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不了。
若有若无的注视感在小猎团的成员间游移,冰冷刺耳的龙族语音如一盆冰水浇在猎人们的头上,让少年们浑身宛若冻结了一般。小洋想要迈动双腿,只觉得身上的肌肉一阵僵劲酸软,竟提不起半点力气来。巨龙并没有发动任何攻击,只靠话语中蕴含的敌意和愠怒就将少年骇至这副田地。
“真丢人……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高个少年的心思飘到远处。他暗暗地嘲笑自己,“连武器也举不起来了……封尘可是和古龙种一起生存了六个月啊,是我的话,大概一天也撑不下去吧。”
封尘心中的震骇其实不亚于其余众人,甚至还要更多几分。龙腔的视野下,峯山龙的精神瞬间充填了少年的整个视界,巨兽的精神世界宛若由发丝般精致的线条勾勒出的宏大画卷,又像波澜不惊的汪洋大海——如果说霞龙的精神世界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明湖,那峯山龙的则只能用大海来形容了。
“光是体型,就有霞龙的上百倍了吧。”成年的古龙种黑炭是第一次见到,彼时奥奥那兹其曾经对猎人们说过,古龙种个体之间有很大的实力鸿沟,但是真的见到了比对的对象,艾露才意识到这种差距究竟有多么明显。随行猫只能感叹,自己一行人第一个遇见的古龙是幼年期的霞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们没有敌意!”短暂的对峙后,封尘用力喊道,龙腔如潮水般向古龙种沟通过去。他将武器收归身后,双手高高抬起,也不管面前的巨型鲸鱼是否懂得人类的投降姿势,“我们只想逃命!”
“他在干什么?”熊不二嗡声嘟囔起来,“朝怪物投降?”
“照着他做。”秦团长立刻有了计议,女孩学着封尘的样子,也将银色小锤收到身后,双臂举起静待巨龙的复音。
“我们不想战斗!”封尘继续喊道。峯山龙微微抬起脑袋,两颗獠牙悬回到空中,牙根处腮边的鳞甲上裂开两个小口,黝黑的眼仁从裂缝内显露出来。巨龙的视力貌似并不好,怪物的眼睛和身体的大小完全不成比例,但它还是偏过半边脑袋,将猎人们笼罩在它视线的一侧。
“唔……”古龙种沉吟了半晌,似乎惊讶于在面前的人群中,居然会有懂得龙腔的家伙。它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封尘和他身上的古怪猎装,大概这样的场面对于几近永生的生命来说,也算是难得一见的新奇之事。
“让我们离开,我们不会惹麻烦的!”见到峯山龙有了回应,卢修也壮着胆子说了一句。龙人有和古龙种交流的经验,这样高级的生命显然能够轻易地理解人类的语言。
“呼……”巨龙张开嘴巴,长长地换了一口气,随着腹部的鼓胀,怪物山岳般的背脊也微微抬起来。怪物像是在心中权衡了一番,终于还是重复了最早时刻说过的那番话:“你们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们马上就走!”秦水谣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东南方,期盼这样笨拙的手势会更好地帮助巨龙理解自己的意思。
“那就太迟了。”峯山龙的一只前足抬起来,欺近猎人们一步。巨兽的一步足有十米,身后的沙地被尾巴拖出一道又深又宽的长痕,两根微曲的獠牙也第一次探到了小猎团的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在巨牙的逼迫下,封尘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少年的脚下一滑,竟是踩到了房顶的边缘。沙子簌簌地掉下去,落在地上仍瑟瑟发抖的砂鱼龙背鳍上,“你想要做什么?”
“真是麻烦啊……”巨兽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便不再做声。峯山龙的头再向上扬了一个角度,腹中的空气一股脑地吐出来。暗黄的气流在怪物头顶上经久不散,竟然越聚越多。古龙种的獠牙戳进气团里微微一拨,含沙的空气就像得到了命令一般,缓缓旋转起来,不规则的气团一点点扭曲变化,成为规整的漏斗状。
“它在制造沙暴!”贾晓第一个示警出来。气旋每秒都在变大,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呼吸间就从旋涡中传出了呜呜的风鸣声。地上的沙子和附近的空气受到感召,也纷纷加入到这团人造的天灾里,从少年们落脚的地方甚至已经能感觉到一股清晰的吸引力。
“这次是真格的……”封漫云心中一凛。从方才开始,巨龙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能在身周制造出一股不弱的涡流,但没有一次像这样专心致志。真龙的喜怒不是人类能够揣度的,而眼下的怪物分明是想要一言不合就对小猎团发起攻击。
“快逃,快逃!”感受到怪物清晰的进攻意志,心知交涉无果的团长急急地催促道。她第一个跳下屋顶,也不顾身下是不是成群的砂鱼龙,刚一落到地面便朝着营外逃去。
“噼啪——”同伴接连跟上,猎人们的脚下踏着的不是软糯的沙地,而是由砂鱼龙铺成的怪物地板。怪鱼们鳍骨被踩折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慑于峯山龙的淫威,被踩伤的怪物只是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却没有一个做出反击。
“小心!”卢修扶住站立不稳的小书士,女孩紧咬嘴唇,不时回着头,想要强行记忆住身后关于峯山龙的每一个细节。有过一次和古龙种的接触,陆盈盈对古龙的名头已经岿然不惧了,她忍住书士才有的想要一探怪物究竟的好奇心,跟着同伴在滑软的鱼背上艰难地前行起来。
“唔……”就算仍然对龙卷的规模并不满意,但看到眼前的人类已经开始逃跑了,峯山龙也不再聚力。怪物的脑袋猛然下压,獠牙彻底压碎了小猎团方才容身的沙屋,头顶的微型龙卷顺着牙锋所指的方向,旋转着向前滑去。
“沙暴来了!”漏斗状风团刚一脱离峯山龙的掌控,瞬间就涨大了数倍,龙卷向两侧延伸,在小猎团的身后形成了一道长达百米,高至天际的风墙。无数的小砂鱼龙被卷飞起来,在狂风湍流中随波而行,不时撞上一片片木板和沙块,爆成一团血雾,隐没在噬人的风中。
“嘶……”封漫云腰间的伤势仍未合拢,大腿吃不住力,踩在一条鱼的侧身上,绊了个趔趄。他的脚卡进两只砂鱼龙缠叠的胸鳍之间,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了。
情急之下白衣猎人抽出背后的太刀来,双手反持着朝沙中戳去,一声脆响,怪鱼的胸鳍被齐根斩断,终于留出了拔脚的位置。只是一步的耽搁,少年就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眼看着风墙越来越近,强大的吸力如索命冤魂般步步紧逼,再不让少年逃出一米。
“躲进来!”一面重盾正当时出现在少年面前,熊不二一边举着盾牌护住自己和同伴,一边倒退着向后逃去。飓风像是能够感觉到近在眼前的猎物一般,本就不慢的推进速度再次加快。风势暴涨,有如一张无情的巨口,瞬间将两人齐齐吞噬。
“啊——!”风墙中,同伴的叫喊声一闪即逝。
“不二!”
“漫云!”
卢修的眼睛“噌”地红了起来,但是任凭小龙人将体能催发到极限,也不可能撼动得了遮天蔽日的沙暴。一星猎人们面现悲戚,一咬牙回过头去,朝着远离营地的方向继续逃离开。
“逃不掉了……”小洋的心中冷似冰霜,在无遮无挡的沙漠中,人类无论如何也跑不过风沙,再这样下去,猎人们必将一个个被风墙吞噬。少年的心思运转如电,居然决绝地停下了脚步,左手手臂一甩,小圆盾绕着铁链哗啦啦地落到手上。黑亮的小盾在漫天的阴云中居然反射出了阵阵乌芒,像是在呼应少年的行动。
“你要干什么?”卢修喝道,伸手朝着同伴抓去,却抓了个空。眨眼间小猎团已经损失了两名同伴,却有第三名眼看着就要做出傻事。熊不二的盾牌还能勉强阻挡一下风势,小洋挡在大家后面,除了白白浪费性命外,哪还有第二个作用?
“大家只管跑就是了!”猎人回过头,留给同伴们一个灿烂的微笑。小洋动作怪异地将盾牌平举在身前,不像是防御,倒像是在展示什么,“拜托,一定要有用啊……”
“呼——!”风墙瞬息间便接近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聂小洋,少年的头盔迎风颤动,居然直接挣脱了卡扣被吸入浑浊的风中。猎人在同伴们的目视下,先是手臂,紧接着整个身子都投到了风墙里。如一颗石子扔进水洼,沙暴流轻轻地被搅乱了一下,再不见任何异常,沉入风湍的小洋也彻底失去了踪迹。
“见鬼!”封尘只觉得心头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记,掌心握出血来。小洋的动作太快,没有人来得及阻拦,甚至直到队友被旋风吞没,也没有人意识到他为何要这么做。
“不要停下!”秦团长只觉得鼻子一酸,沉重的绝望感压得女猎人呼吸一滞,眼眶中的泪水和眼前的金星混杂着,让她的视线一并模糊起来。混乱的情势下,秦水谣却仍然记着自己作为团长的职责,扯着嗓子用尽最后的理智高声命令道,“谁也不准脱队!”
一星猎人们咬紧牙关、面色扭曲,却没有一个停下。那样的风暴中如果有谁能活下来,必定是猎人先祖的庇佑,而不是人力所能决定的了。少年们将灌胸的悲愤发泄到身体上,逃离的速度竟然又快了几分。
“呜……”脚下不停,陆盈盈已经开始了轻声的抽噎。
如同撕碎了一张遮天蔽日的幕布,狂暴的龙卷就在这个时候诡异地停了下来。在没人能做出反应的短暂瞬息间,笼罩了整个营地的烈风被碧蓝的晴空所取代。沙暴带来的阴晦像融雪般散去,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昏风眨眼间散去,聂小洋没有被吹走,而是保持着持盾向前的姿势,站在了原地。少年手上的盾牌已经不翼而飞了,只余下供人持握的半个手柄还在手上。一星猎人浑身的猎装像被千百片利刃同时割过,钢铁和韧皮不同程度地翻卷起来,连护手和具足上最细微的部位也没有幸免。
但风终究还是停下来了。
火辣的日光下,营地中静谧如深夜。
“这是何苦呢……”峯山龙叹了一声,它口间的气流化成一道微风,拂过少年遍体鳞伤的身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聂小洋保持着挺立的身姿,仰面朝天倒下。
“砰!噗啦啦——”失去了劲风的支持,空中的砂鱼龙和石块木板之流雨点般坠落,一米余长的怪鱼砸到少年的肚皮上,让小洋的头脚骤然痉挛了一下。
“呼……”蓄势一击被莫名其妙地挡住,古龙种并不显半分气恼。它再次张开嘴巴,口中又呼出一股旋风,朝着余下奔逃中的猎人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