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你在干啥?”赵白城看了宁小蛮很久,居然笑了起来。
周遭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他这一笑让不少村民都吓了一跳,暗骂这小子没心没肺不知轻重,这种时候都不知道害怕。
“狗剩哥你快回去,他们有枪……”宁小蛮几乎已快要把嘴唇咬破,竟仍是不哭,反而担心起赵白城来。
“枪好玩,我们打枪仗!”赵白城直愣愣地举步上前,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罗广海的尸身。
“狗剩你干什么?!”宁老大知道他这般装疯卖傻,必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当下便伸手去拦。
这帮人自然不是高瘸子之流能够相比的,那个叫蒋峰的从抬枪到射杀罗广海,压根连眼皮都没眨上半下,就仿佛宰了只鸡。宁老大只怕赵白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白送了一条小命,而此刻赵白城却充耳不闻,绕过阻拦走向宁小蛮。
几步之后,他停了下来。
蒋峰身边的两人已经有了反应,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赵白城。人群圈子围得原本就极大,赵白城距离宁小蛮还有大约三米距离,照理说对方绝不应该把他这个年纪的娃娃当回事情,但现在结果却出乎意料。
赵白城知道自己向来够快,却没法肯定,是不是能快得过手枪。他只在电视上见过这种铁家伙,正派一抬手:“老子代表人民枪毙你!”,那边反派就倒了。先前罗广海被射杀时,他已在人群中看了一会,发现手枪确实要比火铳厉害得多,罗广海正面中弹,后脑勺几乎被掀掉小半个,这要换成火铳,只有装上铅条才能做得到。
准头高,威力大,更关键的一点在于,不用打一发装一发。尽管这三米距离对于赵白城来说,并不算太远,但他不敢赌,因为赌输了很可能就要赔上宁小蛮的命。
正如野兽对野兽的直觉,赵白城已发现这个叫蒋峰的家伙,以及他身边四个帮手,确实跟自己遇上过的所有成年人不一样。
他们仿佛有种控制安全界线的本能。
“小家伙,你不是要玩枪吗?过来啊!”蒋峰冲赵白城招了招手,另一只手中的火器依旧稳如磐石,牢牢顶在宁小蛮头上。
“你把我媳妇放了,我才跟你玩。我跟我媳妇打枪仗每次都是一边的,你抓着她,是想跟她一边吗?那我不干。”赵白城现学现卖,从口吻到神态活脱脱就是另一个二宝。
即便在这样的时刻,宁小蛮也不禁愣了愣,脸颊微热。
“傻小子还有媳妇儿?”蒋峰哈哈大笑,目光转向旁边的村民,“人少了打仗不热闹,劳谁的大驾,把咱们兄弟贩来的那丫头带过来。我今天兴致好,就陪傻小子玩一玩。”
好不容易把人“贩”到这里,藏到这里,却如此简单就暴露了行踪,他觉得绝非巧合那么简单。现在自然不是揪出内鬼的时候,转移女孩才是关键所在。
“带什么人?都别动!”留着络腮胡的警察领队目露异色。
“不让咱们玩啊?那就一拍两散!”蒋峰见对方果然阻止,枪口把宁小蛮的脑袋顶得歪向旁边。
赵白城全身的肌肉都随着这个动作紧绷了一下,脸上的傻笑却反而更欢,吃吃道:“别不玩啊!是要找书记家里那个小媳妇吗?我去叫!”
蒋峰森冷的目光连瞥都没瞥向他,嘴里淡淡应道:“去叫吧!叫不来的话,你媳妇可要倒霉了。”
“宁叔,那我去叫了。”赵白城转头看宁老大。
宁老大咬牙半晌,点了点头。
警察领队脸色微变,向属下偏了偏头,随即便有几人上来要拦赵白城。宁老大低哼一声,村民们一拥而上,把警察夹在了当中。
“你们俩也跟着傻小子去。”蒋峰冲身边两名同伴淡淡吩咐,“只要不让这些公门兄弟先插一脚就好。”
没过多久,赵白城已带着那“哑巴”女孩回来。二宝跟罗广海的老婆一路小跑边追边骂,等到了地方看到罗广海的尸体,顿时傻眼,哭号成一团。
络腮胡见到蒋峰叫去的两人一左一右将女孩夹在当中,枪口有意无意竟是直对着女孩,只得打消了抢人的念头。
“我们走吧,这地方你不能呆了。”蒋峰对女孩说。
女孩露出茫然之色,看了眼宁小蛮,打了个手势,似乎是在示意蒋峰把人放了。
蒋峰断然摇头,随即望向警察领队,“我知道你们大老远跑来是为了她,那帮家伙已经在路上了吧?真要逼到我没路走的时候,还是那句话,大不了一拍两散。”
“你觉得你能跑得掉?”络腮胡冷笑。
“出是出不去了,封路设卡不是你们的老花样吗?”蒋峰也笑了笑,“不知道我们进山的话,能不能多活几天?”
络腮胡变了脸色,村民们也是一阵骚动。在这个酷寒天气进山,等于自寻死路,蒋峰却说得轻巧之极,就像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兄弟,把我女儿放了,要多少钱好说。不然的话,我包你进不了山,连这个村子都走不出去。”宁老大忽然开口。
“你觉得我像是为了钱吗?”蒋峰似乎在听笑话,“人暂时是不能放,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要是识相,女儿还有机会活命。你要是想玩狠的,我也愿意奉陪。”
他的话音未落,身边一个矮个汉子已抽出大号猎刀,在宁小蛮颊边轻轻拖过。眼看着刀锋过处皮开肉绽,鲜血沿着宁小蛮的下巴滴滴答答直流下来,宁家人全都红了眼,宁老大浑身直打哆嗦,脸色已如厉鬼一般。
没人敢动,就连脾气最暴躁的宁老五都不敢。宁小蛮看着赵白城,泪水在眼眶中转来转去,却一个劲摇着头。
她怕赵白城跟人拼命,然后丢了命。
“为啥要拿刀割我媳妇啊,她这么小,从来没害过人,也没偷过东西,说谎都不说的……”赵白城喃喃地问。
“这傻X养的!”矮个汉子擦干净刀上的血,笑得猖狂。
“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走了。”蒋峰逼视着众人,脚下一步步后退。哑巴女孩略略犹豫了一下,不敢去看宁小蛮,低着头跟了上去。
“就这么让他们走?”警察中的一人低声问。
络腮胡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哑巴女孩,神色阴沉无比,“死的就没用了。”
“你们要带我媳妇去哪儿?”赵白城像是猛的惊醒过来,追在后面大叫,“山上有黄大仙,黄大仙最喜欢带人兜路了,前年王二叔去打兔子吃,兜到现在还没能下来呢!小蛮你别跟他们去啊,我认得路,你又不认得路!”
蒋峰脚步立停,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叫狗剩是吧?你真认得路?”
“你不是好人,我不说。”赵白城摇头。
他说他不说,而并非不认识,蒋峰多少有了点谱,淡淡道:“你要是认得路,就跟我们一起去。要是不认得,等我到了山里,就把你媳妇一块块切了喂狼吃。”
赵白城惊惶无比,声音都变了,“我认得,王二叔总带我打兔子,再深的山我都去过。他让黄大仙迷住了,出不来,狗剩出的来,狗剩不傻……”
“要带路我来带,我也常打猎。”宁老大完全不知赵白城的脑瓜子里在图谋些什么,无意多搭一个下去,也同样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带走,当下铁青着脸踏步上前。
宁老大这一插话,蒋峰已动了疑心,笑道:“狗剩好像是真不傻啊,该不是哥哥想要救妹妹吧?带我们在山里兜一圈,然后偷偷救人溜走,把我们冻死也就报了仇啦!”
“报什么仇?”赵白城惘然问。
“看看这张小脸,不管是媳妇,还是妹妹,你都不会快活吧?”蒋峰将宁小蛮的脸蛋扳向一边,示意赵白城看那条足有一乍长的刀口。
“哦,我们这块不管报啥仇都是用刀子捅,要么用火铳打。”赵白城咧嘴一笑,“我最厉害了,我用空手就行了。”
蒋峰还没答话,赵白城就示范般地扳住了自己的左手尾指,在众人注目之下不断发力,一直将手指扳到几乎与手背平行,然后咔嚓一声,断骨从皮肉中直拱了出来,顿时血流如注。
“我厉害吧!”赵白城垂下手吁了口气,任由那根指头以奇异的角度戳在那里晃悠,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变化,就好像刚剔了块掌心中的老皮。
即便蒋峰这一方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此刻也不禁全体毛骨悚然。蒋峰还从未见过一个人傻成这样,而且还似乎全无痛觉,眼角肌肉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冷冷道:“是挺厉害……这么厉害的狗剩,我要是不麻烦你带路,好像有点说不过去。走吧,路上给我老老实实的,等到了地方,我就把媳妇儿还给你!放心,她这点小伤死不了的,血不都已经快要止住了吗?”
络腮胡等一帮警察站在原地,连同牯牛村村民一起,像被施了定身法,眼睁睁地看着蒋峰几人带着三个孩子缓缓退向大山方向。
在上牯牛岭时,一场鹅毛大雪开始纷纷扬扬地降下。蒋峰等人走得极快,宁小蛮被那个动刀伤她的矮个汉子扛在肩头,脸上的鲜血渐渐凝固,泪水却在止不住地往下流。
众人的足迹逐渐延伸向大山深处,那小小的泪珠便不断坠在雪地上,与赵白城指尖滴下的赤红连成一线。哑巴女孩走在赵白城身边,偷偷投来的眼神中仍充满畏惧,同时也有着另一股复杂情绪掺杂其中。
五个人,五把枪,分别处于队伍前后中三个位置,就像条怎么打都会被咬中的蛇。赵白城除了指路,没有再说过话,只是偶尔看一眼小蛮,压根不去理会断指伤处。
路还很长,还有大把时间。所以拼不过力气,身上没带刀子,也都变得不再至关重要。
从宁小蛮脸上绽开那道刀口开始,他就告诉自己,不要急,慢慢来。
一个都别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