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等三刻片时,却又叫人削心剐肺。
个人饮水,冷暖自知。
大奶奶心里的难受与舒坦,只有自己知晓。至于普度跟竹儿要说什么,她管不了许多。她满怀想着以前,想着如今该怎么办。此时,竹儿已从那边走来。
竹儿慌张对大奶奶道:“奶奶,老太太歇下了,你改日再来吧!”
大奶奶看了看佛院,道:“出了什么事儿?”
竹儿笑道:“也没什么事儿,这边有人病了。奶奶留在这儿看到徒增烦恼,不如先回去吧。”
大奶奶不想走,道:“需要我帮忙,姑娘尽可说。我们府里没事儿我也闲着,大爷出去了,我正想找点儿事儿来忙一忙,消磨消磨。”
竹儿咬着嘴唇,大致思想着什么,攥手紧张地道:“奶奶还是回吧。”
竹儿越这样,大奶奶越是不愿走,仍旧脸挂担忧,并拉住她的手:“姑娘。我是庄府的人呢,未曾贡献一点儿心力,对长辈也没尽过孝心,你当给我一个机会吧。”
竹儿见她说得十分诚恳,又摆出庄府儿媳妇来,自己到底是丫头怎好驳?便局促地“呃”“这”的,表情百般为难,可大奶奶仍旧眷注,非要为之费力不可,真情意让人难却。
巧时,佛院那边又传来普度的呼叫声,院落各处的丫头们似听到了,有从其他角落处出来,有的从各边屋里出来,竹儿见闲人注意了,便先对丫头们道:“看什么呢,赶紧忙你们的去,老太太待会子醒来可有你们着力的时候。”后又对大奶奶道:“请奶奶随我来。”
随后大奶奶同竹儿到佛院门口。竹儿似乎敞开了心让她帮忙,无顾忌了,开锁门,要进佛院的意思。
一开门,见普度泪流满面,焦灼万分,楚目哀求道:“姑娘,瞧瞧我师父吧!请姑娘跟老夫人说,让我们回仙缘庵吧。”
竹儿露出些许厌色,终究大奶奶在旁没如何表现,只对普度说:“师父消说这些,这是我们奶奶。我们老太太病着,当下由我们奶奶来主持,你先领我们进去瞧瞧,看怎么样了。”
说着,普度点头,急是请进去。
大奶奶横在门外,深深地环一圈屋门内外,忽然有些怯意。蜜蜡扶着她,手势稍稍抬重,大约是提醒着她该进去了。
大奶奶醒神,“呵”的笑,待要举步,前头进去了的竹儿回头招呼道:“奶奶,请进吧。”
大奶奶“来了”的一声,进来了,还不忘记勾头低声对蜜蜡道:“你留后把门关了。”
此处动作,竹儿看到眼里,听在耳朵,心里倒是喜欢。
接着几人穿过院子,到那佛院正堂厅,正厅里头无它摆设物件,正对门里只有一尊白玉菩萨,周身挂了红,立在一张半新不旧的案台上,台上搁有一坛子香烛鼎案台背靠墙根白玉菩萨背后的墙上挂有一幅卷轴长画,画上画的是西游记师徒取经狠打白骨精白描图。案台底下没设有桌椅子,地上只有三张蒲团布垫,看着面料时新,也厚实,中间那蒲团垫得颇高,里头应塞了不少棉花。
大奶奶瞥过一眼,心里想:中间那蒲团垫子怕是老太太专坐的。
那时,普度对竹儿和大奶奶道:“奶奶、姑娘里面请。”
普度带她们从堂厅转入里内。内屋不大,是起居专用的,屋子隔了屏,屏风内设置有床,屏风外有桌椅,正对是一张墙起的土炕,炕上铺了软垫,被子,一应有的也不少,按这布局,屏风里头是纯光尼姑住,外头炕上是小尼姑普度住的了此处与大宅院的各屋比,显得落魄朴素,对修行的人又显得奢华凡俗。
过了屏风,果然见纯光躺在床上,面容倦病,盖一床被子,严严实实遮在她下巴底下。
普度靠近床,对纯光道:“师父。”
呼唤几声,纯光才眯起眼睛,望了一会儿,感觉认不到人似的。
普度道:“师父,奶奶和姑娘来看你了。”
竹儿倾了身子,有礼貌地问:“师父身子如何?”尔后,笑脸转身,一面看大奶奶,一面跟纯光再道:“师父有不舒服的,尽管跟我们奶奶说。网我们奶奶替老太太来看你了。”
纯光不知哪里不舒服,听了竹儿的话便咳得厉害,普度见状,赶紧出去倒水来。
喝了水,略顺些,纯光哈脸笑嘴,看看竹儿,再看看蜜蜡,最后落眼在大奶奶脸上,眼神久久不肯离开。
竹儿有些惊怕了,道:“师父,哪里不舒服?”
纯光盯住大奶奶,眼神虚眯着,笑了笑,道:“舒服,舒服。”
竹儿怪道:“听你徒弟说,你头夜淋雨。可是入寒了呢?”说呢,还去捏下床上的被子。
捏过被子,又看看屋子,之后,叹道:“是潮了些,待会儿我出去叫人送床干净厚实的被子来。这样的被子哪儿成呢,日里我们忙,又想是入夏了,若是盖厚了显热,就没思想添置,如今看,不仅是薄,还潮湿。”
大奶奶道:“那姑娘且去拿被子吧,我在这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的。”
竹儿不太放心的意思,深深看了大奶奶一眼。
大奶奶道:“姑娘去吧!”
竹儿叹息一声,走了。
等竹儿出去,大奶奶对蜜蜡道:“我瞧师父吃的茶冷了。这样病着还吃冷的东西怎会好呢?你不嫌麻烦,跟小师父出去换壶热的来。”
蜜蜡答应,出去了,普度更是欣慰,眼神饱含感激,急向大奶奶合十致意,也去了。
余下,只剩大奶奶和纯光。
大奶奶淡淡的笑,徐徐启步,往床沿边上走近,端庄落坐。
纯光的眼虚眯出的那些柔弱,忽然紧张,不安,两片发乌的嘴唇抖动着,意欲启齿说话。
大奶奶伸出双手,一是示意别忙说,二是替她掖被子。她的此处行为,处处显现主家当家人的态度。
纯光那些不安,又变成疑疑惑惑,终究没说话。
末了,大奶奶道:“被子是湿了些,师父冷,该让小师父把火点亮一些,照得亮堂,也暖和些。你瞧,白日头的里屋子竟这般黑,何苦让自个人遭罪呢。”
言语无限温柔,怜悯。
纯光的嘴角扯动数下,想说什么来着,大奶奶又打断道:“师父教我们府里老太太念什么经文?”
纯光吞吞吐吐回一句:“无量寿经、地藏王经。”
大奶奶婉和笑道:“是延寿的经书,难为师父的心了。要我说,老太太年岁高,师父可传教心经为好,又短,又不必费脑。我们老太太犯的是头疼病,虽然诚心,也折腾她了。地藏王经虽易记易念,可我觉得,地藏地藏,终究不太如意。还不如大般若经。再深一些楞严经,只是楞严咒篇幅长了些。”
纯光听大奶奶一口气说那么多,眼神愣了,一脸的木讷相。
大奶奶笑道:“瞧我,代表我们老太太看望师父你,倒跟师父议论经书来了。真是该死。该死。可不是班门弄斧?请师父不要责怪笑话。”
纯光轻轻摇头,蹙眉,被子里的手似在动,欲要伸出来。
大奶奶知觉她想动,便又道:“师父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说是这样说,可大奶奶的身子屁股压坐在被子上,纯光的手再有力想动出来也不能,活活的被绑在被子里头,如同裹粽子一般。
至后,纯光道:“奶奶真像我一位故人呀!”
大奶奶笑脸灿若桃花,带着淡淡的娇羞,道:“我乃深宅小妇人,怎敢跟师父的故人比像?不知师父说我像你的故人,是什么样的故人?”
纯光似乎陷入旧思,眼神涣散,迷离,良久之后,叹道:“我这位故人不知故去不曾,想必涅盘浴火,凤凰起飞了。要说她,也不是什么外人,倒是我的徒弟,可了不得的徒弟呀。为人倒是极好,也孝敬我,却误听坏人的谗言,离我而去,离开我一年了。”
大奶奶听后,很是惊讶,道:“师父何须为她伤感,这样无心无肺无肝之人,怎当得师父的徒弟。要我说,这等人早该放入恨海难天,与之经历大苦大难才得。”
纯光笑了,道:“奶奶心慈,偏向于我罢了。话说,我若是好,她怎会离我而去?”
大奶奶道:“奇怪的是,她为何误听他人谗言?”
纯光冷笑道:“不怕奶奶笑话,当初我为她好,让她经历人间世事,有些许苛刻。她这人心思深小,往心里去了。奶奶你想,心思深沉之人,无论在何处,必应久困。要是能见到她,我还是欢心与她言和,请她跟我回仙缘庵问仙齐佛。可惜了,今生今世,怕没那个机遇了。”
大奶奶会心笑道:“缘分说不定的,话说缘起缘灭,皆有因果。师父何须多思,徒增烦闷?”
正说着,竹儿抱被子来了,没一会儿,蜜蜡和普度也提来热的茶水。
见人进来,大奶奶起身,再站回原地。
竹儿将被子放在床上,道:“也不知师父有没有避讳,我不敢粗手变换,还是等小师父来吧。被子我放这儿了。”
纯光致谢。
再看一会子,说一会子闲话,竹儿说:“要不这样,你们安心养着,稍后我们出去再往外头取些好药来。再不济,让大夫来瞧瞧。自然的,让大夫见师父,总有不妥的地方,须求得师父的意思。”
纯光听毕,很是满意,急道:“那有劳姑娘请大夫来。”
竹儿笑着应。
此后,大奶奶到离开佛院也没言语一句。总之,纯光与她,有说不清楚的眼神言语,两人不说,却比说的都要多。
离开佛院,竹儿再将门锁锁上。
大奶奶也不问此举为何,等竹儿锁了门,大奶奶才道:“姑娘,我们琂姑娘以前入寒有些药,我觉得还合用,你们就用琂姑娘那药方子给师父用吧。”
竹儿道:“奶奶才刚也看到,药是可行,怕得请大夫来瞧瞧才好。”
大奶奶点头,道:“姑娘伺候老太太辛苦,要请大夫,我来操办吧!”
竹儿十分感激,忙给大奶奶端礼致谢。
大奶奶此处做法,有自己的想法和道理。当然,今日决定这样做,是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