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庄府。外门。
一匹快马嘶叫仰蹄停下,从马背上跳下一人,此人背后插一小旗子,旗号显有“庄”字。此人一下马,门首三名家丁迎了上来接马,一家丁接过此人背上的小旗。
骑马者快人快语,掩不住喜庆道:“给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报,大喜,明日午后进宫面圣谢恩,太后处赏下来了。让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进宫,定王府王爷福晋届时也在。太后特别恩典还请二爷,三爷同进。皇上还说单独给二爷三爷面礼。”
接了旗的家丁得话急忙转身进左边角门,一路小跑,至二门也没停下,直至三门碰到管家,方把旗递给管家,连同话说明清楚。管家一听,喜不自胜,撩袍奔得比门仆来时还要快。口里高喊:“老太太,老爷,太太,大喜,大喜!”
此时,老太太还在跟秦氏、郡主、曹氏三位正房太太说话,听闻管家来报,皆起身迎出。只见管家手举一方小旗,一进门倒叩在地,大声道:“贺喜老太太,贺喜太太们,大喜!”
老太太也不啰嗦,一句道:“快说!”
管家如实把外头喜报的话又说了一遭,老太太听完,眉开眼笑,喜溢眉梢,左手拉住秦氏,右手拉住郡主,掩不过那高兴过头的劲儿,让曹氏去扶管家起来。
老太太一边又说道:“那快,快给爷们说去,就说明早儿不用过来请安了,直接进宫罢!”
管家得话,应了声欢喜地下去。
秦氏这方道:“贺喜老太太,宫里头一直惦记着您。寿辰过那么些天了,太后还是没落下忘记。”
老太太道:“是了,是了!”又转眼看郡主,说道:“听到了没有?定王府福晋也在,可不是三太太你的额娘想念两个外孙了。给他们也长脸了。你回去叮嘱叮嘱,让璞儿,玳儿好生点儿,不要莽撞无礼,太后身子不太爽,记得周全则个。”
郡主喜道:“请老太太放心。”
曹氏立在一边,倒同没人看到她一般,她脸上挂喜,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到了次日一清早,合家府人,珠萦玉绕,穿戴朝服正装,进宫的人等喜庆不必细说,其他人等更显富贵庄重。老太太领头儿送出大门,唯独是缺北府里的曹氏,等老爷们出发,老太太惊觉少了谁,一问出口,管家方回:“二太太昨夜回去遭吹了风,寒气侵体,正歇在床上。”立在一旁的二老爷庄禄一言不发。
且这样,老太太领着合府太太姨太太及众位姑娘丫头门在中府大堂等候喜报。合府大宅门外,门仆个个争相恐后,翘首楚望,祈盼时时有消息传递飞来,好进去向老太太邀功。彼时稍刻,正首门直对大街转角处,一位老爷领着一位小爷及两名小斯,切切诺诺瞻望。
细看不是别人,正是药先生领着卓亦亭,三喜和慧缘。
原来,头夜卓亦亭,三喜和慧缘自仙缘庵虎口逃出后,直奔至药先生住处。赶至夜下时分,恰好药先生不在屋中,三人瑟缩在门首守望。约么一二更天,药先生酩酊大醉归来,手中还执一壶金华特酿酒,晃晃颤颤,边是吟说些醉话。三人见了起先不敢认,后仔细瞧准方敢去扶,药先生也无话,一并进了屋,三人伺候他歇下,直至次日早起高阳,药先生才醒来,才震晃实眼卓亦亭等人。
卓亦亭一五一十将仙缘庵遭遇血光之灾前因后果细诉,药先生听毕惊叹,道:“那可了不得,那姑子定是把你们容貌细数给官府知道了。”
言下之意,留在药先生这儿也是不安全的了。药先生说:“唯今之计,入庄府才是道理。”具体如何进入,又没得计划。三喜弄了早点,四人皆略吃了些。完毕,药先生说道:“连日来,我在庄府外守着,又托人打听过。庄府今日要进宫领赏,统府定是送出门,指不定去能见到老太太,兴许能入得府。可有一不好,人多眼杂。如今,怕已出发进宫了,怪我不晓得你们回来,吃了混酒睡到此时,可不是错开他们送门的时间了。”
卓亦亭道:“依先生的意思,如今该如何?”
药先生的意思明目张胆是不能够,故让三人小爷装扮,先到庄府看看问问才作定理。于是,不再加以推敲筹谋,四人来到庄府外大街转角,怯怯诺诺等候。这会子,看到庄府大门几个小斯门仆来回走,遥望大街远处,等他们主家人好事归来。
药先生领着三人快步行至门首,正待跟一门仆说话,忽见府里的下人四儿匆匆打外头跑来,兴致高昂道:“快快!”其他几个门仆哪里等听药先生说话,都一咕噜围住了四儿。四儿道:“宫里赏了南海血玉珊瑚三株,赏二爷,三爷两串手珠。老爷们此刻正在谢恩。大老爷让回来给老太太和太太们说一声,给摆个席庆贺。”
门仆一听,高兴得跳起来,道:“那可是大喜。”
四儿的气儿还在急喘,又忙掉头道:“我得再往宫外候着,再叫几个得力的一同抬架去,备上几匹壮实好马车,赶紧的。”
门仆应了进府里报给老太太,四儿迅速离开。
庄府角门关了。药先生四人哑然立在门首,不敢躁闹,静等。一会子,从角门出来数名壮实家丁,又见沿街北角方向转来一队的马车架子。家丁呼啦啦的赶上马车,驾着去了。又过一会子,四名门仆打开左角门,你说我笑,捧着赏钱攀比而出。
药先生时不再待,连忙上前打躬求道:“几位爷,我找你们府上老爷,烦通报一声。”
一门仆道:“爷们都不在府上,今儿进宫受赏去了。”
药先生怕他们离去,拉住一小门仆道:“你们老爷全不在?”
小门仆道:“你们找我们哪府哪位爷?”
药先生犹豫下:“操持府上的爷。”
门仆笑道:“那找大管家了,可不幸,管家跟老爷们进宫了。”
药先生急的一跺脚,道:“那让我们见见你们府上老太太,有急事儿。”
门仆正要回说什么话来,见远处一名家仆飞跑回来报,便摆手让药先生等站边。
家仆对门仆说:“快给老太太回,说爷们从宫里出来了。让老太太带太太,姑娘合府门口迎接,还要点上高门的红炮,远远看到回来就点。”家仆说完又跑去了。此刻,门仆更加不愿意听药先生的纠缠,争先恐后进角门奔去给老太太等人邀功。
药先生见是进不去,回头对卓亦亭道:“看来,他们回到此处我们更加是没得机会。走,到街上去候着,估摸个空隙我上去报,兴许是个机会。”
卓亦亭这才抬头看,庄府大门,红晃晃金鎏鎏,巍巍峨峨,严严实实,令人头晕目眩浑身冰冷。移出步来,手搭在石狮子墩上,沁寒肌理;心中道不出有多少的冷冽凄凉来。三喜略是扶住她的手,低声道:“姑娘。走罢。”两人才动一动,身后的慧缘目不转睛盯着门匾上那两个鎏金大字“庄府”,倒是错了神儿。
四人沿着长安东街遮遮掩掩行走,街尽头是一处高峨的大理石楠木牌楼,牌楼上横匾正反两面题字,面向庄府方向题字是“惠德长乐”,大街正方题字是“长安东街”。从牌楼穿过左拐是一条闹市街,再通过便是主京大道。四人走来,一目不尽繁华,行街的,走马的,赶车的,吆喝的,杂戏的,邀客的,有数不尽的人头,望不尽的市井商牌,道不尽的锦旗攒飘。远远伸望,蚂蚁般的涌动人流,夹起腾腾尘土,霭霭扬逸。
不知街上哪一头,有人喊了一声:“庄府的来了”便一传十百传千,拥挤大道自行开了道。药先生让卓亦亭三人紧跟着些,随路人避在一边。四人沿路边快步前行,想尽早见见庄府家人人等。
庄府人马浩浩荡荡,除了齐整的家仆快马,细眼看去,先是大老爷庄熹坐骑领头,身穿官服,起花珊瑚顶戴,雄狮湖蓝长袍,一捻胡须飘逸,目光如炬不苟言笑,傲立群雄之态势;他马下两侧是护送官兵八人,延后是仪仗宫人八人,紧接是三辆敞天铺盖黄段板车,车上凸起,盖上是龙凤刺绣黄丝,里头想必是宫里赏赐的宝物了;其后是两辆装人的顶盖马车,再后便是庄府家丁随从。
药先生和卓亦亭四人挤入围观人群,见声势浩大,药先生转头对卓亦亭道:“人实在是多,不好上前。府上老爷定是在马车里头呢!”
三喜道:“要是他们能下车就好了。”
此时,两辆装人的马车经过,第一辆马车里有人撩起布帘子,隐约看到里面坐有三人,卓亦亭没仔细瞧得真切,只见撩开帘子的是一个美少年,顶一戴宝玉黑帽,黑色紧领下套一件段青暗纹袍衫,如玉般的脸儿,美目流动,高峰玲珑鼻,含笑薄唇,他撩起帘子的手挂有一串黄绦翠玉手串。这美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庄三爷——庄玳。卓亦亭当然不认得,这马车上还坐有庄玳的二哥庄璞,父亲庄勤。
庄玳从宫里出来后,曾向他父亲说道:“如此好的天时,该与朋友一道喝茶。进宫这一日,倒不自在,没得乐趣。”有心无意地把玩皇上赏赐的翠玉手串,心里不大安乐,他父亲也不大理他,见他嘟嘟囔囔,便说道:“你可曾听说圣上对哪家奴才好的?”这一嘴,言下之意,圣上宠赠宝物,乃是天恩难赐,还不知足。庄玳不敢顶撞,一路无话。庄璞倒是活泼,皇帝赠他的是一串沉香东珠手串,那皇帝跟庄勤说庄璞是活泼灵动些,沉香沉静,兴许压一压可沉稳,而庄玳琼瑶贵气团和,遂给翠玉手串,庄璞一出宫,竟要跟庄玳换。这一会儿,庄玳依旧缠着庄玳交换手串,低声在他耳根道:“你跟我换了它,改日我带你溜出来。如何?”庄玳没搭理他,便撩起窗帘子看外面,卓亦亭等人才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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