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远处的亭子里。郡主与丈夫三老爷庄勤争执。
才刚三老爷庄勤打外头回来,与郡主迎面,拉她来这方。夫妻二人摒走下人悄悄议事。郡主捧个煲瓮,原想拿回去给下人参个样好炖鸽子。
三老爷庄勤等四下寂静无人,方才给郡主说:“媛妃差人秘密查访弟弟妹妹。这事儿让人抓了尾巴,圣上与皇太后保不准已知道了。”
因这话,吓得郡主惊掉手中的煲瓮。
郡主道:“年节将至,若旧事重提,于她在宫里于我们府上都不是好事呢。思想着好好平净几年这事儿就淡了,她怎不知这个理呢?”
庄勤道:“往常进宫,你们该给说导说导。这会子怨她不中用,夫人想法子看能不能跟媛妃通个言语才是正解……”
郡主怒道:“老爷这是怨我?老爷何苦来求我。老太太进去亲近太后,又得太后这般厚爱,若见媛妃,有的是机会教育。怎怪起我来了。我还后悔着知道这些。叫我日夜不安。自打她进我们府里,哪一日清净来着?我倒不怪她,横竖姐俩替我们思量思量。玳儿又这般行景,老爷你更是知道的。这会子不避,反而主动寻事,还怕事态不大么?”
于是,夫妻二人就此拌嘴争执。
三老爷庄勤维护媛妃母家乃是自己胞妹等话云云,郡主则维护庄府与王府安危。
远处。
庒琂和子素听到此处,吓得魂不附体,却十分欣慰,另外,对庄府人事越发的恨了。
又听见郡主道:“眼下老爷这般说,也不知消息准不准,若准,入了年节,上头的赏罚就下来了。若准,你们老庄家老太爷老太太积攒的阴荣,真真要化为乌有,这些年经营的有什么意义?”
庄勤道:“不是一听说就回来给你议论么?好歹你回王府一趟,问得实切方是正策。”
郡主哼道:“祸乱在眼前,避都避不及。你还叫我往王府家里去说问。再说,卓府跟我们王府有什么关系?老爷啊,你若心明着,早早打算,跟大老爷、二老爷几位兄弟合计,瞒着老太太把琂丫头放出去吧,省得引火烧身。”
庄勤道:“我想避开防止引火烧身,可怎么放?老太太爱琂儿爱得跟什么似的,一日日在跟前眼前的。若胆敢放,夫人你尽可放去。我实在担忧才找夫人商议呀。”
郡主听得,呜呜直哭。后头,约么还争执些什么话。子素怕庒琂听了意难平定,紧紧将她拉开。
离开此处,庒琂早将要去石头斋看望鬼母的事忘了,连同跟庄玝去柴房找炭火的事也忘了。路上,幸得子素死死拉扯扶持,才没表现异样。二人游魂似的往庄玳那院屋去。
到了庄玳院屋外,恰好看见庄玝搬提着一篓子炭。庄玝是个性格外放的人,见了她们,先声笑话打趣。
庄玝道:“琂姐姐亏虚了身子?竟去了半日。好叫我等着。”
庒琂无话,眼眶里泪光晶莹欲滴。
子素识趣,一把遮挡在庒琂前头,去帮庄玝提篓子,支开庄玝的注意,随性搭言:“那么冷的天,五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出来一点儿又缩回去了,来来回回可不是没放净么?”
庄玝捂嘴笑,欲转身再去拉庒琂笑话,子素阻拦道:“五姑娘休沾染,我们姑娘身上这会子一股子味儿。”
这般说,庄玝才把手缩了回来,仍笑个不停。当下,有几个丫头子闻声出来,因见几人在外,都忙着搭把手帮把篓子抬进去。
子素知庒琂没多大心思应付里面的人了,真让她进去反而招事,有意让她在外头静一静。
谁知,里头的丫头又应老太太的意出来,说:“五姑娘和琂姑娘体恤三哥哥,怕是冻着了。老太太叫快快进屋。”忙乎出来把两人请进去。
子素多次给庒琂使眼色。庒琂心神动荡,哪有不知此时此刻厉害的理,便强转悲为喜,露出娇娇笑意,可见她心不由己,笑不由人。
尚未进入里面,隔着门口帘子便听闻锦书的声音。是张锦书来了。
只听到锦书说道:“若叫我今日此时来也不敢的,知道你们府上扫尘除旧,哪有这个时候叨扰的理,不往别的讲,就是打外面进来,带入尘土泥垢岂不是罪过。只是我父亲非要托我母亲来一遭,不知为了什么事,索性我跟来瞧瞧三少爷好些没,也尽尽我的心。”
接着听庄琻笑话道:“看望我们三弟弟是实,想看我二哥哥也是实的。”
便听到里头哄堂大笑。
外头的几人顿了下脚步,庄玝作“嘘”动作,让略略悄声些,想忽然进去吓唬众人。
不曾想,锦书捂住脸面羞羞涩涩追着庄琻叫打,叫唤着:“撕烂你的嘴。”
里面的人出来,在门口处一眼见到庄玝、庒琂两姐妹。
庄玝先迎了上去,帮拦住庄琻。庒琂倒是识礼,颤颤冷冷朝锦书端了个礼。
锦书得庄玝的帮手,抓住庄琻,百般呵气打弄,又不忘回头向庒琂勾头示礼。尔后,姐妹姑娘丫头,一哄堂的出来,闹闹嚷嚷又进去了。
子素原本要随进门,因看到庒琂在后,又退出来,扶住庒琂,入内。
此时。
老太太容颜亲蔼,向门外处众人招手,让众姑娘别玩闹,省得进寒气等语。诸人方才安定少许。庄玳因见庒琂进来,道:“琂妹妹别跟她们闹,来我这儿坐暖和。”
庒琂含笑,徐徐进入,真去床边靠庄玳坐下,把此前那些礼仪与不安丢个七八分,装个样子罢了。
老太太道:“这样才好。一个个不知保养,病了又怎么样呢,琂丫头最是俊杰识事的,不像二丫头、五丫头那般。锦书姑娘且别学那两个跳天妖尊,白白坏了你的身子,且瞧二丫头那腿脚,可怎么不好的?就是上天入地,没个枉法轻重招致的呢。”
大约说笑好一会子话,外头来传,说鸽子粥好了,郡主差人来请示,看是前头去吃还是怎么样。老太太说天寒地冻的冷,难得坐热和,就在此处用。
餐时,郡主倒没过来陪,说张家太太要来拿些东西,忙前顾后一时没照得周全,这才腾出空儿来,当下引张家太太拿东西去了。老太太没问拿什么,也不怪怨,只说留得好口食,就不管三太太了,余末,叫绛珠去回话,好歹留张家太太吃了晚饭才去,让锦书姑娘多呆一会子。绛珠去后,老太太又叫人把湘莲找来,想让庄璞来吃鸽子粥。湘莲来了,说二爷庄璞这会子跟张家大爷张郎出去了。
这一引,才知道张郎随同母亲和妹妹锦书来了庄府。
老太太怪闷闷地望住锦书,若有所思道:“你们一家子藏头露尾的来,所为何事呢?若叫她们二哥哥拐坏了你哥哥如何是好。”
锦书笑道:“藏头露尾不敢领这罪,我们可是车马从门前停进的。老夫人不说,我还不敢提。横竖只有我哥哥带坏人,哪有人带坏我哥哥的。就是怕老太太怪罪,来时我才没敢说。我母亲来时也说了,只叫哥哥陪车到府门外候着,谁知他竟不听。真是把璞二爷冻坏带坏,岂不是我家哥哥的罪过。”
老太太叹一声,啧啧道:“听听,还没出阁呢,便不要家人了。”
后头,绛珠又来回话,说已把老太太的意思传达了,郡主三太太领了意,款留了张家太太。张家太太推脱几番,也是情愿留下,张家太太还说:“权谢老太太怜爱锦书姑娘,让她跟府里众位姑娘小姐玩乐。不至于让锦书姑娘一日日烦闷,于身于心也是好的。”
听毕,老太太甚为满意,说:“才是过年的景致呢。”
餐毕,老太太感叹道:“历年简衣粗布,清茶淡饭,扫尘除旧,不忘祖上。我也知道,都是我这老太婆子一厢情愿罢了。去岁,你们二姐姐不服跟我闹,我看着,北府鸡鸭鱼肉,金包银包的家府也不服。今年我索性改一改,换一个头面。我自个儿领个头儿,算与时看势,不按往年的了。这倒好,我这般,你们反而乖觉,显得我跟你们格格不入,我才是打外头来的。”
这一说,诸人才假装觉醒,往年那些穿衣做作,今儿改了,且从老太太这儿改的。是的,今日,老太太一改往旧,几乎盛装,哪见布衣之景?如今,粗茶淡饭也免了,还叫吃鸽子肉呢。众人心中早早有想法,却个个不说出口,哄得老人家欢心。
庄琻道:“我是听老太太的话。”
老太太道:“难道我不听你的?我若不听,日后怕是没人给我汤喝饭吃,侍奉我终老归西。养你们老子那些做什么,一个个没良心,你们也这般没孝道的。”
庄琻道:“说我没良心我也受,老太太怪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那可冤枉死个人。老爷们哪个不是曾参、子路?还有伯夷那般的情操呢。老爷们不差,我们能差到哪里去呢。不都是老太太一手教导教育的么?何苦言语这般晚景凄凉来怄人。”
言笑几番,又是吃茶,陪庄玳许久。
庒琂听着,不言不笑,回想才刚庄琻的话,心里猛然多几分鄙夷:亏这位二姐姐敢拿古人来比较,这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胆敢比曾参?比子路?比伯夷?曾参子路之孝感天动地,伯夷之廉洁亘古难有的,岂非这府里人能比的?传出去也不怕贻笑大方。真若如这位二姐姐所说,他们有曾参子路之情,有伯夷之操,未必有尾声之信义。
如若不然,那三老爷和郡主在亭子外头何故要想法子撵走自己?不顾亲戚一场?真讲究孝廉信义,便不会如此,想必都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扣的高帽子,贴金脸,做个孟尝君罢了;映是:人只知其面,不知其心,关起门来谁知谁吃了什么劳什子?那孟尝君号称食客三千,食与同等,关门私下,怕并非如此。可见古人今人,坏的人没有不同的,皆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直至入晚,老太太才乏累要回去,众人不敢多言。竹儿知觉的先让人去回郡主。在老太太离去之前,郡主与张家太太才来见,又寒暄几番,多是照门面的话,这才散去。
临散,庄玳拉住庒琂的手,悄悄说:“妹妹留下玩一会子吧,锦姐姐也在的,你去了二姐姐三妹妹自然要去的,多没趣儿。你们都去了,冷冷清清的怎好待客呢?”
庒琂冷冷看住庄玳,压低声音道:“你家待客与我何干。”
巧是庄琻听见,又打趣拉住锦书,道:“谁说锦姑娘是客?反倒主不识主,客反说客了。”
这话,应了今日亭子外头听见的话,庒琂心中凛然生霜雪,冰得疼痛。是了,自己才是客居于此,自己才是客呢,连客都算不上,是藏身于此的复仇之人。
眼下,庒琂虽然听见庄琻的话,但也不言语,推开庄玳的手,主觉地扶住老太太,要跟老太太去。
岂料,锦书羞涩难忍,更不肯留,执意的去亲庒琂,说要跟庒琂回镜花谢。
庄玳看着闹哄哄的人一下子散了,未等众人送老太太出院门,他冷不丁呕出一口气血,混混惑惑,晕死不活的光景,吓得蓦阑等大呼小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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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20 | 备注:《倩女传》一别数月未更正文一字,心里亏欠得很。特别经历几场生死之后,内心里,想能快快复更,尽早完结。那日,《残阳路31号》蓝衣婆道友在QQ上跟我短聊,让我尽快写完。其实,那时我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一拖再拖。很多朋友问我怎么了,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言起,所以缄口没应。现在,我回来复更了。只想说,余生留世,希望能写完,此生不留遗憾。如今此时,歉疚来更一章,往后,不知能否如以前那样,日日满更,以消牵挂。关塘小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