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至东府,在府院外门,那些忙碌的丫头子们见她,俱前来端礼。此时,曹氏没得好脸色示人,与往时比,显得越发严厉,怒相越发的凶狠了。
去北府报告的丫头子在前头领路,正往东府厨房赶。
庄琻见母亲随那丫头子直奔东府厨房,生怕失仪落人嘴舌。于是,庄琻赶脚跟上,一面追一面劝:“太太,要不要先给大太太说一声?”
来东府,究竟得先见见这里的太太才合乎规矩。
曹氏怒目向前,却回复女儿道:“还说什么?你想要我迎脸去给人打么?够羞辱人的事了!有这个好时候,还不利索的去将人拖回去,还有脸见你那大太太去?”
曹氏母女几个说话当间,东府厨房里,闹哄哄的。大姑娘庄瑚连同几个管家婆子在苦劝娜扎姨娘,娜扎姨娘站在锅炉边侧,气急败坏。
地上,被娜扎姨娘掀翻推到的锅碗瓢盆,狼藉一片。
眼下,庄瑚对娜扎姨娘劝说道:“你要出去,谁敢说你的不是?可你得找你们老爷请示呀,来我们东府闹,这算什么呢!你看看,一锅子福寿汤,熬个半好,你这一翻,不是要人命么?你听我一声劝,这会子回你北府去,这事儿我不跟你追究,我也不告诉你们太太老爷了……”
娜扎姨娘道:“他们不给我出去,我当然要找大姑娘你了。平日里,谁管大门口二门口的?大姑娘你一声招呼,谁敢不给我出去?我求过我们老爷了,他不依,现如今,我当然得找姑娘你开门,姑娘你百般推诿,也不许我出去,既这样,大家不活了算数。大姑娘要告我的状,随去告好了。”
庄瑚看着满地的汤菜,很是心疼,却按住怒火,仍旧好声劝说:“你是知道的,我在府里就是一个吃闲饭的外人?开门放行轮不上我说话呀!到底是四府老爷的决定,谁想出去,得跟老爷们请示呀。你找我,我敢给开大门?我算老几呀?”
娜扎姨娘道:“这我不管!我找我们老爷了,他不依,现在,我只有找你了。你才刚也不依!那我无人可找了,无人可求了。我没个好儿,大家也别好。”
庄瑚道:“你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人,不像这样的呀!话说了,你来我们府里这些日子,我们没一个敢对你不敬的吧?我们心里也拜服你,都知道姨娘你给我们府里添了爷们,这多亮脸的事儿呀,硬是生这种事,叫我们寒心,也叫你们老爷无地自容。不知你怎么想的。换作其他姨娘如此不知好歹,我早不客气了,独在你面前,我是不敢说一个字的呀!你看我是不是好心呢?听我的,回吧!我们东府大爷等着救命汤呢。”
娜扎姨娘站定了,道:“不!不给我出去,我不回!”
庄瑚道:“那也得,我给你支个招儿,求你们老爷不依,你去求西府三老爷没有?求南府四老爷没有?”
娜扎姨娘笑了两声,道:“二老爷都求不来,求三求四,能求得来?我自然是要来求大老爷大太太大姑娘。现如今,我求你们来了,你们都这样推托不给,真没法子了。是你们逼我的呀!”
说罢,娜扎姨娘呜呜直哭。
这一幕,躲在房顶上的金意琅早看清楚明白了。
原来,娜扎姨娘从北府出来,一迳的到东府,到了东府便问那里的下人,说她有事求见大太太和大老爷,下人们见她是姨娘,眼里心里也不太尊敬待见她,便说老爷太太不在。因见人忙忙碌碌从厨房那边出来,娜扎姨娘眼厉,一头就找到这里来了。
果然,在厨房,见大姑娘庄瑚指挥一帮子婆子丫头做福寿汤,烧极乐汤。
娜扎姨娘有求而来,冲上就对庄瑚要求,说自己想出府,让庄瑚给方便放行。
来者突然,巧撞上庄瑚忙着呢,庄瑚哪里有功夫理她,便冷了她半会子,想等着把手头的事忙完再招呼也不迟,毕竟她就是北府一个姨娘而已,算不得个人物儿。
就这样,娜扎姨娘气了,追着庄瑚求,追着庄瑚要出府。
末尾,庄瑚甩了一句:“我们忙着做福寿汤给大爷吃呢,你要出府自个儿找你们老爷请示。与我们东府何干?”
就因这句话,娜扎姨娘气昏了头,也不管谁是谁,张开手脚,推这个踢那个,又把锅碗瓢盆一等的东西全糟蹋了。
庄瑚命人赶紧把娜扎姨娘扯住,可娜扎姨娘是个外邦女子,身体本就比这府里的女人仆子们壮,她们一干人来制止,最后也没制止得住她。
庄瑚碍于面子,也不想出手跟一个姨娘较劲儿,遂而,假装好心苦劝,又差人去北府报告。
金意琅跟在娜扎姨娘身后,原本是想叫住她,又见娜扎姨娘怒气熊熊,有些不敢出面。毕竟,金意琅离开庄府有些日子了,也怕娜扎姨娘当众数落自己呢。
于是,金意琅紧跟后头,看娜扎姨娘想要做什么。
金意琅也想了,一旦娜扎姨娘有难,自己会挺身而出。
在娜扎姨娘闹进东府厨房,金意琅翻身上房,在房顶上,看到整个过程,别提多解气,特别见娜扎姨娘怒怼庄瑚,金意琅心里暗叹:“娘子啊娘子,看不出你也有这等气魄!我平日小瞧你了!”
因此,金意琅很是得意,继续在房顶观看,越发不肯出面出手帮忙。
当下,曹氏来了,金意琅在屋顶上看见曹氏,心里着急,默念道:“娘子也真是,耍泼解恨完了就走呗,这母老虎来了,可不大好收场了呢!”
忽然,金意琅为娜扎姨娘捏把汗。
如今眼下,曹氏来了,正见娜扎姨娘呜呜哭泣。庄瑚和婆子丫头们站在一边,她们小声劝慰,俱是假声假气。
曹氏在门口站定,狠狠地传声道:“真是混闹了!混闹了!”一面指着娜扎姨娘道:“你说你这干什么?你要死要活在自家里岂不方便?谁说你一句多事的来?你就是掘地立马死,我们也会帮你推泥盖棺盖子,如今闹来东府,太不像话了!”一面又指着庄瑚道:“大姑娘就眼睁睁看着她混闹,这不是一双手脚往你二老爷脸上打么?怎么也不制止呢?”
也不等娜扎姨娘和庄瑚回嘴,曹氏进来了,看地上的狼藉,连连叹息:“哎呀!哎呀!这不是给大爷吃的福寿汤么?糟蹋成什么样了!大爷要有个好歹,你们叫东府开了私刑,拿我就地作法吧!我愿领这个死罪!”
庄瑚听了曹氏这一堆的言语,知曹氏假心假意,故配合道:“太太,我制止了呀!你瞧我们,能制止得住么?她人高马大的,我们这里的人老老小小,一众白养的小人儿,都是只会吃不会做,招呼听不灵清的,制止她不住呀。因这样,我才让人去北府知会的呢!再说,姨娘是二老爷心尖儿上的人,谅我们有十颗胆子也不敢冒犯呀!”显得十分委屈。
曹氏“呸”的一声,对贵圆招呼,跺脚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拉走!”又指着庄琻和庄瑛:“去搭把手!”
庄琻和庄瑛怯怯的往她们大姐姐庄瑚身旁站,哪里敢动手?
庄瑚也护着妹妹。
眼下,贵圆倒是使出蛮力拉娜扎姨娘,可娜扎姨娘真的是人高马大有气力,在贵圆没拉扯两下,她便将贵圆推倒在地。
曹氏吓傻了一般,接着,捶胸跺脚地道:“真真造孽了!真真眼里没个人了!”也不管谁是北府谁是东府的人了,拼命地吩咐:“都去!都去给我按住,给我绑回去!反了,反了!”
得了曹氏的话,又有庄瑚的眼神示意,奴仆们才展开手脚去制服娜扎姨娘。
金意琅瞧着情形不对,赶紧从房顶跃下,堵在厨房门口,冲里面的人喝道:“住手!”
声音振振有力,屋里人齐刷刷的定住了,全部人回头看门口。
金意琅慢悠悠的走进来,道:“谁动篱竹园的娘子,我是不依的!我可不管谁是太太谁是姑娘谁是大主子小主子!”
说当时,金意琅已走到娜扎姨娘身旁,扶住她。
曹氏气抖了身子,咬牙切齿,指着金意琅道:“好你个浪贱人贼蹄子!都是你怂恿的!”
金意琅道:“我怂恿什么了?太太说清楚些。我可瞧见得清楚,我们家娘子只想出府门,你们一个个不允许。难不成你们当我们娘子是府里的阿猫阿狗来养活?随便叫她在角落里自生自灭么?我家娘子求神仙求大帝似的,你们摆出主子的架儿,愣是不肯依,如今,倒数落我家娘子的不是,又数落我,早看我们不顺眼了是吧。既这样,还不如将我和娘子撵了出去干净,你们何苦演这出苦肉戏来,真是叫人瞧见可笑。不怕得罪你们说一句,我在屋顶上瞧得一清二楚,什么事儿能躲过我的耳目呢!就算闹大了,老爷太太们都来,我也不怕!”
说罢,金意琅紧紧扶住娜扎姨娘,捏了捏她的手臂,示意适可而止,又道:“娘子,别人不给你出去,那不出去吧,我们回篱竹园清点清点金子银子,看少了没少!日后啊,我们自有用处的!”
娜扎姨娘见了金意琅,意外十分,喜不自禁,才刚那些委屈,那些恼怒,去之八九。
当金意琅为自己出头,娜扎姨娘别提多高兴,当下点头,道:“好,依姑娘的!依姑娘的!”
眼看金意琅要扶娜扎姨娘离开,可偏偏此时,庄瑚翻脸了。
庄瑚一改才刚那面苦状,一改才刚那些柔声劝慰,狠狠道:“站住!”又道:“你以为我们东府是你家小厨房,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金意琅果然乖乖地站住,温和地笑道:“是呢,这儿是东府,我们不该来闹,可大姑娘主子,你凭良心断断理儿,谁愿意平白无故来闹腾?我们娘子因为什么而来,想必你也清楚一些,换平时,你骂我一句打我一顿我也认了,就如今,我们娘子为庄府下了汗马功劳的,给你们庄府添了小爷们,就凭这,你们就不能为难她!若是诸位主子仍旧不念恩,要对我们动手动脚,别怪我不客气!我才不理你们是不是主子姑娘的。”
说完,金意琅扶娜扎姨娘跨出厨房门口。
而门外,大太太秦氏早就站住那里等候了,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