庒琂看到三喜手中抓有一把竹叶子,虽然断弦,还有竹叶,尚能成曲。
老太太倍感扫兴,淡淡道:“也罢了,我们说会子话,等那螺做好了,我们吃点儿。也使得。”
庄玳显得十分失望。
庄璞注视了下断弦,断的尺度,离靠琴尾尚有巴掌大那么宽距离。心中已有盘算,便出口道:“这琴……”
不料,关先生已站起来,绕过众人身后向子素走去,从她手中接过琴来。
只见关先生把琴拿到到厨子那边。此时,厨子已把螺肉清了出来,余下一个空螺壳。
庄璞笑了,连忙也去帮忙,从那案台之上拿下一把尖锥子。关先生拿稳螺壳,庄璞对着螺头大口边缘的厚壳敲一锥,便干净利落凿出一个小洞口,紧接又在螺尾细细敲一锥子,又显出一小洞口。
两人似心有灵犀一般,将那古琴拿来,把断处的弦头穿在螺上。
因关先生身体不大好,使不上力,遂请肃远来帮。至后,肃远与庄璞二人把断弦续在螺壳上。螺壳成了衔接断弦的桥梁。一把古色古香的琴,倒被他们改得面目全非。
等两人把琴修好,庄璞傲然托在手中,一一呈给桌上人看。
老太太看时,面目顿时凝重,之后轻轻问一句:“这琴从何得来?”
三喜欲要张开回,子素咳了一声。接过话回到:“姑娘身子不大好,总睡得不踏实,夜里时长听到老鼠声音,更不能深眠。我斗胆去抓老鼠,便在隔间那间厢房发现了此琴。”
庒琂听这般解释,也合情合理,遂笑以作回应。心中默想,此番进来子素与慧缘必定是天派来助佑,若没她们护着,恐怕万事艰难。
而殊不知,慧缘终究非她一系,若能看到日后,她今日必定不如此想了。此是后话了。
老太太“哦”声,意味深长看了庒琂一眼,就不言语了。
众人看过之后,庄璞把琴交回给子素,略是敬意般向她笑了一回,子素冷漠,嘴角略扯一下,算是回应了。
众人落座,让出过道给子素走去亭子。
三喜又把竹叶子交给庒琂。于是,庒琂跟随子素一同到亭子中。
庒琂对子素颔首,示意她坐下。
子素坐好,起腕,垂目。
彼时,秋风飒爽,凉意绵绵,阳垂向西,从那亭子外头,斜斜射几道光彩,颇有诗意。只见亭子檐下的挂幔随着徐风匀动,忽而飘扬,忽而起落。两个女子,一琴一叶萧,和鸣启奏,神仙乐曲一般,飘扬起落,轻盈如挂幔。
这便是《洛神赋曲》也!
子素的倩手忽柔忽刚,弦上的手势如两位仙子起舞。站在跟旁的庒琂,将竹叶贴于唇边,轻轻含抿,一道声线射出,由远及近,悠扬曲折。
庄玳连连摇头,兴奋不已,不住回头对老太太道:“明年不叫曲工了,就让两位妹妹来弹吹,比那外头的好不知多少倍呢!”
老太太不言语,只怅然看着,听着。
肃远也惊叹:“难得天上几回闻,此是人间仙界了。”
庄璞扬手向关先生作揖,道:“多亏了关先生想到这典故了。”即是用螺壳续弦的故事。
关先生谦虚道:“理应如此。不虚此行啊!所谓琴瑟和鸣,大抵如此吧!”
正听着,忽闻见一直默默无声的庄瑜细细吟起诗句来,众人倒听乐沉迷,只肃远不经意回头听到了。
肃远侧耳听了下,闻庄瑜道:
“……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
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于是越北沚,过南冈,纡素领,回清阳,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
然,庄瑜之兴起,忍不住暗咏《洛神赋》,庄琂那方也心中默念。待她停下竹叶之声,便朗口诵道: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
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
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
曲子未曾停,庄琂已把《洛神赋》诵完,随之心中之悲苦一洒而尽,眼睛里止不住掉下泪来。
此处,庄琂借《洛神赋》怀亲人?他人不知她的缘故,可老太太心知明白。
郡主明知此曲触动了老太太的情,怕庄琂把持不住,引出众人的疑影。故而站起,向老太太身旁来。
郡主道:“老太太可是累了?”
秦氏等媳妇才醒悟,皆凑过来问。
老太太叹息一声,笑道:“坐这一日,又吃几杯酒,乏了。”
郡主道:“午后风也起了,老太太身子要紧,如不然就回去歇一歇,过会子那螺肉好了,叫他们端来。”
老太太见有人提出口,也顺了,便笑道:“怕灭了琂丫头的孝心。”
座上人等都扭头来,老太太也把声音放大了,道:“我可吃醉了酒,你们年轻多玩耍一会子,我就去了。”
庄琂看到老太太站起来,便停下音乐,急急赶过来,重重跪地上,磕头道:“老太太恕罪,我自作主张,不能为你增喜开怀,还清扰你的兴致了。”
老太太让郡主去扶起庄琂。
郡主道:“丫头休得胡说。”
老太太拉过庄琂的手,道:“我年纪大了,坐一会子腰疼得紧。你们的音乐我极喜欢,玳儿也说了,以后中秋就用你来弹吹音乐,我们不请外头人了。丫头你看好不好呢?”
庄琂泪水扑簌掉落,勉强挤出笑容来。心中悲凄,仇怨隐忍,已腐骨蚀髓。
众人以为庄琂感恩所致,都笑了。
老太太拍了拍庄琂的手,正要离去,忽再转身拉住她手,撩起袖子。
老太太眉头一皱,不解道:“我给你的镯子,为可不戴?”
庄琂一时觉着突然,没个话里底子,结巴了几句,跟旁的庄玳帮回了,说道:“老太太真不累的,白吃白喝不算,如今白听白享受,连白推白送的镯子也要追回来。妹妹的镯子我知道的,是因肃远借来描画纹样,他也想模出来,好去寻块玉来做一个。妹妹才不戴的。”
老太太听了,便笑了,没加追究。
老太太一走,秦氏、郡主、幺姨娘等人也不好再留,跟着也服侍着走,虽老太太让她们留下,终究媳妇辈要显贤德,不得不送。
大人们走了,余下众人跟放养的羊群一般,爷们欢了一天地,姑娘们虽有几分矜持,背后丫头就不管理这些,开了怀的你闹我吵起来。
子素此刻已停下古琴琴声。
庄玳大有不过瘾之意,嚷嚷道:“不要停了才好。”
遂往子素那亭子去。
庄玳喜开眉眼的朝子素道:“你再弹一会子吧!”
子素把琴抱起,侧身从庄玳边上过,冷冷回道:“我为何还要弹。”
庄玳道:“为何不弹?这般好听,你不弹,岂不扫兴?”
子素冷笑,回头道:“我又不是你家的曲工,又不是来给你们助兴的。”
听到这话,在那头的庄琻走过来,挑斜了眼,对子素道:“哟,这怎么说的。你既有这才情,就尽然使出来。琂妹妹让你来,可不是为这个?这会子反而不想表现了。回去,琂丫头怕是饭都不给你吃了。”
庄琻话里话外,无不是挖苦人,先暗讽庒琂,后刺激子素北府受辱那事。
子素微微垂头,吐一口气息,再往远处那平湖看,心中悠然起来,嘴里道:“我自有我的才情,姑娘自有姑娘的才情。才情是给情才之人受用,其余者未必能听得懂。我又何必对牛弹琴?”
庄琻听完也不生气,只紧紧把子素看着。
这时,庄瑛走了过来,稍拉住庄琻的衣袖,示意她收敛,毕竟有客人在。
庄琻知意,变脸面笑道:“哎,瞧我。多大的事儿,我只看你们玳三爷余兴未尽。多嘴几句。”故走向庒琂,对她说:“妹妹,我可没别的意思。”
庒琂淡淡笑,拉住庄琻的手,道:“二姐姐说什么话,我丫头忙活一日在院里,好歹我也得给她休息一会子才行。要想听,改日我们再聚如何?”
庄玳听闻,高兴道:“那极好!妹妹,你说何时?我再把朋友们都叫来听。”
庒琂小小看庄玳半眼,心中真没得言语,又不好不回,便搭上庄琻道:“等哪天二姐姐也摆一席,我给二姐姐助兴去。”
庄琻欢笑拍庒琂的手道:“那我先谢谢妹妹了。”
那时,子素已走远边去了。
庄琻看子素行走,心中实在不欢愉。庄玳更是不舍得,连连要出口,行步去追。
庒琂则阻拦道:“三哥哥,贝子爷给的海品不好吃了?还是你根本没把客人放心上,一味的不赏脸也不陪同。”
说完,庒琂携庄琻的手转身去了,后头庄瑛也跟了去。
肃远笑呵呵上来一把挽住庄玳臂膀,挤眉弄眼的,大有挖苦讥诮他之意。
那边庄璞倒不语,默默给关先生倒甜酒,关先生眉眼之间,略多看几下子素,坐一旁的阿玉大有不欢愉神色,对关先生咳几声。
关先生主觉失仪,急忙收住神色,拿起杯子与庄璞敬了一回。
当下,庄玝尖声叫起来:“大姐姐来了!”
众人抬眼看去,见到庄瑚带两个子女一同来,其身后,夹在大丫头刀凤剑秋前面还有慧缘。
而慧缘的装扮,已然变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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