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牯牛岭,赵白城见到有不少人在野营,装模作样就跟真的是那么回事似的。有对小夫妻还在因为谁去找水而赌气,才买来连一次都没用过的折叠水桶倒翻在地上,无人理会。
赵白城很想走过去,让他们不要再费劲演戏了,如果真要水,自己还有尿。但终究还是没去理会,在林中七转八绕,去洞子里取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包了两大蛇皮袋背下山。
牯牛村外来了几辆帆蓬卡车,大批武装军警在路边集结,一个军官模样的男子拿着地图,在那里指指划划,像是分配任务。有胆大的村民过去打听,那军官倒是和颜悦色,告之明天会有重要外宾来此,军方正提前做护卫准备工作。
“老乡,我们不进村不扰民,绝对不会影响到你们正常生活的!”那军官一张黑黝黝的脸膛,透着人民子弟兵特有的实诚。
老乡能比得上老外?问话那村民翻了个白眼。
连洋鬼子都要来看天狗食日,原本没当回事的牯牛村男女老少都有点懵了。赵白城下山后听到村民们议论纷纷,再一看村外,心头顿时一凛。
走出一段路,他迎面遇上了二宝。那家伙正捧着个青花海碗,一边走一边扒拉筷子,探头探脑地到处找苏苏。二宝在任何时候都胃口极好,有一次在学校厕所蹲坑,手里还端了碗热腾腾的面条,看得学生老师都瞠目结舌。这会儿一见赵白城,他立即瞪起了眼,原地转了圈,身前身后都没找着石头,索性把饭倒掉,操着空碗就上来了。
二宝虽然平时爱耍脾气,但也知道苏苏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媳妇,人好看还不懒,在家什么活都干,根本不用母亲多说半句。只不过他也同样知道,苏苏待自己,跟待赵白城是不一样的。
“狗剩,你把俺媳妇藏哪去了?”二宝气势汹汹,连鼻涕都忘了擦。一个人要是偷了另一个人的东西,自然会心虚,赵狗剩向来不好惹,但偏偏看到自己就没了脾气,二宝觉得这已经足够证明许多事情了。
想到苏苏花朵般的脸蛋,他又恨又嫉,正要给赵白城来下狠的,却突然看到对方飞起一脚,当场腾云驾雾般连翻了两个跟头,重重摔在地上。
二宝摔破了鼻子,全身骨头都好像散得差不多了,哼哼唧唧半天才爬起身,满脸惊恐地大叫:“好你个狗剩,敢打你爹!”
赵白城也不多话,又是一腿扫来,二宝立马成了滚地葫芦。这下他终于意识到狗剩好像变成了疯狗,大哭大叫起来。几个看热闹的村民笑骂着过来拉架,都说赵白城平时也没这么犯虎,怎么今天跟变了个人似的,跟个傻子过不去。
二宝鼻血长流,止都止不住,胸前很快一片殷红。他手里居然还好端端地捏着那只碗,被拉开后嚎啕大哭着向家跑去,没多久就硬把母亲从家里扯了出来,说是要去找爷爷收拾赵白城。大宝跟在后面,满脸的无奈,知道弟弟疯劲一发,除了依着顺着就再没别的办法。谁都知道赵白城是个什么货色,他很怀疑就算爷爷真的来了,又能起多大用。
人走茶凉,罗广海死后不久,家里电话就被拆了。虽然私人掏腰包再装也花不了几个钱,但二宝他妈却觉得没这个必要。眼下她完全是机械地迈着步子,被二宝拉得跌跌撞撞,对着村邻各式各样的眼神,表情木然。
眼看着二宝等人出了村口,并没有被大兵拦下,赵白城松了口气。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腿,向胡金花家走去。
赵兵赵勇已经在上高中,见赵白城突然找上门来,心中的恐惧却是一点都不比小时候少了。赵兵吞了口口水,站在门边捏着拳头,连说话都有点不大利索,“你……你来干啥?”
胡金花听到动静出了屋,一看是形同陌路的侄儿回来了,顿时冷笑一声,“哟!这不是老宁家的上门女婿吗?怎么今天有空上我们家来玩了?”
赵白城听她说得凉薄,想到当年种种,暗自咬牙,但却板板正正向着胡金花鞠了一躬,“大娘,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现在就算一口口水吐在胡金花脸上,胡金花都不会吃惊到如此程度,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要钱可没有,你爹那点抚恤金早就在你身上花没啦!”
赵白城摇摇头,木然道:“村里要出事,大娘你要是信得着我,现在就带堂哥走吧!”
他不再多说半个字,转身离去。胡金花惊疑不定,亮出标志性的嗓门,追在后面喊道:“你小子搞什么鬼?把话说明白了!”
赵兵赵勇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赵白城叫上一声“堂哥”,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此刻见他丝毫不理母亲的叫唤,赵勇不屑地啐了一口,大骂:“说什么胡话呢!平时也没见这样啊,该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吧!”
“放你娘的屁!”胡金花骂起人来是百无禁忌,耳听着外面闹哄哄的动静,思忖了一会,忽然叹了口气,“你俩去医院吧,看看你爹,今晚上别回来了。他摔了腿,起夜也不方便,该服侍就好好服侍,像个做儿子的样。我在家呆着,倒要看看出什么事!”
“妈,你真信狗剩说的?!”赵兵愕然问。
胡金花脸上的横肉抽了抽,反手一记耳光甩在他脸上,瞪着捂脸呆住的儿子,一字字道:“狗剩再不靠谱,也比你俩强百倍!”
赵白城回到宁家,把蛇皮袋倒在地上慢慢整理起物件。两个女孩都上来帮忙,看清他背回的那些东西后,宁小蛮不由得脸色微变。
“二宝被我打跑了,一时半会应该回不来。”赵白城头也不抬地说。
苏苏大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谢谢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二宝虽然是个傻子,但也不能例外。然而苏苏总觉得亏欠了对方,赵白城离家这会,她还在想自己到底能不能做点什么,好让二宝逃过这场劫难。谁知赵白城不声不响,却像是知道她的心思。
“要是我瞎操心了该多好,等他回来,怎么揍我都行。”赵白城嘿嘿一笑,停了手里动作,“连当兵的都来了,你们说,我现在要是出去一家家打招呼,能有几个人信我?”
宁小蛮跟苏苏都现出黯然神色,赵白城看了看她们,叹了口气,开始继续忙活。
到了晚饭时,该准备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两个女孩一直在帮着打下手,赵白城最后光个膀子拎把铁锹,把宁家大院挖得坑坑洼洼。宁小蛮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见体力活帮不上忙,便拉着苏苏去了灶屋,没多大会“嗤嗤”的生菜下锅声就响起,香味也跟着透出。
赵白城闻着菜香,肚子咕咕叫唤,倒是真的饿了。
宁小蛮尽可能多做了几个菜,苏苏一盘盘端上桌子,拉亮了堂屋里的灯。两人烧好弄好,望向院中仍在忙活的赵白城,那并不高大的身影像是有种说不出的力量,让她们心头渐渐宁定。
“吃饭啦!”宁小蛮跟苏苏同时叫他。
或许是因为物极必反的缘故,苏苏身上已看不出半点悲伤。等赵白城进屋,她甚至央求宁小蛮去拿酒,说是从未喝过,今天想陪赵白城喝上一点。
“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鸟朝上!”赵白城又犯起虎来,拍着肚子大爆粗口,然后被两个女孩一起嗔骂。
宁老五说赵白城好赌,自然是扯淡,不过要说他嗜酒,那却半点不假。有为老不尊的师父言传身教,他从娃娃时一直到现在,也不知喝了多少宁家自酿的烧刀子。上了初中后宁小蛮再也不许他带酒去学校,怕他发起酒疯来,能把教学楼拆了。苏苏却要心软得多,常把塑料水杯洗得干干净净,在二宝家老酒窖里装满酒,下课时偷偷塞给赵白城,笑盈盈地看他跟水牛似的往肚子里倒。
现在守望者大举登场,军方扮演的角色尚不明确,苏观鱼身上的血毒则证明了异民绝不会离得太远。
三方势力,一个女孩。
那对双胞胎只不过是能看见的威胁,从那一刻开始,苏观鱼所期盼的似乎已成定局。赵白城不太清楚,日食是个巧合,还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也同样不确定会有多少异民投入到博弈中来,甚至连苏苏究竟为什么能引得动如此规模的势力对阵,都不得而知。
他只是再一次认识到,如果自身的力量再强一点,更强一点,一切都会不同。
这**的世道不是怎能如此,而是本就如此。苏苏身上那种隐藏极深的绝望,正掩盖在平静和笑容之下,像只面对屠刀却再也无力挣扎的羔羊。
“好辣……”
宁小蛮倒完酒后,苏苏先是舔了舔,脸蛋腾的就红了。她举起杯子,看着赵白城和宁小蛮,眼神很亮。赵白城已经隐约猜出她有了什么样的打算,刚皱起眉,就听到半敞的院门上响起两声剥啄。
“能一起吃吗?”
来的是两个标枪般挺拔的陌生青年,虽然用的问句,但却已经在往院子里走。冷漠的眼神不是像在凝视羔羊,而是根本就在面对羔羊。
然后他们看到目标身边的少年站起身来,很和善很好客地露出一个笑容,语气诚挚:“你们走错地方了,要吃屎,得去茅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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