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们聚在秦氏应客的里厅内。
庒琂和三喜到门外,识意稍停脚步,让伶俐先去通报一声。待报过,秦氏等人宣称“请琂姑娘进来”,庒琂这才畏怯地进去。
移步入里头。
透过门帘珠翠,看到炕上坐有几人,底下坐有几人,边上站围有几人,看不清楚都是谁,但从她们行妆珠光宝气和锦衣华服可想到,炕上无非坐有秦氏、郡主和曹氏,底下是幺姨娘、及众位姨娘,庄瑚等人,与她们的贴身丫头们。
三喜正要替庒琂掀帘子,里头站立的丫头已觉然举手撩开了。
那丫头请了一声。庒琂垂下眉目,嘴角盈笑,细微若步,徐徐而入,也不敢抬眼先看人。才入帘子处,往炕那边先行一礼,再往底下的人行一礼。紧随,听闻炕的那边传来秦氏和声招呼:“丫头,先到你太太这儿来。”
庒琂稍稍抬起下巴,颔首,微启眼帘,缓缓倾视向炕上。果然,秦氏居坐在炕头,盘起双腿,手里点一根烟杆子,烟云散吐,吃着叶子呢;她的对面坐有郡主,郡主边上平肩坐的是曹氏。
庒琂往曹氏边上站。
郡主侧头看庒琂一眼,欲开口说话,但横插曹氏在间,便转目望一眼曹氏,咽下话语了。曹氏见郡主等人不言语,她笑了一嘴巴,抬起手来拉住庒琂的手臂,轻轻拍两下,极其温柔,道:“太太们跟你离得远,就我跟你近些。那我跟你说两句吧!今儿叫你过来,不为别的,想问问红楼那边近日习学得如何,我们北府篱竹园的也去了,有无增添麻烦,扰你们哥哥习学了?若有,尽管跟我说,我回去骂她们去!”
庒琂屈膝抱礼,回道:“没有的,太太。哥哥们习学用心,文章也作了许多。姐姐妹妹们跟我抄经文,除了进学得益,又静得心,很是受用。”她没提及篱竹园。
秦氏吐了一口烟雾,笑道:“你二太太关心你们习学是真,关心篱竹园的也是真。你这丫头太实诚了些,只回你们孩子辈儿的,倒避开篱竹园不说。叫你二太太不舒坦了。”
秦氏的话,多半蕴含讥笑,当然,也是逗乐打趣。
曹氏白了秦氏一眼,含笑嗔怪的模样,又拍拍庒琂的手臂,道:“狗不拉屎母猪不上树,赶着去也没用。姑娘不说,难道我心里不清楚?不须说的,我明白着呢!”
庒琂心里惊惶,担忧自己往下如何接话呢,好在曹氏自个儿圆过去了。因惊惶不安,她故意看一眼郡主,有意观察郡主颜色,瞧她是否因此生气。
郡主似乎没往心里听,陪笑听着。
或许,曹氏的言语太过粗俗,坐在底下的幺姨娘有些听不下去了,她咳了两声,笑意绵绵地道:“太太,我们知道了。你是让篱竹园去红楼沐浴学问,为你们北府增学进益。”
曹氏啐道:“说什么沐浴,是去洗脑袋瓜子的。”
说着,底下的人皆捂嘴笑。
郡主和秦氏没笑,摒住自己的位分和那份尊贵。
笑后,曹氏叹气向秦氏道:“太太,你我用心,都看见了的。倘若出现不测,哎呀,多少的事都得我们自个儿扛着。所以啊,只请琂丫头来。这方得罪人也就有了,望三太太心里不要记恨我的提议才好,总归为我们府上祖宗子孙着想。若非老太太信佛,我也不敢提,老太太既然开头例了,我主管府里大小事务,更要注意不是?算得罪,请轻饶我些吧。”
曹氏这席话,说几门子的事儿。一、请庒琂过来,得罪郡主了,理由实见,庒琂乃是西府郡主认的女儿,如今请她过来“问妖”不是灭西府的面子?遂而向郡主致歉,情理之事。二、老太太信佛,开了先例,自己提妖,正是应老太太的善念。毕竟为庄府日后安稳。老太太能花心思,曹氏自己也能花,同德同行。三、曹氏主管庄府大小事务,此事捉妖问妖关键重要,还得她来主理。点名位分的重要性。四、提及主位太太关心偏房妻妾,是合乎常理的事,说明主位太太心胸宽广。五、提醒诸位东府、北府都是有孕妇产子。六、提醒诸位,与庒琂有关,与红楼有关。
太太们岂有不知曹氏的说话内含里子?
明白了,众人自然不应声,俱是点头。
曹氏又道:“今早起床,我们老爷还跟我说,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有妖来府上,凶狠着呢,那妖二话没说呢,便将我们府上的瓦片掀个天顶秃头。我们老爷醒来,吓得浑身湿透,这天气还盖被子呢,丫头去收拾被子时,盖的湿一层,底下褥子也湿了一层。可见真吓着了。我跟我们老爷这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我说,梦啊,皆有预见,告知你将要发生的事故了。老天爷垂怜你,先告梦你一番,好让你作打算。我们老爷嘴厉害,都知道的,骂我一回,说这我胡言乱语,可我听说,头日跟老爷们一块,他还提了担忧的。才刚我来时,还想跟你们说,到底忍了一会子,寻思要不要说。看我,还是忍不住。”
曹氏眉飞色舞,煞有其事的模样叙述说着,她的丫头贵圆也帮腔说:“是呢,老爷还叫我们不许张扬说去,这是要遭笑话的。可我们太太怕梦里成真,过来东府路上还说,放给谁知道也得闹心,不说与人知道,又不妥。”
幺姨娘白了贵圆一眼,道:“那这会子怎又说了。”
贵圆失礼,垂手立在边上,不言语了。
曹氏扬起眉毛,对幺姨娘道:“不说也成,日后真发生个什么,你们又得赖我了。如今我把有的没的说了,好歹我尽心服务于府上,不亏愧于你们。信不信,自在你们了。”
显然,幺姨娘的说话,曹氏不满意的。
郡主笑道:“那太太你说吧,要怎么做,我配合你便是。琂丫头也来了,要她做什么,随你开口,我们琂丫头随我配合你便是。”
郡主只言说自己与庒琂,并未代表其他人。
秦氏等郡主言语完毕,附和道:“我跟太太一样想。”
其后,幺姨娘、庄瑚等人也如此说。
庒琂听了一阵,心里更紧张了,感觉发生什么大事。心里猜测,觉得与红毛狐狸妖怪有关,可听了一阵子,也没听出红毛狐狸来,倒听到妖神祸乱的言论意思。
于是,庒琂再端一礼,对曹氏道:“遵听太太召遣。”
郡主点头道:“就是这意思。”转头对曹氏道:“说吧,别的话不必说了。琂丫头不是外人。”
曹氏笑脸僵住一会儿,尽显难堪。
是呢,郡主话里的意思责怪曹氏视庒琂为外人。
曹氏对庒琂道:“丫头,我说话之前,得要你作个誓,得保住今日说话,不许出门了与人说去。”
庒琂点头,回道:“琂儿遵照太太吩咐起誓,在这儿听到说到的事儿,出门不与外人说半句。”
曹氏很是满意,点头。
郡主和幺姨娘听了,相互对一眼,露出些许微笑。
庒琂说完话,脸色辣红,因才刚紧张,言语失当了。按她说的意思,自己起誓,是因曹氏的吩咐,而非自己意愿。如今看到郡主和幺姨娘笑,猛然惊觉自己言语失寸。好在曹氏没听出来。
曹氏想了一会儿,道:“这事儿,说来简单。可我说得直白了,不免得罪太太了。哎哟,这怎么说呢?不然,请太太说吧!我嘴巴笨,可能说得不明白。”
曹氏一面说,一面望秦氏,又央求郡主。
郡主摇头,叹息道:“二太太的担忧如东周列国里的周宣王无二,只是里头杜伯与左儒换成你了。”因而一笑,道:“可见太太为了我们府里,殚精竭虑,用心良苦。这又与周宣王不同。”
曹氏蹙眉头,不解地道:“太太,这什么话!叫人听不懂。”
幺姨娘笑道:“太太有何听不懂,郡主太太不是夸你用心办家事儿么?说你殚精竭虑,为我们府上忧思劳作,尽心尽力了。”
曹氏以为获赞,喜道:“该的,该的。大姑娘也用心这么多年,府里平安有生气,大姑娘和大姑爷的功劳不可没,何止夸我。”
庄瑚在后头陪站,听曹氏夸奖,赶紧端礼。
此处,郡主借用东周列国故事作引,实想点明曹氏借妖说事,要施行捉妖,擒妖之人如今得落到庒琂手里了。
接而,郡主又道:“琂丫头,你读过几本书,可读过东周列国的故事?”
庒琂咕咕的眼神望郡主,不知如何作答。这些宅府人家,推崇思想: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己怎敢妄言说自己读过?
郡主笑道:“无妨。读就读过,没读过日后有空了读一读吧!循教道理的书,女子读了能守家待业,更能助夫教子。”
秦氏乃是武学之人,文绉绉的典故蕴语,她听不明白,便道:“太太,何苦为难琂丫头,直白了说吧!我们这些没读过书的,听不明白。”
何须直白?庒琂了解郡主说的周宣王,更知里头的典故。
此处,郡主借用东周列国典故之“逮妖精”一事。那故事说,在周朝有位周宣王,那大王因听闻说,世上将现妖精,谋夺周的天下,他恐慌至极,派大臣杜伯逮妖,灭妖治世。因此,抓了许多民间人当妖怪,并处死。至此,都以为妖怪被清理了。谁知,周宣王偶得一梦,仍见妖怪祸乱,梦醒后问罪杜伯,怪他没斩尽杀绝妖怪。杜伯说,世本无妖,听了谣言去祸害民众,民必反之。周宣王大怒,觉得杜伯犯上顶撞,要处死杜伯。恰好,同朝为官的左儒拦下了,阻止这场斩杀。
左儒进言劝周宣王,他说:“唐尧九年水灾,成汤七年早灾。此劫经历都没打倒民众王朝,他们仍做贤明君王。百姓居家过日子。天灾不惧,何怕妖精?谣言缺影,怎可信乎?倘若大王将臣子杀了,可不是告诏天下,我国真显妖精?弄得人人恐慌,不得安业不说,还会让列国听见耻笑。”
周宣王听了左儒的劝说,不为动心动情,反而怪他护友,并将两人一块杀了。事后,周宣王痛失两位大臣,郁郁寡欢,不多年,身体每况愈下。某年某月某日某夜,周宣王又偶得一梦,梦见妖精前来祸世,因此病情加剧,至后,死于梦中。
如今,郡主借周宣王这典故起头说东府怪胎。典故里的妖精,便直指婴孩。那周宣王便指曹氏了。因众人不知典故原委,郡主话头一转,倒称赞周宣王心怀天下,赞曹氏殚精竭虑。可见郡主心里不赞同曹氏的做法。
做出这个引子后,郡主又道:“红楼取名,你折桂领得头筹,用你吉名折桂作‘折芳桂’。太太的意思,福气是你带来的,后头起祸患,也因你而起。带福消灾,你应挺身而出,义不容辞。”
庒琂点头屈礼,道:“琂儿不敢兜揽。但凡有差遣,请太太明示,琂儿尽当全力,为太太排解分忧。”
郡主满意点头,转向秦氏那边道:“若不然,太太说吧!我已说了些,不知丫头明白不明白。”
秦氏摇头道:“哎哟,读书害人啊!男人们有学问,说男人话只有男人听得懂,女人不需用耳朵听了。女人们有学问,说起话来,跟绵了针似的,找针脚落在哪儿,得细细去找,累人呀!太太说的,我听得云里雾里,一个子儿没听明白。你们都明白了?”
曹氏摇头,下面的姨娘们、丫头们也摇头。
秦氏哀叹道:“太太照顾我面子,不好意思点破,我心里明白。二太太怕得罪我,不敢说,我也明白。可不说明白,叫琂丫头糊涂了。”因而,举眼向庄瑚,吩咐道:“大姑娘,你去把孩子抱来!”
秦氏的意思众人清楚了,说得再多,不如把孩子抱来给庒琂看。
庄瑚领意,对刀凤、剑秋二侍递眼,主仆三人便出去了。
看到这些人说话,这些行为,庒琂疑惑不已,不知她们虚来拟往些什么事。她不敢多问,仅站着等候。庄瑚走后,屋里无一人再言语。
庄瑚去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回来。庒琂顺着外头传来的声音转头望,依稀见刀凤、剑秋在外头站定,庄瑚先进来了。
庄瑚说:“太太,抱来了。”
外头的人没进来,依稀看到不止有刀凤、剑秋两人。
曹氏捏住鼻子,瞥了一目眼神向外,道:“往院子外头去吧!别靠你们太太屋里来,免得染了晦气。”
秦氏大致也同意,点头。
庄瑚应声再出去,对外头的人指挥手势,似乎还低声说了什么话。转眼,庄瑚又进来了。
庄瑚深深看了一眼庒琂,再对秦氏和曹氏道:“吩咐外头去了。”
接着,曹氏对庒琂道:“去吧,外头看看去!看了,你就明白了。”
庒琂点头端礼,战战兢兢转身出去,除了三喜掀帘子,并无他人作引请。出门那刻,郡主传来声音说话:“何须外头去,也不必抱过来,叫琂丫头过去也使得。巴巴站外头,别是受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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