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阑与绛珠来到郡主屋内。
郡主坐在炕上,手拿一枚银钩,就手剔去手炉纹理间的尘垢,专心致志的,那两人进来,脚步声虽不重,倒也让人听得清楚有人进来了。郡主没抬头,仿佛没听见似的。绛珠让蓦阑在垂帘外候着,进来报,说蓦阑到了。郡主方才停顿一下手中的银钩,微微抬起眼帘,瞥了一下,果然见有个人瑟瑟缩缩立在外头。
绛珠以为郡主没听见,再又报:“太太,蓦阑来了。”
郡主“嗯”一声,将银钩子放几子上,手炉捂在腹部,稍稍坐得正一点儿。
绛珠识意,朝蓦阑招招手。蓦阑才敢走进来,小心翼翼的端礼。
郡主懒懒的声调,对绛珠说:“你且出去。”看绛珠出去后,才正眼看蓦阑,道:“先前罚过你,所以你越发的怕我?”
蓦阑跪下,吞吐道:“是……是我做错了事,太太责罚处置得合适。”
郡主呵的一声笑,扬手叫她起身,再道:“看你护主的心也周正,那时我还想着,是不是我罚错了你。可好了,大姑娘将你留了下来,不然,真可惜就此不见你了。如今你不怨我真让我看到你的真心。”
蓦阑攥着双手,立起来,不敢言语。
郡主又招手,让蓦阑走近。蓦阑再走近,郡主伸手拉住她的手,摩挲着,仿佛心疼她的手冰冷,就将她的手按在手炉上,让她暖和些,顺势不缓不慢,低声说:“你三爷今儿怎么样了?”
蓦阑脸色一红,紧张地回道:“仍旧喂日常那些药,还不见醒。不过,大夫也说了,兴许旧病新疾,入了寒也是有的,等发了汗出来就醒了。请太太不要太过于担忧。”
郡主道:“那就好。”重重叹息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有你啊我是不担心的。只是,我担心什么呢?前两日大爷的事,我寻思怎么就发生了,你三爷这样,一个窟窿下去没填平呢,东府大爷又栽了,想是总有人不想府里的爷们好,你猜是谁招出这些事来?”
蓦阑的手微微颤抖,想缩回来又不敢,硬是放在手炉上,心里琢磨着郡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怀疑自己私下报告给二太太曹氏?
只听郡主又说:“那些人心肠如你那般就好了,忠心又爱主。”
蓦阑眼眶顿时热了起来,眼泪在打滚,道:“是……是奴才应该做的。”
郡主笑道:“那你告诉我,你这般忠心,只对你三爷忠心么?眼里没旁人了么?”
蓦阑吓得立即抽回手,跪下,道:“太太,我错了。”
郡主道:“起来说话。”
蓦阑不起。
郡主伸手,拉了拉她,她还是不敢起,于是,郡主便罢了,只管说:“既对你爷那般忠心爱护,那日怎就让他跑出来了?镜花谢里能有什么好看的,你一并告诉他就完了。他这人心思重,听一半思想一半,活该给你们欺瞒的欺负倒下了。也难怪你心里憎恨镜花谢。可我有一事不明白的,我琢磨来琢磨去,就想着你忠心护主,憎恨起别人来,那你去刑房听到了什么,为何只对北府二太太说去呢?”
蓦阑赶紧磕头,认错。
郡主道:“我想不通透呀,看你呢,心思灵敏,却又如此愚蠢。”
蓦阑哭道:“都是我的错,太太,都是我的错,太太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都是我一时头脑昏聩,想着讨好二太太……”
郡主笑了:“二太太给你什么好处,你又这般忠心于她?”
蓦阑道:“我……我想太太是不肯信的,又想镜花谢与我们府里关系不同别人,所以,才……”
郡主道:“所以,你就让二太太知道,让二太太去处罚子素是么?到头来,不关我的事也不关你的事是么?”
蓦阑哭着,点头。
郡主痛心至极,良久,道:“如今,牵出那样的事,又把你二爷整出来了。你说,这怎么办?但凡你有脑子些,就不该那样。”
蓦阑磕头如捣蒜:“求太太责罚,求太太责罚。”
郡主道:“我也不罚你。我只想听你说说,现如今,该如何是好?该如何给你二爷祛除清白呢?好好的二爷,竟被子素说成那样,你说,如何办?”
蓦阑身子骨猛然立起,怒道:“太太,事因我而起,我愿承担一切责任。既然子素那贱人胡说八道,我便去撕烂她的嘴,让她给二爷洗去清白。”
郡主道:“怕你也不能的。”
蓦阑道:“子素那贱人罪该万死,太太,如你应允,我便去杀了她,好给二爷出气。”
郡主重新拿起几子上的银钩,把玩,无话。
蓦阑像是懂得什么似的,又道:“太太,子素那贱人胡口白舌,理应封了她的口,叫她再也不能乱说。一切过错是蓦阑的错,蓦阑愿意顶着死罪封了她的嘴,让她再也不能陷害二爷。只有让子素那贱人死,东府那边才死无对证……”
郡主道:“这么说,你也觉得子素说的是真话了?”
蓦阑道:“没有,没有,太太,我只想赎罪,求太太成全……”
郡主笑了笑,道:“这些话我当是没听见过。好了,你回去吧!”
如此突然,蓦阑有点意外了,她收住哭声,擦拭眼睛,晃晃颤颤的站起来,端礼,出去。
等蓦阑出去,绛珠进来,说蓦阑哭得跟什么似的,跑走了。郡主道:“这蓦阑留不得了,如发现她做了什么罪孽的事,就往外办了吧。不必回我了。”
绛珠诧异,欲言又止。
郡主揉了揉额头,困乏十分,叹道:“你也出去吧,我想歇一会子。”
绛珠犹犹豫豫的出去,走了几步,再转身来说:“太太,才刚二爷来过了。”
郡主一点儿惊异神色也没,闭着双眼,仿佛没听见。
绛珠见郡主那样,便不敢在打扰,轻手轻脚出去。到了外头,见玉屏训斥宝珠,不知因什么事。
可怜那宝珠原是死去那位宝珠的替身,玉屏事事不待见她,许久以来,玉屏总是寻个根由与她过不去。宝珠新来的,自然不敢与玉屏斗嘴,以前和此刻,便都委屈听训。
绛珠见了,不免有些可怜宝珠,于是去劝和:“这好好的,又怎么了?”
玉屏道:“往年宝珠可是太太跟前的红人,这会子绛珠姐姐上了位,她还以为宝珠魂魄在她身上,自以为是呢,想顶了姐姐你的位置,也不瞧瞧自己那德行,跟原宝珠姐姐差远了,一个狐媚子像,给谁看呢!”
绛珠白了玉屏一眼:“你也太会吃醋了,宝珠好好的,哪里就招惹你了?”
玉屏道:“才刚见二爷来,她巴巴的去讨好,我说,等我把手里的东西拿回房自然跟二爷说话,转眼功夫呢,她也不知跟二爷说了什么,二爷就走了。你说,她什么意思?还把自己当成昔日的宝珠呢?活见了鬼了。”
绛珠催促宝珠离去,劝说不要与玉屏一般见识,等宝珠走,绛珠才对玉屏道:“你啊,越来越像寿中居的梅儿了,仔细太太听见,又得说你了。”
玉屏哼的一声,走了。
绛珠心里闷闷的,转身去寻宝珠,问她:“你跟二爷说了什么?”
宝珠哭红了眼,只顾摇头,之后,说:“我跟二爷没说什么,二爷在窗外听太太说话,蓦阑一走,他也走了。我一句话都没跟他说上,就远远瞧着而已。”
绛珠点点头,不当回事了,再劝说几句,让宝珠不要生玉屏的气等语,各自忙去不在话下。
至晚,忽然天降大雪。
那时,郡主卧在炕上睡着,大约困睡大半日了呢,绛珠担忧郡主饿坏身子,便让厨房熬鸡肉老参汤,好让郡主吃暖和身子。等参汤端来,郡主仍未见醒,绛珠自主的吩咐,让分一盒子提去庄玳那边,看二爷庄璞还在不在,也让二爷吃一点儿。
提参汤的事就交玉屏去办,玉屏高兴呢,雪伞也不打,让一个小丫头子打灯笼引在前头,便去了。
到庄玳那院屋子,暖烘烘的房间,倒有几个人在,只不见庄璞,也不见蓦阑。
玉屏奇怪,问金纸:“二爷呢?”
恰好,庄璞屋里的丫头湘莲提食盒过来,搭腔道:“怎么?太太找二爷?”
玉屏笑笑,指了指食盒,道:“太太吃的参汤,让给二爷也吃点儿。今儿也不知怎么的,下大雪,怕二爷冷着了。”
湘莲左右看看,吟不见庄璞,道:“莫不是犯浑,一个人置气不肯吃?我也提了些东西来,真真浪费我们的好意了呢。”
玉屏嘴巴一瘪,将东西推给湘莲,说:“横竖有你伺候,二爷是肯吃的。可怜我大雪天的跑腿,影儿都没见着,回去怎么给太太说。”要走的光景。
湘莲拉住玉屏,道:“你别忙,再等等吧,看他吃完再走,回去也有说的,才不委屈你来一遭。”
说毕,玉屏露出笑脸,几人一同窝在炕上,说话,等庄璞。
然而,这里的人哪里知道,庄璞此刻不在西府了,他去中府那边,找子素去了呢。原来庄璞日间听到郡主与蓦阑的谈话,回来后越想越气,呆到才刚,便果决的去找子素理论,让子素把话说清楚,还自己一个清白。
哪料得临近中府刑房,见蓦阑先进去了,庄璞不好跟随,便缩在外头等着,不一会子,见蓦阑拖一个人出来。庄璞惊诧,又悄悄跟在后头,至一口枯井边。
只听到蓦阑忿忿恨恨地道:“你也有今日,叫你胡口白舌诬陷二爷。今日我便让你死了干净,你做鬼别怨我,是你死有余辜!”
说罢,蓦阑将那人囫囵摆整,用力推入井中。
余下,听到井里传出一声“啊”的声音,不是子素是谁?
或是庄璞过于震惊,发出响声,蓦阑听闻身后有动静,便手脚快速,转身逃离,等庄璞上前,她竟不见了。
庄璞趴在井边,探看。井里,黑漆漆的,却什么也见不着,倒还能听见子素哼哼唉唉的声响。
当下,庄璞想:这可坏了,子素假若死了,自己跟大嫂子的苟且便坐实了,怎么的也要子素亲口对府里人说明白才得。于是,庄璞解开身上披风斗篷,往下吊,有意让底下的人扯住,好拉她上来。
庄璞才将斗篷往下放,身子趴在井边没一会子,忽然身后来一双黑手,狠狠的将他也推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