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在承福苑庄玳屋里坐半日,又移身到郡主屋里坐半日。
前半日,看视庄玳,一应照顾,全是老太太的手,极其悉心,庄玳要说话,她怕他动了气,费了力,不给言语,她静静望住他,就这般百看不厌,慈爱用情。后半日,吩咐竹儿几个大丫头留下看护,其余人等移步出去,后头放话给竹儿,说照料着,不许有一点儿疏忽,也不许让庄玳有一点儿费神。
自然的,老太太等人到郡主屋里,庄玳这里净净的了,适合养身子养神。
在郡主屋里。
老太太主持,问郡主庄玳的病症伤情,同时处置功过奖惩。
基于庄玳的伤情,郡主道:“如今看似比昨日好,说是在鬼门关走一圈也不为过。也不知是不是真好了,还得请大夫来细瞧。”
老太太说道:“也好。大夫需请高明的来。”
曹氏道:“素日还觉着那位药先生手段了得,不成想,竟诊错了,叫太太和老太太担心。依我看,玳儿是长命百岁的人,怎会有事儿。”
老太太道:“也不光是那位药先生的话,你看昨日那些大夫,不也束手无策?能转机有望,是祖宗的高照。但愿顺遂康健,他若能好,我便舍后小半生的时运岁数与他。”
这般伤感,引得诸人落泪。
郡主起身给老太太跪谢。
曹氏宽慰道:“何须老太太舍,舍我的便好,我这贱命贱体,留着多余,分拨给玳儿,正是合适。我也是愿见老太太长寿长乐,玳儿顺遂康健。都是那些小人们不用心,照顾不周到的缘故,早早打发了去才好。”
话头一转,说到惩处了。处罚的人是金纸和复生。
对于金纸,曹氏又有话说,她道:“当初我说什么不该留这马猴的,为人粗笨,不用心,我撵出去了,她又变法儿的进来。”
曹氏害怕老太太主动提及惩处人等,会把丫头金纸的来历搬出来,届时追责到自己身上,故而赶紧先把金纸拉出来说。那金纸以前如何来到庄玳身边伺候?那是因曹氏跟二老爷置气,因篱竹园姨娘的事儿迁怒金纸。那时候,金纸还叫马猴的时候。那日,庄瑚去北府见曹氏,曹氏迁怒人处罚金纸,把金纸打晕死过去了。后来,庄瑚走时把她留下来,带回东府教导,以待日后给庄玳用。
如今,曹氏这般绕,不为别的,就为自己干净。
而庄瑚就难堪了。
原本此刻,老太太等人也没追究,见曹氏这样说,老太太道:“这些个不用心之人,该办理就办理。我看不中用也不须留的。可为玳儿好的,却不能不奖赏。”
于是,把普度请进来,赏赐三宝,分别是:善宝三件,即莲花佛尘一挂、金丝木鱼一套、避尘珠佛串一挂;妆宝三件,即潮音海清道服春夏秋冬四套、项挂一套、束发冠帽四套;舍宝三件,即白月庵匾额一幅,白玉观音像一尊,冬暖夏凉净思垫一副。其余,还有供奉佛用的细软物件若干,茶食斋品若干,伺候人等若干。
就伺候人等,普度谢绝,老太太等人因想白月庵是清修之地,不宜人流过多,便免了此项,却留话说:“但凡日后,有谁人愿意与普度师父安心清修事佛,便去白月庵,算是趋心向善,辅佐伺候。”
普度熬了一夜诵经祷告,算得善果,心情愉悦,南府幺姨娘也觉着得脸,跟着欢喜。因赏赐物品丰润,幺姨娘怕各府有议,便说:“也不光普度师父用心,西府里的宝珠功劳也是十分大,舍去我们府里的人,外头的肃远贝子来回跑,这功劳不敢往他身上盖,却也该感激才是。”
老太太怎不知宝珠有功劳?只是心里不大愿意提及,就算是有功劳,几句话应了,随便赏赐点什么便了。
说到肃远,老太太道:“依我看,等玳儿十全的好了,我们把贝子请来,好好致谢一番。他那份人情,定是要还的。”
郡主听后,连连称是。
奖是有了,可罚没说法,曹氏再次说如何惩处这些没用心照顾的人。
幺姨娘则道:“太太,眼下玳儿好得不是十分周全,再有白月庵的师父也在,老太太一心供奉向善,惩罚的事,能轻免就轻免,算给玳儿积德,期盼他尽快好。再者说,新马旧马,不如常用马鞍,上一回换走蓦阑,来了金纸,才让玳儿适应一段时日,如今再又换,怕还不顺他的心。如不这样,让罪奴们将功折罪,尽心伺候,若有伺候不周到的,疏忽的,到时,一并处理,岂不两好?”
也亏幺姨娘这般劝说,若不然,真追究罪责,庒琂和子素也难以逃脱。郡主心里可不是认定庄玳去石头斋见庒琂被蛇咬的?
之后,大夫来看视,诊查一番,忽发现庄玳转危为安,他们啧啧称奇啊,因怕诊得不够确定,还把宫里当值的老太医也请来瞧,后说无误,是见好了,身上的毒气,竟慢慢消散,仿佛是庄玳体内有一股仙气,将毒瘴驱散。
听到大夫们的话,庄府诸人,无不欢喜,都说祖宗们高照,老太太金岁护佑,越发的要普度做法祷告。昔日不信鬼佛神事,如今信得无以言表。
私下来,郡主让绛珠伺候庄玳,又让金纸和复生回来,暂时没加责处罚,二人感恩戴德,小心翼翼,半时小刻未敢有疏忽的。另外,郡主安排着给庄玳进补,让他尽快恢复体力。她认为:“人乃血水之物,无粮食补品,怎能刚健?”
其余各府知道郡主的意思,纷纷派人送来补品良药,有礼盒的,有自熬亲做的,都是上好之精品。
看到许多人都主觉送礼去西府,庒琂心中也想送,不但想送,还要过去看视,可奈何不合时宜。子素的话说:“避开不及,还去凑近,不是拿刀剑抹脖,持剑自刎么?”
话说得凌厉,却有道理。试想,如今,不光西府认为庄玳的伤病是庒琂所致,就连别府的人也有议论揣测。老太太未曾有言语,但见她老人家冷淡淡的样子不似从前,便知也是介怀的。此时,镜花谢不自重,还要往里面贴近,找死呢呀!
庒琂道:“人是来石头斋遭的事,不表下心意,说不过去的。”
子素不满地道:“我可听说三爷去了北府回来才这样的。怎不说去北府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招致呢?别人往你身上推,你躲开便罢了,还自个儿揽下罪责。我瞧实在难受。”
庒琂笑道:“总得有个背黑锅的。再说,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石头斋里的蛇所致。”
子素道:“就算是有,也不关你的事。横竖是鬼母妈妈跟庄府人势不两立。”
庒琂道:“好在如今是好了。”
子素冷笑道:“是好了,免不得有不好的时候。我看你怎么给鬼母妈妈交代。”
庒琂听后,沉沉地“嗯”一声,幽幽地道:“或许是天顾倦怜,有仙气附体,未必是因为那个。”
子素道:“我是不信那些鬼话。世间万物可有,神仙怪物,岂能信得?人体发肤,七伤八病,是常人之常事,既是常人常事,必有克星克制。鬼母妈妈交给你那枚蛇胆宝石,要我说,你不该舍了去。”
是了,那晚,庒琂趁屋里没人,悄悄把鬼母给自己戴着的那枚蛇胆石解下,让庄玳戴上。她想到鬼母说过,此物可化毒,也可致毒丧命。那时,见庄玳命将丧去,才把那物舍出来。
子素不赞同庒琂这般做。
那又如何?庒琂执意如此。
如今,庄玳竟好了,不知是仙气在体祛毒还是这枚蛇胆宝石的功劳?谁说得清楚?
庒琂给庄玳叮嘱:“这物是护身符,愿你康健百岁的。只许你我知,不能让外人知晓。”说这话,是不想让庄府的人知道,更不想让鬼母知道。
既然无人知晓,怎好查得个来历?无来历诊断,那些大夫当是仙气护体。
庒琂见各府送东西去西府,自己想送,除开表达自己的情谊之外,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去石头斋看望三喜。想着去西府,随便逛进石头斋,就能潜入地下。
奈何子素不理解她。
因见庒琂愁眉苦脸,子素道:“要是你放不下,死要面子,我倒有个提议。”
庒琂喜了,道:“姐姐请说。”
子素道:“求任何人不放心,那你求东府大奶奶吧!至少你跟她可推心置腹的。”
庒琂笑了,点头,却不是心里想要的结果。
子素见她依旧愁眉,道:“我看你着魔了,难不成你还想亲自过去?”
庒琂摇头:“姐姐啊,过不过去,罪名当定了。我想过去,是想石头斋里的人。如今回到镜花谢,我的心日日彼伏,不能安啊。”
子素彻底明白庒琂的心了,叹息了一回,安慰道:“我知你的心了。你来来去去,西府进进出出,心思都在石头斋,太过密切,惹人眼目,既然鬼母妈妈做你娘亲,她必定守护好三喜,你不必过于忧虑。我的提议说,让大奶奶去走走,表顺你的心意,让三爷知道。后头,等他好了,你再寻法子去石头斋,这样才名正言顺。如今,你如何去得?”
庒琂赞同:“姐姐说的是。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可是心里仍旧不安。”
子素也不管她了,只道:“去东府大奶奶那里我是不去的。求助她,只得你去。她跟你有情谊,未必跟我有。”
庒琂拉住子素的手道:“姐姐,都过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放不下呢?慧缘嫁去东府,并非她所愿。”
子素道:“母猪不上树,赶是赶不去的。这母猪上树,也有破天荒的时候。当我见一回新鲜事儿。你要是拿小姐的身份压我,我去求她,拿姐妹的话来,我是不愿意去的,这跟你说明白了。”
庒琂叹气。
至终,庒琂也没去东府。
到这一日,大奶奶受秦氏的吩咐又给西府送补品汤食,回来的时候,路径寿中居外头,也不知怎的,晕倒在槐树底下。中府的丫头们见了,三五成群拥护抬扶入寿中居。一问,才知道庄顼连日病发,大奶奶不敢惊扰秦氏,自己日夜照顾,累着了,又值秦氏派遣送东西去西府,才晕在回来路上。
老太太听闻,嘴里骂了几句,无非是:“你这是愚孝,愚忠。你婆婆是不带眼睛的。如今,都关心些什么事儿去了?一日日也没个心关注儿子。难不成去南府面佛了,跟普度出家了?”
话是刻薄,也有道理。
其实,秦氏这段日子也难熬,可不是为小姨娘那桩事?是后话了。
大奶奶不敢多说,任何事只说:“都是孙媳妇儿该的。为*为人媳,应有担当。婆婆年岁上有,老太太年岁高居百岁,不敢劳烦。所以,我多用心也应该。”
老太太道:“再用心也用心不到叔叔那里去。你又听你婆婆的话,帮人做人情,自己的人情却没了。好在你有这份心,我看着安慰了。”
余末,不消责怪,也不对外说秦氏什么话,让竹儿叫人把补品药物拿出一些,让大奶奶带回滚园,让她自个儿吃养的,也有让庄顼吃养的,还不忘记叮嘱大奶奶道:“既然你去西府,应朝三太太求药。她那里有你大爷的好药。”
大奶奶道:“原是想求,可见三叔躺着,太太烦心,我不好拧扰她。”
老太太知道她心细,便道:“那你过几日再问。若不好意思说,我来说也使得。”
有老太太出马固然是好,却麻烦她老人家,又怕婆婆秦氏责说,按往常,求西府拿药,都是秦氏去求的,未见老太太帮求过。这点上,大奶奶当然要自己事在身行,毕竟庄顼是自己的丈夫,这是自家事呢!
于是,大奶奶不顾身体也不顾劳乏,更用心来回去西府尽心尽情。
然而,大奶奶来来去去西府,带出若干事来,所谓:“山雨将至风满楼。”
当下,山雨不见,阳光普照,楼栏清风,正是徐徐。
谁想,滚而连带的,庒琂、子素、三喜、庄玳、庄顼等人,会牵扯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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