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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回到内宅,韩幼娘迎上来道:“相公,听说家里接回几位客人?”

杨凌“嗯”了一声道:“一位重伤不醒的书生,听说有一身好武艺…….”,他说到这儿,忽想起一事,便随口问道:“对了,幼娘,如果是你,能否一纵丈来高?”

韩幼娘奇道:“相公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她扬起小脸得意地笑道:“相公忘了我当初就是隔着一丈多跃上行刑台了?”

杨凌在她鼻头上刮了一下,笑道:“知道你厉害,相公是问原地向上拔起一丈,你做得到么?”

韩幼娘想了想,摇头道:“不能,就是爹也做不到,提纵术仅凭腿力是无法向上跃起一丈高的,我跟爹爹学的硬气功,也只能用来强健体魄,除非是懂得上乘的调息吐纳术,才可以办得到,这样的高手可是寥寥无几了”。

她眼睛一亮,拉住杨凌衣袖道:“相公见过这样的高人么?”

杨凌呵呵笑道:“也不算高,顶多比你高上半头”,听了幼娘的话,他的心中微微起了狐疑,和柳彪等人混了那么久,对于武功他多少也了解一些,俗话说穷文富武,虽说练武的反而大多是穷苦人,但练的大多是些外门功夫,一个马帮中的女子何处能延请名师传授上乘武学,而且练的这般出色?

不过一想及那红衣少妇不识的字,他又打消了怀疑她别具身份的念头。韩幼娘问道:“相公在想什么?”

杨凌忙道:“哦?没有,我是……老家有人因为兵荒马乱,也进京设靠,看样子他们也不打算再回去了。我正想怎么安排他们?”

韩幼娘喜悦地道:“咱们老家来人了?是哪位亲戚?”

杨凌干笑道:“是……杨泉三哥和大哥家的二儿子云龙”。

韩幼娘笑容顿时一僵,杨凌也知道这位大伯子当初实在不像话,毕竟都是私下未公开地丑行,如今他千里迢迢落难来投,如果把他拒之门外,自己就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那时地宗族观念,乡土观念实在了得,像焦芳那样热衷名利,明哲保身的人。一旦故乡来人相求,都不敢不费尽心思帮着他们向皇帝进言,何况杨泉是他的堂兄,论起血缘远近来在那时的宗族观念中可是比妻子还近一层。

杨凌平素与刘瑾等人来往,就曾听他们说及弘治帝昔年曾宠信过一位姓张的近侍。那位太监九岁时因家境贫穷,被父亲将他阉了送进宫来,二十年后成为弘治帝身边最宠信的内宦之一。

他的老父落魄进京求见,张太监对昔日事耿耿于怀,尽管身边太监一再相劝,仍是执意不肯相见,结果顿时成为众矢之的,后来皇帝听说此事。从此也对他疏远冷落起来,谓之无宗法人伦、大逆不道。

自己来自现代,心中没有那么多顾忌,可是却不能不考虑现在人的观念,不认宗祀族亲,有悖纲常伦理,在儒家把持的天下,仅这一条就可以被人弹劾罢官。

杨凌为难地道:“如今他们刚刚进京。我也没有法子,过两日帮他们寻个住处,接济些粮食,如果他不再那么游手好闲的话,给他谋份差事便算尽了心了。”

韩幼娘想起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自己地堂弟还病卧在床,就对弟媳动手动脚,毫无廉耻的行径想起来就不舒服,当初在鸡鸣举族来投靠时。自己面对相公的宗室长辈,不能失了礼仪,如今相公做了大官,对这些容易遭人诟病的地方更该注意才是。

她见杨凌为难的样子,忙取过衣服披上,柔声道:“长住家中确是不便,不过相公也不必急着给他们另寻住处,叫外人看到了不知要说出多难听的话来。”

杨凌见她穿上外衣,问道:“要出去走走么?今儿风大,就不要出去逛了”。

韩幼娘温柔地笑道:“去看看他们还有受伤的那位客人呐,杨泉好说歹说那是你的三哥,云龙又叫我一声婶娘,幼娘是你地妻子嘛,怎么能对他们的起食饮居不闻不问?”

杨凌欣然道:“乖媳妇儿,果然有点杨家主母的样子了,我还担心你不高兴,想遮掩过去呢”。

韩幼娘鼻头一皱,调皮地笑道:“人家才没那么小心眼儿呢,当初听他疯言疯语,要不是看相公这一支在杨家人单势孤,幼娘怕相公在杨家无法自处,早就一顿棍子把他打出去了。如今可用不着幼娘使棍子了,人家的相公厉害了嘛……他想……哼哼,借他两个胆子……”。

小夫妻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笑着来到前堂厢房,杨泉叔侄刚刚吃了饭还没睡下,一听他们夫妻到了忙迎了进来,如今的和当初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宅院的华贵,家仆的恭谨,那捧场气度杨泉从未见过。

想起昔的无礼,他心中忐忑不安,他可是听说韩幼娘连皇上都晋见过,如今已贵为三品诰命,鸡鸣县志上都隆而重之地给记载下来了,杨凌对她疼爱地很,如果她借机整治自己,那可就惨了,可他又舍不得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待见了韩幼娘态度可亲,落落大方,杨泉一颗心才放回肚里,忙谄媚恭维一番,生怕她记嫌自己昔日的行为。

杨云龙虽比杨凌长着三岁,但的确是他堂兄之子,对这位小叔叔、小婶婶执礼甚恭,他也是读过书的,只是考了两次。还没有考上秀才。自觉功名无望,才跟着三叔进京师投靠杨半。

待离开厢房,杨凌对韩幼娘悄声笑道:“幼娘今日比起当初可有气度的多啦,进了京见识广了,又受玉儿、雪儿她们熏陶,待人接物礼节有度。

只是……你原来可不会装样儿,刚才的假笑还是有点僵。以后对着相公可不许这般模样,否则……家法伺候,下边这张脸可不会扮假笑”。

说着他在幼娘的翘臀上轻轻一拍,韩幼娘哎呀一声,轻笑着跳前两步。慌得杨凌赶紧拉住她。

韩幼娘挽住他一条手臂,脸颊贴在他臂上轻声道:“人家想起他地可恶,就忍不住嘛,不过……杨三哥在家乡时可是吃喝嫖赌、、不学无术,你要是想给他个差使,可得想好了。

哥哥在刑部当差,常跟我说那里上上下下的官儿都对他有些畏惧,以他爽朗的性子也难得交下个知心朋友。还不是因为那些人怕着你?杨三哥的品性……要是他拉着大旗做虎皮,仗着你的-名为非作歹……”。

这种事古往今来实在不少,杨凌听了微微点头,也觉得这个刺儿头来了京师,养着不是,打发出去也不是,着实有些为难。别看他现在畏畏怯怯,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在杨家坪时仗着是村里最大家族的人,就偷鸡摸狗,惹得四邻厌烦了,看来倒是不能随便找个差事就打发他了。

高文心鼓起勇气一番表白反把杨凌吓跑了,气得她坐在椅上生了阵闷气,想像着明年此时杨凌活蹦乱跳的没有事,只好盖上红盖头嫁给自己地情景,心中越想越觉有趣,忍不住噗哧一笑。那口怒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她走到床边举起灯烛低头看了看,那位书生气息平稳,胸前淤血放尽后高烧已渐渐控制住了,交付厨房熬的药已经送来,只是现在太烫服用不下,高文心便想先为他针灸一番。

她返身取过针灸药包,搬把椅子坐在床头,刚刚摊开针袋,那书生轻轻呻吟一声,已慢慢张开了双眼,高文心惊喜地道:“公子,你醒了?”

那书生此时不究仪表,满脸胡茬,不过虽在重伤中,一双眸子却仍晶亮灵动,显得十分精明,他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个容貌俏美的少女,好半晌才虚弱地道:“是,我好多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这里……是什么地方?”

高文心喜孜孜地道:“这里是京师杨府,你是我家老爷……我家大人救回来的,你别忙着起身,身上的伤势还重着呢,人醒了就好,我先为你针灸一番,只要保持神志清醒,这伤就不会恶化了”。

那书生见这位姑娘已忙着摊开布包,抽取银针,便住了嘴,此时天色渐黑,烛光灯影下他见这位姑娘云鬓高挽,风姿绰约,忍不住道:“姑娘,小可记得是在延庆受地伤,怎么转眼到了京城了?”

高文心手拈银针,妙目横睇,淡淡一笑道:“公子的伤势虽重,还不致一路始终昏迷,为何人所救、去往何方,不会不知道吧?”

那书生只是见她姿容俏美,风华不凡,想借故与她多交谈几句,想不到这女子如此精明,马上看穿了他的用心,被好暗讽几句,这书生不禁脸上一热,讪讪地无言以对。

高文心轻哼一声,微微挽起翠袖,板着俏脸道:“能坐起来么?既然醒了,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就往上挪挪,本姑娘要用针了”。

高文心幼学高明医术,小小年纪就闯下女神医之名,一向就是心高气傲、目高于顶,给达官贵人诊治病时一向吝于颜色。也只有那惊心动魄的一夜被杨凌救出苦海,被他看过了自己只着亵衣的身子,后来又有韩幼娘暗示与她共侍一夫,才对他柔情似水,温柔以待。

此时窥破这书生慕艾之意,她自然没有好颜色,那书生撑着手臂向上使劲挪了挪,到底是刚刚醒来身子虚弱,高文心见状趁他撑起身子时忙将枕头向下垫了垫,道:“成了。就这么躺着吧”。

书生呼呼地喘了几口大气。见高文心举烛就身,云发微乱,清丽婉容,不觉脱口赞道:“云髻轻轻挽就,铅华淡淡装成。青烟紫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

一语未毕,银光一闪。一根银针穿颊而过,书生只觉颌下发酸,嘴巴已合拢不上,高文心柳眉一剔,冷哼道:“语出轻薄,甚是讨厌!”

便在这时门外有人道:“文心,你还在么?”

高文心听到是杨凌声音,雀跃起身,向那书生做了个威胁的表情,转身急急迎了出去。

那书生能伤了妖道李福达,一身艺业十分了得,小小一根银针自然制不住他,可他瞧高文心轻嗔薄怒。竟别具一番韵味,一时心旌动摇,竟不敢将银针拔去,免得惹恼了佳人。

高文心迎了杨凌和韩幼娘进来,杨凌听说这人已经醒了,欣喜地迎到床前,说道:“兄台醒了?感觉怎么样?”

那书生张着嘴唔唔两声,瞧瞧杨凌。又瞧瞧高文心,刚想伸手拔去银针,瞧见高文心杏眼一瞪,忙又缩回了手。高文心似笑非笑地道:“他刚刚施了针,现在还动弹不得”。

书生听了苦着脸点点头,杨凌狐疑地道:“胸口受伤需要在颊上用针么、高家的医术果然神妙无比”。

韩幼娘将椅子挪了一下,说道:“相公急什么,这位壮士既然醒了。稍候一会再叙话不迟。姐姐,她的伤碍事么?”

那书生听这俊俏地小姑娘叫面前这位气宇轩昂地英俊公子为相公,又称那心仪的美貌女子为姐姐,不由得心中一惊,大户人家妻妾之间以姐妹互称他是知道的,难道佳人已有归属?

他一直张着嘴,口水都快流了出来,既然美女早已有了夫家,也用不着讨好出丑了,书生一把扯下颊上银针,扭了扭嘴巴干笑道:“多谢公子和夫人救命之恩,小可感激不尽”。

杨凌见这书生脸色微黑,虽然容颜憔悴,但看眉目十分英朗,瞧着很是顺眼,便按住他肩膀道:“躺着吧,兄台是哪里人,姓甚名谁,听说……是一个道士伤了你?”

书生就势躺下,眼见这年轻公子容貌比自己还俊俏几分,气度也甚是不凡,那对璧人想来定是人家的贤妻美妾,对于刚刚出言轻浮也自有些惭愧,他含笑答道:“是,小可是湖北松滋人,姓伍名汉超,自幼在武当学艺,那日见一妖道蛊惑乡民,所以想将他送官究办,可惜技不如人……”。

他摇摇头,又笑道:“公子不必疑心,家父是新任成都同知,讳字文字,小可也是官宦人家,不是宵小歹徒。”

杨凌想了想道:“伍文定?哦……记得记得,呵呵,原来是伍文定的公子,令尊大人的名号我是听过的”。

伍文定原是常州推官,前些日子魏国公徐俌与民争田,官司打到州里,伍文定将田断给了那个平头百姓,魏国公大怒,依托关系将案子移送京城,想要严惩伍文定,幸好韩威就在刑部,探望杨凌夫妇时顺口说起此事,杨凌对焦芳关照了一番,这个不但未受惩罚,反而升迁成都府同知,杨凌没想到自己救地居然是他的儿子。

伍文定听他直呼家父名讳,丝毫不知避忌,神色略有不悦,高文心看出他不愉神色,说道:“我家大人是御前亲军统领,内厂总督杨大人,伍公子可曾听说过?”

伍汉超一听大吃一惊,焦芳擅于拢络人心,又知道自己的靠山杨凌在地方上势力还浅薄的很,所以既施惠于伍文定,早已暗中透露给他消息,表示是杨凌过问,魏国公才没有构陷他。

伍汉超艺成下山四海游历,已经见过父亲,自然这其中关节,更知道杨凌的权势如日中天,漫说直呼他父亲地名讳,就算那位同知大人就在眼前,也得屈膝下拜,见过上官。

伍汉超是官宦子弟。一听这是朝中的高官。原来的洒脱自然顿时一扫而空,神情局促地道:“原来……原来是杨大人,久闻大人威名,草名有伤在身,不能全礼……”。

杨凌道:“唉,你我兄弟相称不是好好地吗?何必用那些官场上地繁文缛节?你还有伤在身,不要说那么多了。文心,快帮汉超兄疗伤吧”。

高文心应了一声,上前取下伍汉超手中银针,又锦了一枝,窥准颈下穴道轻轻捻下。玉人就在眼前,淡淡幽香盈人,腻玉般地肌肤在烛影下泛出温润的光泽,伍汉超可是不敢再有什么遐思,只得屏息敛目,静静的让她救治。

杨泉叔侄来到杨府已经五日,第二日杨凌携妻妾宴请了这对本家叔侄,玉堂春、雪里梅百媚千娇。本就是人间绝色,再穿着绮罗绸缎,珠项玉环,直疑刀天仙子谪尘。

铙是杨泉不敢再对这位堂弟家眷生有一丝非分之想,仍是看地眼花缭乱、两眼发直。好在这些内眷礼节性的见了一面,就回到内院,杨泉纵然心中贪慕,也只好如井中望月。

这几日天气晴好,一直没有下雪。杨凌心中也暗暗庆幸不已。若再下一场大雪,城四周的难民可就难以存活了。

他受了成绮韵启发,深知要让那些大户赈灾其实不难,每日的光粮耗费不足一百两银子,对那些富豪实是九牛一毛,只要诱之以名不愁他们不出手。

杨凌去见了李东阳,又亲自拜访了朱刚、张鹤龄。由这两家率行赈灾,李东阳亲笔书写功德碑立于京师护国寺内,一时京师富贵豪绅纷纷响应,官力、民办地赈灾棚子在京城四处搭起,那些强壮劳力也允许进城寻了份差事,他们工钱低,肯吃苦,一时皆大欢喜。

此时,杨凌心事重重地刚刚赶进宫里。这些日子朝廷上下不断接到大军收复失地,驱走鞑虏的情报,一时朝野振奋。

但从内厂线报飞速传回的消息看,最初几仗明军倚仗锐气,倒是打了胜仗,斩敌首千级,缴获军马骆驼数千匹,同时抢回大量被掳走的财物人口。

可是苗逵不知是不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开始贪起功来,敌军退缩,便全力追击,明军骑后有限,机动战力不足,还要分兵追击分成三路退却地鞑子,结果被伯颜可汗调遣大军将孤军深入地一支先锋部队包了饺子,三千精锐尽丧敌手。如今敌军趁明军分散回拢不及,已开始集结重兵反攻大同。

杨凌思前想后,已决定起用杨一清、王守仁赴边领边挂帅,可是这两个人一个赋闲在家、一个在吃牢饭,都是得罪过刘瑾的人,贸然举荐,必然和刘瑾之间存了芥蒂。杨凌愁思良久,决定先说服刘瑾,再去见正德,他准备了一套说辞,不料见了刘瑾刚刚说明来意,刘瑾略一沉吟,便欣然同意,倒令杨凌大为意外,不过边关战事紧急,他也顾不上多想,赶忙拉上刘瑾来见正德。

二人在马永诚的带领下赶到御花园,只见正德在几个宫女太监的侍候下,正在冰面上抽着冰陀螺,那陀螺加了哨子,发出呜呜的响声。

正德穿着大红箭袖,外罩无袖的石青色貂裘,玩的正兴致勃勃,瞧见杨凌来了,忙指着身旁一个穿着紫边貂皮袄地姑娘笑嚷道:“快抽快抽,如果陀螺倒了,朕要罚你”。

正德一边不舍地回头说着,一边走到浅湖边一把托起杨凌欲下拜地身子,笑道:“免了免了,杨卿会不会玩这陀螺?朕和解语羞花刚刚儿学的,好玩的很”。

杨凌摇头笑道:“这个微臣不会,小时候倒是玩过冰爬犁,还得是两条腿的,要不然就摔跤”。

正德眼睛一亮,喜道:“怎生玩法?快教教朕!”

杨凌咳嗽一声道:“皇上,这个还是算了吧,两条腿的玩起来没劲儿。一条腿的滑起来飞快,可要把您摔个鼻青脸肿的,皇太后还不摘了臣地脑袋?”

正德抓耳挠腮地实在想不出什么东西一会儿两条腿,一会儿一条腿的,正想再问个清楚,杨凌已抢着将边塞最新战况简要叙说了一遍,正德一听大怒,高声骂道:“浑账!”

马永诚吓得一下子跪了下去,冰面上几个人听见了也不敢再嬉戏纷纷聚拢过来,却站得远远儿的不敢前。只有一高一矮两个黑貂皮衣、黑貂皮帽儿,明眸皓齿的姑娘走近了来,矮的那个笑颜逐开地道:“皇兄,别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杨大人又怎么招惹你了?”

杨凌一瞧,那笑颜如花的少女是永淳公主,旁边一个亭亭玉立,黑衣白肤明艳照人地姑娘正是永福,连忙躬身施礼道:“见过长公主、永淳公主殿下!”

正德涨红着脸怒道:“他们走之前朕再三嘱咐,要他们不得分兵、不得冒进,全被他们当了耳旁风,马永诚,马上传朕地旨意。把三个蠢货抓回京来治罪!”

永淳小公主见哥哥真的在大发雷霆,俏皮地吐了吐小舌头不作声了。永福公主一双星眸飞快地瞟了杨凌一眼,见他披着纯黑金边的狐皮大氅,丰俊俨然,气质更加成熟稳重,脸上不禁微微一热,忙轻轻地道:“杨大人快快请起,不必拘礼”。

正德恨恨地把鞭子扔到了一边。他那鞭子是用珊瑚节做的,柄上缠了金丝,柄端还镶着宝石,马永诚忙不迭扑到雪堆里捡出来,宝贝儿似地用袖子拭去白雪。

正德看也不看,拉起杨凌道:“走,跟朕回乾清宫,咱们好好议议”。

刘瑾、马永诚一溜小跑地跟了过去。永福公主慢慢走到湖边廊下,黑亮绒绒的袖子搭在雕栏之上,眺望着几人离去的方向,淡雅素静的容颜微微有些落寞。

正德回到西暖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道:“大同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三面临边,实是我京师屏障,若被鞑子数万大军直杀入中原腹地,那后果实不堪设想。这三个……这三个……,杨卿,你看朕是不是要再派大军?”

杨凌道:“皇上,苗逵也算小心的了,集结于大同的守军有四万之众,鞑子没有数倍之敌和攻城的利器想拿下这座高墙坚城并不容易,而且各路进攻的兵马也正火速回援,大同应该不会有失”。

正德虽然贪玩,却也知道用兵之重,闻言这才稍稍放心。杨凌又道:“臣担心地是,鞑子攻我之必救,大军受到牵制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原先的部署全被打乱了,想再挽回颓势可就难了”。

正德重重一拍桌子,忽然兴奋地立起道:“朕来亲征,杨卿做先锋,咱们打一个大大的胜仗叫别人看看”。

马永诚欲言又止,杨凌忙道:“皇上,用兵之道,不是那么简章的,臣正在想,大明精锐之师便是京军,可京军战力反不及甲仗兵器简陋的边军,乃是缺少战争训练的缘故。

这场战事结束,皇上不妨将京军调往边塞,以强悍的鞑子做最好的老师,各部轮番守边练兵,同时将边军调往京城,由臣和皇上各自领军作战,从这些实战经验丰富地军队身上学习统兵挂帅的本事,到那时大明军队个个战阵经验丰富,兵能战,官能将,皇上再亲自领兵出塞,重演洪武、永乐二帝时的威风如何?”

正德听的眉飞色舞,连声道:“好好,甚好,那依你看,如今朕该怎么办?”

杨凌看了一眼刘瑾,刘瑾忙媚笑:“前方战事不利,非兵寡将怯,而是没有统兵的良将,奴才查过李大学士推荐过的杨一清,据说此人深谙兵法、熟悉边塞,好野战、可以为大同之帅。”

正德点头道:“准了,这个杨一清现在什么地方?”

杨凌笑笑道:“前些日子不识时务,上了一封奏折为刘健谢迁说情,目前罢职赋闲在家呢。不过皇上一道圣旨。他必然欣然从命的。另外臣再保举一人,礼部尚书王华之子王守仁,就是为皇上进疏想出克制倭人利刃之法的那个兵部主事,此人不拘阵略,喜欢随机应变,战场情势瞬息万变,可以起用他辅助杨一清”。

刘瑾提心吊胆。生怕正德又问一句这个人在什么地方,好在正德一听是兵部主事,还以为他仍是现任,也未多问。

杨凌又道:“皇上,杨一清因罪罢职。此番皇上重新重用,他必然感恩戴德,但他是戴罪之身,如果再派监军,杨一清必然心虚气短、饱受掣肘,不能尽展所长。

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皇上不妨令他全力负责战事,节制三关、太原、-关三镇总兵。若能立下战功,重挫鞑寇,则升任三边总制,恩抚并用之下,杨一清必全力以赴、竭力用命!”

刘瑾一听一旦立下战功,就要把杨一清如同当年地王越一般迁升三边总制,手握十万大军,心中觉得不妥,他正想再进一言。正德已说道:“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要他给朕出了这口恶气,朕就封他个三边总制。”

说着正德执笔亲自写下一道圣旨,吩咐马永成召来尚宝监用了印,令他立即前去传旨。刘瑾想起自己还有一招暗计,便也不再言语。

直至二人离开乾清宫,刘瑾才埋怨道:“杨大人。那杨一清和咱们可不是一条路,万一让他立下大功,手握重兵,岂不是给咱们自己找了个麻烦?”

杨凌笑道:“怕地什么,王越昔年也是三边总制,一道圣旨还不是说拿进京就拿进京,公公是大明地内相,掌着半个朝廷,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他进言为刘健谢迁求请,说明此人也是重情重义,公公何必太过计较?”

刘瑾脸色顿时大为和缓,矜持地笑道:“说的是,嘿嘿,介时咱家在粮草、军械上再稍做手脚,叫他成不得大事便可”》

杨凌大吃一惊,急忙道:“万万不可!”

“嗯?”刘瑾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杨大人难道不是为了替苗逵卸罪,找个替死鬼才把这两个碍眼的东西打发上战场的么?何必如此维护他们?”

杨凌定了定神,这才说道:“呃……这个自然是的,苗逵和你我是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若败的不可收拾才召回京来,你我必受外官弹劾,但是公公切莫忘记,杨一清现在可不是李大学士推举,而是你亲口举荐,那个王守仁也是本官所荐。

他二人立下战功,就是你我会识人、能用人,水涨船高、威望日隆。若是他们败了,别看他们和李东阳是一系,外廷那帮人势必要把这笔账算在你我的头上。公公初任内相,若是在你主持下重挫悍勇善战地鞑子,谁敢不承认公公的辅政才干?他们功劳再大,这最大的一份功劳还不是你的?”

刘瑾一拍额头道:“是了,杨大人说的对,看来这军需供应,咱家还不能马虎。嘿!只是这两个不识时务地东西竟然和咱家作对,如今倒送了他们一份大功劳,真真的便宜了他们”。

刘瑾嘴上不忿地说着,心中已暗暗盘算起来,他这个人自己贪污,却见不得别人贪污。自己好用亲人亲信,却最恨别人依赖裙带关系。而且他虽是个太监,却偏偏最不信任太监,所以一直想在外廷中重用一些人,发展自己的势力,如今这杨一清既然扳不倒了,他便暗暗筹划着怎么能将他收为己用了。

杨凌见说动了刘瑾,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大军在外打仗,如果朝中有这么一个手握大权的人暗中使绊子,那真是岳武穆再世也休想打得赢了。

杨府中,韩幼娘和玉堂春、雪里梅、高文心送了欧阳夫人出来,几个人说说笑,甚是投缘。

严嵩这位夫人比相公还大着一岁,可她知书达礼,温柔贤惠,和幼娘一样,也是伴着相公从苦寒中熬出来的。所以甚得严嵩敬重。

她时常上门来和韩幼娘等人叙些家常里短。一方面因然是出于相公暗示,想结交一门强权人物,使没有背景的相公能在京师立住脚,同时也确和韩幼娘等人极为投缘。

她和丈夫成亲多年,如今二十六岁了却一直没有孩子,如今相公有了官差功名,家境条件也许可了。她也曾动念想为丈夫纳妾讨小,可是严嵩却严辞拒绝,更令欧阳夫人感愧不已。

今日来杨府探望,欣闻韩幼娘已有了身孕,欧阳氏艳羡不已。高文心听她说出心事,替她号了脉,便抄了一道方子给她,叫她拿回去服用试试,女神医的大名她也是听说过地,那张方子宝贝儿似地揣在怀里,竟连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恨不得立刻肋插双翅飞到药房去。

韩幼娘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和几个姐妹将她送了出来。此时伍汉超正在前庭练剑,他的身子还未痊愈,可是练过上乘内功的人以内息吐纳辅助,复原速度却是极快。

韩幼娘伴着欧阳夫人走在前边,刚刚从侧廊拐过来,瞧见那位伍同知的公子挑、刺、撩、截,一路剑法使得劲力绵绵、刚柔并济,剑势圆润雄浑。她虽不识这内家剑法,却晓得其中的厉害,忍不住惊咦道:“好功夫!”

伍汉超闻声收剑,瞧见是杨夫人和几位内眷,忙目不斜视,拱手施礼道:“小可见过夫人”。

韩幼娘几人从侧廊拐了出来,韩幼娘轻笑道:“伍公子那么重的伤,想不到痊愈地这般快”。

伍汉超陪笑道:“这都是……高姑娘妙手回春。还要感谢大人和夫人对我地细心照顾”,说着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高文心。

那日他听高文心称呼杨凌为我家大人,那口气又不似他的妾室,一颗心忍不住又活泛起来,高姑娘灯烛下楚楚动人的倩影和高贵的气质,在他醒来地那一刻就深深印在脑海中,这位在山上学艺十载的青年已动了爱慕之心。

在他想来父亲好歹也是从五品的州同知,自己又是允文允武、一表人才,若是高文心只是杨府的婢子,无论如何自己是配得上她地。

可他自己不便向杨府家仆打听人家姑娘,高文心从那日后每来为他诊视,必定要把高老管家带在身边,害得他到现在还如雾里看花,弄不清这姑娘的真实身份。现在瞧她和两位已婚妇女的发式的娇媚少女走在一起,那模样又不像是个侍女,心中可就犯了核计。

韩幼娘方才见了他功夫,识得是极高明的武艺,自己地武功走的是霸道的外家路数,相公吵吵了许久也未能习得,这人的武功倒适合相公学习,虽说相公已过了适宜练武的年纪,用来强身健体总是好的,再说此人文武双全,家世清白,若能留下来辅佐相公,也不失为一个人才。

韩幼娘存了这份心思,对他更为客气,停下来和他攀谈了几句,才挽着欧阳氏的手走出门去。高文心也乜斜了他一眼,也随着在韩幼娘身后走了出去。

玉堂春和雪里梅说着悄悄话儿走在后边,一阵回旋风来,玉堂春未曾注意,颈上一条花绣的花巾翩然被风卷起,挂到了高高地树梢上。

这丝巾是杨凌自江南回来时亲手送给他的,玉堂春怎舍得丢弃,连忙奔到树下,仰望着两三丈高的树枝顿足道:“雪儿,快去找人搬把梯子来”。

伍汉超抬头瞧瞧那树干,说道:“梯子也够不到这树梢,夫人请闪开一些,小可帮你取下来”。

玉堂春提着裙裾退开几步,和雪里梅诧然望着他,伍汉超吸了口气,将剑插在雪中,轻轻向前弹出几步,纵身一跃跳起一丈二三,单足在一枝窥准了的树干上轻轻一点,积雪蓬然落下,他已借势又跃起一丈有余,连纵两下,一探手取了那条丝巾,空中收腰,鹞子一般翩然落下。

他内伤未愈,胸口伤处未长好,这一跳不敢尽全力,落下来时脸庞微红,轻咳了两声才递过丝巾道:“夫人,您的丝巾”。

玉堂春接过丝巾,惊叹道:“好厉害,人可以跳得这么高么?”

伍汉超笑道:“周虫小技,见笑了,杨大人是内厂总督,标下藏龙卧虎、高手如云,远胜于在下的能人必定济济一堂。”

雪里梅可不知夫君帐下都有些甚么人,反正外人面前是决不会给相公露怯的,她轻笑一声,调皮地道:“算你识相,我们老爷帐下的确是高手如云,擒拿东厂判乱,五千对八千,只伤了不足四十人”。

伍汉超见这位小夫人尚存童稚,比旁边那位好对付,趁机说道:“在下暂住杨府,却不识得两位夫人,所以方才没有见礼,实在失仪,不知该怎么称呼?”

雪里梅和玉堂春一怔,寻常大户人家地妾室自然是要分二夫人、三夫人的,二人同时进门,杨凌却没给她们论资排辈。

玉堂春踌躇一下,方才见韩幼娘对他十分社敬,她也不好失了礼数,便淡淡地道:“公子不必客气,府上一向称我玉夫人,她为雪夫人的”。

伍汉超重又施礼道:“见过玉夫人,雪夫人,呃……替我诊治伤病的那位高姓姑娘也是杨夫人么?小可不好当面询问,又怕称呼不当失了礼数”。

玉堂春和雪里梅对望一眼,不知怎地忽然想起那副惹火的春宫图,一时神情有些尴尬,两个人的关系都发展到这般情形了,也不见老爷着急,难道是觉得一年之内纳了三房妾进门怕人说笑,非要捱到明年不成?

玉堂春迟疑道:“高姑娘是……御赐杨府的太医,并非杨家内眷”。

伍汉超一听大喜,喜气儿刚刚浮上眉梢,雪里梅已然笑嘻嘻地,喜鹊儿似的跟了一句:“公子要叫她杨夫人,她也不会恼你的,现在还不是,再过几个月那就一定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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