长更等人还在坟边上,两具干尸白天看的更清楚,大家这才瞧明白,干尸肚子里的所有人内脏被掏空了。
手法并不算高明,类似农村腌制鸡鸭那样。
左拐子看到也很震惊。
查了查也没查出什么来,这样的尸体,很难得到有用的死前线索。
“我只能确认大概的身高,年纪。”左拐子和她说话的语气很谦虚,“四小姐您可查到什么?”
大家都听着,发现衙门里来的仵作和杂役都对这位四小姐毕恭毕敬,村里人都是满面的惊奇。
马玲也是惊叹着,第三个案件,左拐子已经从已经刻薄的人,变成恭顺的人了。
所以说,人的本事不分年龄和性别,更不用论外貌。
有的人,就是又漂亮又有本事。
“你看尸体的后背。”叶文初道。
左拐子不疑有他,依言将尸体翻过来,剪开衣服大家就懂了,尸体的肩胛骨上有一个很大的洞。
一个村里的年轻人脱口喊道:“铁钩!”
“我的老天爷,”有人想到了那个画面,跌坐在地上,“她、她一个老太婆,是怎么把人弄上去的?”
屋顶的横梁上,挂着几个“腊肉”,风干着,这要怎样强大的心理,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董家三伯,”叶文初看向董长更,“你认为你的大嫂杀你大哥的动机是什么?”
董长更凝眉道:“恶毒的妇人,杀人还要什么动机。她就是蛇蝎心肠。”
“您呢?”叶文初问董长树,他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叶文初就知道,她和这两个老头子,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沈翼负手站在边上,在他的周围,好几位年轻的小姑娘在一边说话一边偷看,原本是害怕的,现在倒是很镇定。
“你说什么?”沈翼忽然问两位一边偷看他,一边聊天小姑娘,“打人吗?”
左边的小姑娘立刻变身一只熟虾,支支吾吾地小声道:“是,我小的时候,经常看到大伯打大伯娘,四叔也打人,但四叔要好些。”
“嗯,我也记的,我还听我娘说,当年四婶婶生四了个女儿,没有生董明哥哥的时候,天天被四叔打,就用那铁钩子,勾着头发吊树上。”
都姓董,是隔房还是连枝都是按辈分喊的族人,所以两个人小姑娘都是称呼失踪的董马氏为婶婶。
她们的声音很小,但还是叫董长更听到了,他爆喝一声,骂道:“两个赔钱货,乱七八糟说什么?活腻歪了是不是?”
“怎么了呢?”叶文初问董长更,“衙门问话也要你允许吗?还是你觉得我们站在这里查案,什么都不用弄明白,就能让你糊弄回去,结案完事?”
董长更眼皮一跳,道:“她们胡说八道,我就能训斥。什么打人,根本没有的事。”
“我倒觉得她们说的有道理,董邱氏的后背上,也有这样的一个很大的疤,而后脑勺位置,秃了一块头皮,这些伤就是很好的验证。”
董长更黑着脸不说话了。
“确实有这回事,”董长树态度这会儿好了,叹了口气,“我大哥和老四是会打人,要说……要说这是杀人动机,我觉得说的过去。”
“不过,叶差爷您是来查董马氏失踪的案子,你还没有查清楚。这个案子和你要查的,瓜葛也不大吧。”
董长更低声道:“查到点东西,就忘了本职了。”
“别说难听的,女子做事也不易。”
董家坳的人又都看着叶文初,意思很明显,她找了七年前的尸体,可她真正要查的,却还是糊涂账。
“多谢体谅了,不过董马氏我也找到了。”
她说完,大家一怔,董长树问道:“在哪里?”
“我婆母在哪里?”董苏氏问道。
八角蹲在坟边,在稍远的地方,挖了一个东西出来。
一个用布缠着的开山刀。
“昨晚我在想,董邱氏清明不来扫墓,为什么半个月前,和董马氏去了送子娘娘庙后,她又来扫墓?”
“人做事总有逻辑的。我起初以为她来埋尸,可衣冠冢下没有尸体。”
“所以,我们找到了这把刀。”
大家的脸变幻莫测,董苏氏不敢置信地道:“那、那大伯娘在送子娘娘庙,将我娘杀了?”
董明也后知后觉惊呼一声:“可、可我们去找了啊,当时庙里没有血,她会在哪里杀?”
“先找尸体吧。”叶文初往送子娘娘庙走去,“疑问慢慢解。”
大家都恍恍惚惚,不明白她为什么去送子娘娘庙,但还是都跟着她。
“尸体埋在庙里了?”
“不能,要埋也只能埋在田里。那庙前后我都看过。”
“那就是在田里。”
大家在送子娘娘庙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