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立方体后,赵白城才知道自己错得很厉害。
岛上确实没有鸟毛,这桩巨型建筑的内部,已是另一个世界。
之前目测估计,建筑高度在数百米以上,赵白城到了里面赫然发现没有穹顶,也没有轮廓之类的东西。头顶上方是无穷无尽的天穹,暗黑浩瀚,其间夹杂着无数璀璨星辰。他正行走在虚空之中,脚下虽然有坚硬触感,但看上去毫无依托,随着大门在身后闭合,一条酷似银河的绚烂光带延伸铺展,指引着前路方向。
赵白城再胆大包天,此刻也不禁错愕到了极点。兰斯特洛淡淡一笑,抬手示意他继续行进,“幻景之路,每个人第一次经过这里,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
他没问赵白城究竟看到了什么,似乎对此丝毫不感兴趣。赵白城却来了劲,打量片刻对方,大剌剌道:“什么幻景幻毛的,你的神在这里搞花样,总得有个目的吧!你当初经过这里,又看到了什么?是娘们的屁股吗?”
兰斯特洛在神谕者当中的地位极为崇高,又哪里遭遇过如此粗鲁的问话,不禁愣了愣,“天罗威能修到一定程度,**方面的**已经算不了什么了。精神进阶才是真正的永恒旅途,没有终点,只有越来越高的目标。”
赵白城听得暗自皱眉,全身气劲早已提升到一触即发的最高警戒状态,脸上仍挂着轻蔑笑容,“老子好歹也有中学文凭,到了这个这个……真空状态里,不是应该喘不上气才对吗?幻景做得不太像啊,连点本钱都不下,哈哈!”
“你看到了星域?”兰斯特洛显得很意外,深红色的眉峰一挑,清秀脸庞充满了异样神色。
“怎么?”
在赵白城看来,这个颇有几分娘味的神仆,跟自己明明就一起行走在虚空里,但现在看他的表现,却似是置身在外。
所谓的幻景到目前为止也没有显示出攻击性,就算是因人而异,能引发不同的视界感观,赵白城还是想不明白它到底有什么必要存在。
“没什么……”兰斯特洛即便在神谕者中都属于个头出众者,足有两米三四的身高,看着却并没有多少威慑感。
“那有什么?”在赵白城看来,对方更像个与世无争的和尚。
“幻景折射的,是一个人心里最想要的。除了至高无上的泰坦以外,其他生灵来到这里,都将无法避免地正视自己的野心。我当初第一次来,看到的是没有任何异族入侵的地幔世界。虽然征战和杀戮无可避免,狂心氏族仍然站在敌对面,但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家园。从远古时代一直到现在,我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也习惯了这样。我的梦想,就是家园能够恢复如初,跟以前一样。”兰斯特洛淡淡地说。
“你好像对你的顶头上司意见不小啊?”赵白城向来唯恐天下不乱,捉到他这么大个破绽,当然没道理放过。
兰斯特洛却依然平静,不急不缓地走在前面,语气没有半点改变,“我想要一切回到以前,但如果有一天泰坦能够成为这颗星球上的主宰,那么神谕者的家园将迈入永恒。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永恒’的定义在这里指的是最美好的、最长存的,没有人会老迈病死,也不再会有争战和欺诈。所有神谕者都将沐浴在神光之下,只要奉献谦卑的信仰之心,那么所有期望都将得到保障。”
“哦……”赵白城摸着下巴,很快得出结论,“干你娘的,原来是邪教啊!”
兰斯特洛张口结舌,怔了半晌才苦笑道:“你要这么理解,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真要有那样的时候,泰坦能从你们身上得到什么?”赵白城问。
“神祇无欲无求。”
“这没道理啊,互相利用才是不变的法则。你都混到神仆这个位置了,用不着我来教你上位者都在想什么吧?”
“用人类的话来说,人各有志。”兰斯特洛加快了脚步,将前方流转的星云挑开,现出通路,“第六使徒对你很感兴趣,所以才让我先带你来这里。请进吧,等你再出来,应该就能跟我达成一定的共识了。”
赵白城深深看了他一眼,冷笑不已,晃着膀子扬长而入。
流动的虚空波纹在身后缓缓恢复平静,他像是从一个镜面,穿越到了另一个镜面,情绪也如宁镜般坦然。
不来虎穴焉得虎子,跟这么个被洗脑洗到无脑的家伙废话,很难再有什么帮助了。赵白城活到今天,吃亏吃的最大的,就是“法则”。最蔑视最想撕裂的,也同样是这两个字。
如果一定要存在一个“法则”,那他宁愿这份法则的颜色,是纯粹的猩红。力量至上胜者为王,什么神什么魔,老子拳头够大,神魔照样得在老子胯下喝尿!
弱肉强食才是亘古不变的生存铁律,只不过有些生物吃饱就够,有些生物却想要更多。不包括留作后手的那枚火种,赵白城此刻也有着五星神罗位阶的实力,再加上三大祖符刚刚达成的新序列同样大有可为,他并不认为自己在神族的面前就一定是羔羊。
相对于法则,责任才是真正要命的东西,也是唯一让赵白城认可的东西。
陈四海在他心里等同于狗娘养的**玩意,斯嘉丽的仇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哪怕对方摆出一派“我是为你好”的腔调,但如果龙力始终无法觉醒,又始终无法掌控六道轮回的关键奥秘,赵白城并不介意在任何时段任何地点,将陈四海吞噬成渣。
父亲。
早在很久以前,这个词汇所象征的全部意义,就全然死去了。比死亡更死的死,就算残灰能够复燃,陈四海也绝对带不来有关于温暖的概念。
长者当中,不算死而复生的母亲,大祭司才是赵白城唯一真正在乎的对象。祖曼虽然老奸巨猾,动不动还喜欢来上一场口水浴折磨人,但一个人真正对另一个人好,眼神就会完全不同。老头偶尔肯沉默的时候,目光中蕴含的东西总让赵白城觉得熟悉。祖曼十句话能有八句是真的,就已经算是先祖之魂的护佑在阻止他忽悠了,可这次送赵白城出深渊时,他的一句哀叹却让全部落、甚至包括赵白城自己都深信不疑。
“要是我老人家能代你死一次,怎么死都行。”祖曼当时流了泪,浑浊如泥。
赵白城却在笑,没大没小地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就走。
一走,就走到了今天,走到了这里。
陈四海,不过是个开门人物。整个深渊所有异民磨牙砺骨,备战至今,为的就是要迎接跟泰坦神族最终的直面时刻。大祭司跟两位黑暗议长说出的,大多是异民始祖所知的远古异事,泰坦这个物种也可以说是吞噬者,将一颗星球彻彻底底吞噬干净,他们才会离开。
所以战争无可避免,不管异民还是人类根本无路可逃。
陈四海说的责任,跟大祭司所说的,对赵白城而言完全不同。他只认可自己愿意认可和承担的,往大里说,为了无数地球生命的未来;从心里说,只为自己在乎的人,能继续活下去。
在乎的有很多,太多。
走进那团被兰斯特洛扯开的星云后,赵白城全身漫溢的力量波动有了短暂的消散。
他原以为会面对前所未有的强敌,但看到的,只不过是三个孩子。两个大的,在跟一个小的殴斗。
无论是脚下黑土地的特殊气息,还是不远处草丛随风摇曳的沙沙微响,都真实到不能再真实。他怔怔地看着那三个正在狂奔的小家伙,蹲下身,抓起一点土壤,在掌心中搓开。
那股再熟悉不过的土腥味,让他咬紧了牙关。
“**你大爷!”大孩子中的一人眼看着快要追上小男娃,边跑边伸手,去扳对方的肩膀。
小的那个却突然急刹,从腰后摸出一根擀面杖,砸在大孩子脸上。
被砸的鼻血狂喷,挥舞着双手倒下。小男娃却也已经力竭,应该是身体极差,惨白着脸蛋虚脱软倒。
“你个野种,再打我啊,再打啊!”很快带伤的大孩子和同伴便牢牢占据了上风,围着小男娃猛踢猛踹。
“野种”这两个字一入耳,赵白城心中骤然蹿起了一股久违的火焰。那挨打的小男娃原本在抱着头,蜷缩成虾米形状,竟似也同样按捺不住,抱住刚用擀面杖砸过的对手踹来的一条腿,就地翻滚,将对方摔倒。
小男娃状若疯狂,口中荷荷有声,龇出一口白牙,向对手脸上咬去。另一个大孩子急了眼,再也顾不得别的,搬起大石竟向小男娃的脑袋砸下。
眼看着就要出人命,斜刺却突然奔来一人,撞上了那举起石头的大孩子腰间。大孩子跄踉两步,石头落在地上,砸了个空。
“不准打狗剩哥!”撞人的是个女娃娃,扎着羊角辫,脸蛋涨得通红,年纪虽然幼小,但完完全全是一副拼命架势。
小蛮。
赵白城在另一个时空,在另一个世界,看着小时候的她,小时候的赵兵赵勇,以及小时候的自己,发起了抖。
就在刚才,他以幽灵般的存在,置身于旁观者的立场上,轻轻推了赵勇一把。不然以小丫头的个头和力气,没可能撞出赵勇那几步,再跌落那块石头。
换句话来说,是他,救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