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慕容复一叶孤舟,再次踏上了北上的旅途,不过,目的地倒不是汴梁,虽然汴梁之后一定要去一趟,然而在此之前,还有一个人需要拜访,而这个人的重要性,某种意义上甚至超过了即将迎来亲政的小皇帝赵煦。
杭州,几日前他便来过一趟,埋葬了一段不该再被翻出来的记忆,如今,为了自己未来的野望,他将以此为起点,再翻开新的一章。
到了地方之后,慕容复先在当地的一处慕容家的宅邸住下,然后命仆役去投名帖,仅仅一顿饭的工夫,仆役回报,那家主人邀请慕容复明日登门。
阿朱阿碧被慕容复带在身边,听了仆役的回话不禁好奇道:“这人好大的架子,居然让公子等着他,难不成是某位皇亲国戚,朝廷大员?”
慕容复轻笑一声:“皇亲国戚和朝廷大员可不值得我大老远跑一趟来专门拜访。普天之下能让本公子等着的人恐怕也就独此一家了,不过这人倒也值得我等上一等。”
第二日,一乘小轿载了慕容复,就往目的地而去。
到了地方,慕容复掀开轿帘一看,不禁哑然失笑:这老头子,玩这一出做给谁看呢?
原来此处并非府邸,而是建在半山腰的一处宫观,观前匾额大书“洞霄宫”三字。此处远离闹市,十分幽静,深山藏古观,初日照高林。清风徐来,钟声悠扬,时有道士诵经之声远远传来,真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感觉。
有宋一朝,道门一直都是国教,同后世某个自称先祖是朱熹的乞丐天子一样,赵宋的官家们为了证明自己得国是祖上有德,天命所归,给自己虚构了一个很牛批的先祖:赵玄朗,身份是道教的雷部天尊,也就是后来《封神演义》中赵公明的原型。
既然祖上是道门的神仙,那么子孙当然也得遵奉道门了。所以有宋一朝,尽管朝廷开支年年入不敷出,建宫观是从来都没有停过,这其中尤以真宗朝的玉清宫为最,建成房屋三千间,据说耗资两千万贯,国库为之一空,后来仁宗嘉佑年间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澶渊之盟,萧太后带着带着儿子还有二十万辽军一路南下,千里奔袭,费了老鼻子劲才要来了每年三十万贯的岁币,后来李元昊崛起,辽国方面趁火打劫,又是费了老鼻子劲将每年的岁币加到了五十万贯。要慕容复讲,辽国这么大费周章地动刀动枪,还不如让那几十万辽军精锐集体转业干土木,挣得不比这多多了。
建了如此多的宫观,当然也得将价值发挥出来,有宋一朝,官场斗争激烈,但又碍于所谓的“祖宗家法”不杀文官那一套,往往一个官员政坛失意就会被授予“提举宫观”的差使,这样一来耗资巨大,劳民伤财尖起来的宫观就成了大宋特色的少年宫。
“你们回去吧,我自己上山。”
慕容复吩咐几个轿夫。
“是,公子。”
“檀越从何而来?来此是为上香还是为了打醮?”
宫观之前,一名小道童迎了上来拦住了慕容复。
那道童十二三岁年纪,生得眉清目秀,口齿倒是伶俐,见慕容复衣着华贵气质不俗倒也不像寻常的草庙一般趋炎附势,多骗几个香火钱,不愧是安置大佬的皇家道观,气派确实不一样。
慕容复并不因对方年纪幼小而轻视对方,客客气气地道:“烦请告知章观使,就说昨日下过拜帖的姑苏慕容氏世侄前来拜见。”
道童听得慕容复自报家门,微微惊了一下:“南慕容?”
“正是区区在下。”
慕容复含笑道。
道童欠身道:“原来是河南郡王的同宗,失礼了。家师昨日吩咐若是慕容公子前来,就带他到后山玉清洞去找他,家师这几日在那里闭关,且随小道前来。”
“有劳了。”
被小道童领着,慕容复一路奇怪八绕地上了后山,沿途但见古柏森森,苍松叠翠,潺潺流水飞湍其间,倒是个极其适合修身养性的清幽去处。
慕容复道:“章观使倒是会挑地方,这等神仙福地,叫人好不羡慕。”
那小道童道:“师父他老人家自八年前主掌本观之后大多数时间都在后山隐居,一年下山的时间最多也不超过两回,平日里外客拜见皆是一律回绝,唯有今日慕容公子算是破了例。”
慕容复笑道:“哦,这么说来,我今天倒是承了天大的面子。”
不多时,到了一处乱石堆前,小道童道:“家师就在此乱石阵中,公子请自行前往。”
慕容复看了一眼,不禁愕然:眼前怪石林立,树荫掩映,哪里有什么路径?
慕容复刚想问那小道童,那小道童运起轻功身法,早已化作了远处的一个黑点,若非慕容复目力极佳,根本看不到。
“倒是没看出来,这小道童的轻功身法竟是颇为不俗。”
“看这乱石堆的分布,倒是按照奇门八卦的顺序在进行排列。这要是不知道诀窍,陷到里面去了,怕是三天三夜都出不来。这老头子存心在考验我呢。”
慕容复微微一笑-按照一般的思路,那就是运用奇门遁甲的原则找出这其中的规律,运气好的话一两天就能找出路径来,不过,谁说我要按照一般的思路来了?
慕容复足尖一点,袖袍翻飞间,身子如一只纸鸢般飘到了半空中,真气激荡间,身子逐渐地飞到了乱石堆之上,远远看来,倒真有几分浩浩乎如凭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感觉。
“找到了!”
在慕容复短暂滞空,身形快要落下之前,慕容复终于发现乱石堆的一角,八卦中的‘离’位一名白衣华发老人正坐在一个石台前苦苦思索着什么,就连眼前这凭虚御风宛若神迹的一幕都未曾察觉。
慕容复足尖朝虚空虚点一记,吉光片羽间,轻飘飘地如一片枯叶般降落到了老人面前。
“世侄参见世叔。”
老人依旧没有动弹,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棋盘,一动不动。
慕容复眼神微微一凝:这棋局他可太熟悉了,不正是无崖子生前摆在无量山的珍珑棋局吗?
慕容复微一凝神,屈指轻弹,一道凌空指力打出。
“噗”地一声闷响,石头刻画出来的棋盘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小洞。
“你!”
那老人手执一枚黑子,半晌未曾落下,慕容复突然以指力在棋盘上打出一个小洞,一下子就代替黑子下了一步。
“你这简直就是乱弹琴,这样一下子自塞一眼,黑子直接被杀却十六子,哪有这样下的?”
老人气急败坏,要不是顾忌体面,几乎要破口大骂。
慕容复微笑道:“若是不下这一子,章世伯只怕到明早上都是沉湎其中,未免太过劳神。如今天下虽安,四海升平,朝堂之上却是波云诡谲,暗流涌动,世伯身为国之大器,社稷安危所系之栋梁,当时刻以圣上为念,时刻以天下苍生为念。难道伤情于此纵横十九道之雕虫小艺,是世伯这等大才该做的事情吗?”
眼前老人,正是曾经名动天下,后世毁誉参半的旷世大才,章惇,章子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