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靠过去!”眼看着莉娜擎着小左晴一步步靠近雄火龙,聂小洋高声叫道。高个猎人本该是队伍中最后一个关注着暗影猎人一举一动的人,但他还是被紫衣猎人前时的休战之举成功地骗了过去。年轻人正在寻找着切入战斗的时机,没想到真正的危险却来自于背后,“没看到吗?我们已经在尽力了!”
“光是这样可还不够。”莉娜撇撇嘴,双手抓着女孩的身体。小晴儿没有和人作战的经验,又是被偷猎者从背后袭击,只一个照面就被握住了关节最难施力的地方,任凭如何扭打都挣不脱这双铁钳般的手。暗影猎人在雄火龙身前几米处站定,巨龙并未就此停下动作,仍在原地消解着眼前闪光弹残留的晕影,尾巴和翅膀不断地扫向四周的空气,挥出一连串清脆的爆响。
“怕的话,就叫大声些吧……”暗影猎人低下头,朝手中满面骇色的小姑娘低声呢喃道,面上的邪异被掩藏在防尘面具之后。
一道清亮的喝声响起,下一刻左晴就连人带武器地飞了起来。女孩被莉娜高高抛飞,骤来的失重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划动起四肢,视野也跟着一阵晃动。小晴儿好不容易稳定住身体,不再无规律地旋转,睁开眼却发现雄火龙的身躯正在自己眼前疾速地放大。莉娜这一抛,仿佛是投食一般,把一个活生生的猎人远远投到了飞龙种的面前。
“唔——”身在半空中,一星猎人连喊叫都做不到了。电光石火之间,她勉强解下背后的狩猎笛,把身体挡在武器之后蜷缩起来,带着必死的意志迎向巨兽甩过来的赤红尾巴。
“彭!”
预料之中的重击没有到来,小猎人却轰然栽倒在地面的火山岩上。到底还是战斗经验不足,左晴的落地姿势并不好,没能就势翻滚卸力,她的双脚向两侧摊开,竟是箕跪到了雄火龙的下颌处,和滴着涎液的龙吻只剩下了不到半米的距离。
“见鬼……”随着左晴一同落地的还有狼狈的贾晓。火龙的尾巴骨棘密布,尖端还含着毒性酷烈的粘液,小猎团没有补给,在这荒山野岭上,哪怕只是被扫破一层皮,说不得都有性命危险。大剑猎人在莉娜出手时就跟着行动起来,抢先一步横挡在了龙尾扫过的路径上。尽管万分注意着不让身体直接接触龙躯,但只是这股非人的撞击力,就让身材偏瘦的贾晓吃足了苦头。
从战场最安全的角落,眨眼间被迫来到最危险的地方,女笛手的思绪还没来得及消化眼前的一切,但生为猎人的本能还是让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晴儿不顾坠落时双膝上的剧痛手腕发力,单手擎起狩猎笛,慌乱中粗大的笛腔宛若重锤,狠狠一击砸在雄火龙的侧脸上。
“呜——!”空心的狩猎笛迎风鸣起,刺耳的噪声伴着重击在巨龙耳边轰然炸响。赤色飞龙猝不及防,口中洒出一股腥臭的涎液,脖颈向旁侧一歪,脸也别向一边。
直到耳中的余韵终于散尽,火龙才意识到自己被一个人类幼崽生生打在了脸上。怒极的雄火龙反而冷静下来,它收束了身体的动作,只把脖子伸回到原处。巨兽徐徐低下头,看到方才一击的始作俑者正举着一柄锤样的古怪武器,好端端地坐在自己身下。
天空王者的尊严哪容人类如此亵渎,雄火龙的双眼落在女孩娇小的容颜上,龙吻张开,完全不顾怜香惜玉地怒吼起来。这个距离下巨龙满口的利牙、粉红色的舌头和幽深的喉腔被女孩尽收眼底,啸叫声几乎贴到了左晴的耳朵,迎面一股腥沫全数扑在了猎人的面具上。
“要……要死了……”
被一颗与自己身体一般大小的头颅盯着,没有什么能比它有效地击溃一个人的心神了。小晴儿只觉得无论是训练营中的所学,还是自己浅薄的实战经验,在这种庞然大物的面前都彻底失去了用处。甚至连匆匆鼓起的勇气,在比她高出两三个等阶的怪物面前也只是像个笑话。
从未和死亡如此靠近过,焦灼的火山上,小姑娘如同从头顶被泼了一盆冰水,肌肉僵劲着不听使唤,浑身上下却轻微地发起颤来。猎人手中的战笛本已又一次扬起,但也只能悬在空中,接下来的攻击无论如何也没法再落下去。
不再去管吓傻了的人类幼崽,雄火龙的眼睛落在晴儿手中的狩猎笛上。怪物偏转过脑袋,龙吻衔起颀长的笛身,挣脱女猎人的抓握,脖颈一扬,扔到十几米开外。小晴儿眼中还能感知到这一切的发生,但是心神已经飘散到了不知何处,被夺走武器时甚至没有半点反抗,直到心爱的战笛坠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她才木然地转过脸去看了一眼。
“呼……”尽管无法感知到人类的位阶,历经百战的雄火龙也还是知道,面前的小家伙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战意。它满意地抬起一足,迎着女猎人的额头踩下去,就要收割掉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脚下的性命。
这一脚终究没能踩得下去,怪物的利爪似是碰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任它如何施力也破坏不得。飞龙种疑惑地低下头,只见一块骨片不知何时横在了它的脚下,骨盾刚好能遮住小晴儿的身体,在雄火龙的脚下因用力而不断地颤抖着。
“前辈……?”看清了挡在身前的来人,小左晴勉强收拢起滞涩的思维,弱弱地问道。
“愣着干什么?快走开!”熊不二满面憋红,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防御状态下,长枪猎人周身装备的关节在不堪重负地哀鸣着。
“噢!”女孩忙应一声,眼中终于不再空洞,几个腾挪慌忙躲开塔盾的阴影范围。小晴儿前脚刚刚离开,大熊的防御姿态就支撑不住了。年轻人劲力一泄,被火龙一脚踢飞出去,在岩地上扬起一道石屑。
“别想过去!”一击打碎了小猎团的最强防御,赤色巨龙正欲前行追击,视野中却多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小洋终于从战场外侧赶了过来,二星猎人手中的短刃划成一抹寒光,迎着怪物的头脸不由分说地斩下。雄火龙没有在攻击下逼停,它在奔行中偏过脑袋,侧脸的鳞甲抵在剑脊上,靠蛮力强行推着猎人向后疾退。
高个猎人的身体夸张地前倾着,但也抵不住巨龙几吨重身躯所迸发的力量。聂小洋的余光扫过同伴们,火龙的身躯有二十余米长,其它同伴都还在怪物身体的另一端。自己的身后是才遭重击的熊不二和惊魂未定的左晴。尽管短剑不适合正面作战,但他也已经是同伴们最后一道屏障了,如今的境况下,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退却。
想到这里,小洋居然抽回了角力中的一只手,猎人的左手在腰后一抹,原本该负载着盾牌的位置上,却只余下了一个空着的刀鞘。
雄火龙面前,第二道刀光毫无征兆地亮起。小洋的喉中低低地吼了一声,怪物但见眼前闪过一只臂膀的残影,伴随着一阵剧痛,视野中蒙上了一层血红的纱布。
“噗——!”飞龙种的右眼迸出一道血沫。怪物痛得呼号一声,失去视力的恐惧终于还是赢过了追击的渴望。天空王者一个趔趄,翅膀下意识地连连扇动,脖子也惊得向后一缩。
“抱歉,我可不会像那头蠢熊一样,等着挨你的打啊。”二星猎人压低身体做成准备的姿势,两柄利刃斜向交叠在胸前,左手的那柄稍长一些,血液顺着刀刃流向护柄处。
…………
“阿洋……”充满磁性的呼唤声从身后传来,少年心念一动,思绪缓缓拉回到现实,“听军士们说,你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
小猎人踞坐在一方树桩上,面前是一望无垠的稀树沼泽。这里是大沼泽的另一端,是斯卡莱特和南方王国的交界处。坐落在险地的边缘,却没有值得狩猎的怪物和资源,使得这一带连偷猎者都很少光顾。
“抱歉……闲下来以后才发现,除了狩猎,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了。”少年的叹声里带着年长十岁才有的复杂意味,“在军营里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打算一个人静一静,至少不会给大家添乱。”
“该抱歉的是我才对。”来人静静听完少年的话,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轻轻在小洋身边坐下,“军营清点补给,一直忙到了现在。我已经不是这座营地的首领了,许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才行。”
“我知道……”聂小洋这才转过头去看向他。男人和小洋一般高高瘦瘦的,生着一副孔武有力的面容,身上的军装像是刚做完体力活,略有些皱褶和脏尘。
“早些时候我还想过,你哪一天回来了,我就带你去钓鱼——军队迁址了两次,我一直没舍得扔掉那些钓具。”男人面上刚刚浮出一抹笑意,转眼间却惋惜地摇摇头,“这附近本该有一处鱼塘的,不过前些日子上游有淤泥塞住,水塘也沼化了,那一带地下暗沼林立……”
“没关系的,”少年略一停顿,做出一副微笑,“爸……我现在好歹也是个猎人了,猎场上经常需要抓鸟钓鱼,补给食物。相信我,就算还没到厌烦的程度,钓鱼也已经不能算是‘爱好’了。”
“团长放了我们几天的假期……”雷鸣沙海事件后,小猎团又接着和猎人工会斡旋了许久。直到工会开口放人的时候,整个猎团都已经筋疲力尽了,“漫云执意留在洛克拉克,卢修则被执事长马不停蹄地叫去做秘密特训,其它人也都各自回家了。我只是觉得,我也该回来看看。”
“说到猎人,”男人抬起手,揉了揉聂小洋的头,军装的甲胄在这个动作下发出一阵细碎的金属摩擦声,“我一直在关注你的消息……雷鸣沙海的大型委托,还有之前的挑战祭。见习组优胜吗……只可惜我没能亲眼看到颁奖的一幕。”
“别提那个了。”少年拨开父亲的手,刚刚积攒的笑意顷刻间烟消云散,“订制的龙人匠师给了我一面一次性的盾牌,我已经把它用掉了。”他抿了抿嘴唇,继续补充道,“现在的我可什么都没剩下。”
“弄坏了龙人的珍贵猎装吗……所以这些日子,你就是因为它在烦闷吧?”父亲凑到少年的身边。
“当然不是了!那只是面盾牌而已……”聂小洋鼓起双腮,又把口中的浊气吐掉,“那种饰品珠,从打造的时候就注定要有碎掉的一天。”他把声音放小,“只是现在想来,它被消耗得一点意义都没有。没能救下一个同伴,还让猎团的大家都在为我担心。”
作为聂小洋挑战祭奖品的龙人猎装,携带着“根性”的黑色圆盾在成功地消散了古龙种的一击之后,便化成了齑粉。事后封尘曾经证实过,彼时的峯山龙根本没有伤害少年们的意思。而在那之后,无论是沙船上连番的战斗,还是漫云和卢修孤身前行到猎场深处的时候,那面盾牌本该有更好的用武之地。宝贵的抵消攻击的机会本该用在更为急需的场景中,甚至有可能救下舍身停船的龙人前辈,但这一切都在小洋的鲁莽中成为了幻影。
“猎人是以‘守护’为本分的职业,我大概是没有保护同伴的天分吧。”少年仰起脸,面上带着说不清的忧郁,“我讨厌那种……看见同伴们一个个遇险,但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的感觉,却偏偏总能体会得到。”
“那我们两个可就差不多了。”男人把小洋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没有人能时刻守护住所有最珍贵的东西,对我来说,尤其是你的母亲……”他带着歉意的眼神,“还有你。”
“不……能分派到溪谷训练营,结识现在的导师和同伴,是我迄今为止经历过的最幸运的事,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怪罪过你。”聂小洋摇头道,“就算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身上发生过什么。”
“那是因为你还太小,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父亲认真回应说。他望向大沼泽远处,少顷再次开口道,“阿洋,保护同伴不止有一种方式。”
“比如说呢?”
男人在腰间摸索了一番,解下腰带上悬着的一柄短刃:“换上这个吧,趁着你还在军营里的这些日子,我可以教你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