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凉水,水如夜色。
江水两岸的灯火绚丽璀璨,宛若星河汇聚。
霓虹灯和激光灯变幻的色彩四溢流动,迷幻了深不可测的夜空。
近岸耸立的几十栋高楼上,全都亮起了LEd巨幕,一幅幅美丽的风景画卷,在这些连起来的巨幕上滚动变化。
诗意的画廊连绵伏卧在江边,江上的灵动投入水中,画面与荡漾的水波相遇,被击成碎裂的琉璃。
在这点点浮光中,几艘游船迎着啸啸晚风,在两旁画廊之间缓缓穿行。
在一艘游船的落地玻璃窗前,光影在萧喻的镜片上交替掠过,镜片下是他平静柔和的眼神。
夜色有时候让人警惕戒备,有时候让人平和放松。
有时候让人孤独寂寞,有时候又让人舒心惬意。
此时的他有白依依陪伴着。
隔着一张小桌子,她坐在他的对面,正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景。
如同这江水一般,她的眼睛里也辉映着绮丽流彩,然而,无尽繁华未能掩没她眼中的清澄明澈。
餐厅的乐队吹着小号、弹着吉他、拉着低音提琴、敲着架子鼓,将变幻莫测的迷人旋律送到船舱内的每个角落,将浪漫柔情揉进每个人的心里。
窗外是满目华彩,窗内是悠扬乐音,眼前是伊人倩影。
萧喻看着近在咫尺的白依依,觉得这样的夜可以再长一些。
华灯幻变,川水奔流,这一年的最后几分钟,即将消逝于今夜。
“我们出去倒数吧。”他说。
白依依戴上针织帽和手套,跟着他走出室外。
走上甲板,迎接她的是扑面而来的冷风。
此时,已经有不少年轻人倚在栏杆上,等着倒数了。
他们走向船尾,眼前的江景长廊骤然开阔,一览无遗。
萧喻穿着长款大衣,戴着迎风飘舞的围巾,配上他的古板眼镜,竟有点文艺青年的感觉。
白依依看着他被风吹得细碎的短发,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一些细节。
“你现在都不戴鸭舌帽了?”
萧喻浅浅一笑:“好久不戴了。”
他的轻声低语,被寒风吹得零散,白依依几乎抓不住。
过去的一些事情也如片语浮影,被时光打得零散。
在这个原本热闹欢腾的倒数夜,她的鼻子竟莫名一酸。
戴着手套的手被轻轻拉起,直到寒风刺骨,她才吃惊地发现她的一只手套被他摘掉了。
“干什么?”
“戴着手套,手还不及我的暖。”
萧喻的五指扣上她的五指,将她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他的手是真的暖,两只手缠在一起挤进口袋里,暖得就像在烤着火。
“暖完这只手再暖另外那只手。”他说。
白依依的心似乎也在烤着火。
没过多久,周围的人兴奋地叫了起来。
“开始倒数了!”
白依依闻声望向对岸,只见高楼上的风景长卷已经变成了正在倒数的硕大数字。
26、25、24……
若在往年,跨年对她来说仅仅是睡梦中的空白时光,可是现在看着这跳动的数字,她忽然觉得这是一个意义不凡的特殊时刻。
这一回,这一刻,她不是孤单一人。
这一刻,这一秒,永远不可能复刻。
18、17、16……
旁边的情侣纷纷拥抱在一起,鼻子碰着鼻子,轻声细语地说着甜蜜的情话。
白依依不禁尴尬起来。
早知这样,她就不站在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了。
12、11、10……
一对情侣已经拥吻了起来。
白依依觉得脸上有点烫,当她感觉到头顶那灼灼的目光时,她的脸就更烫了。
萧喻可能想吻她。
她低下头,躲开他的注视,心跳得比那倒数的数字快了好几倍。
虽然她承认自己很喜欢他,虽然他们已经约会了几个月,但是她还没有准备好跟他像正式情侣那样相处。
她还不确定她的爱能有多热烈。
7、6、5……
不少人跟着数字放声倒数着。
那握着她的手变得滚烫,她觉得她的手心都要出汗了。
3、2、1……
新年到了,笑声和欢呼声像烟花绽放一样,冲击着荡然开旷的夜空。
情侣们抱得更紧,吻得更深,大家互相高呼着“新年快乐”。
只有白依依和她跟前的萧喻是静在那里,相对无言的。
她仍旧低着头,不敢看他。
良久,等四周的欢闹声静下来,她才听到他轻声地问她:“依依,我可以吻你的额头吗?”
看着灯色映在甲板上渐变的流彩,她点了点头。
一只温暖的手插进她飘散的长发里,托着她的脖子和后脑勺。
指尖碰触到她肌肤的地方,酥酥痒痒。
然后,轻轻地,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温存的感觉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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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舒然还是没能抽空过来找白依依。
本来那部影片赶在元旦前杀青了,结果没过几天,公司又安排她跟另一个剧组了。
当她打电话告诉白依依这个悲哀的事实时,白依依正在家里跟萧喻吃饭。
电话里的她又是道歉,又是抱怨,说自己压根没有休息过,这几年下来好像老了十岁。
白依依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认真听她诉苦,继续鼓励她。
等她挂掉电话时,她面前的饭菜都凉了。
当她思考着要不要重新热饭时,萧喻看似无心地问了句:“你本来打算元旦假期跟别人约起来?”
虽然因为燕舒然来不了,免去了坦白她和萧喻一事的烦恼,但无法会面还是让白依依感到苦闷:“小燕子以为能过来找我,结果又忙上了。”
“哦,如果她能赶来,你是陪她还是陪我?”
嗯?语气好像有点不对劲?
白依依想了想:“午饭陪她,晚饭陪你,或者反过来,午饭陪你,晚饭陪她?”
“她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不可能半天就走吧,至少要你陪一天吧。”
“那就先陪她一天,再陪你一天。”
“如果她要待到假期结束呢?”
“那……要不我们三个一起约上呗。”
萧喻气压一低:“你要让她做我们的电灯泡?”
白依依郁闷得很。
电灯泡应该是萧总你吧?
但这句话绝对不能说出来。
“那……要不你抽点时间回公司赶一下新项目的进度?”
这回不仅是气压低得出奇,连气温也降了几度。
“白依依,你要把我排在燕舒然后面?”
哎呀,她答什么都是错的!
“我跟她好几年没见了,之前约过几次都没约成……”
“我跟你也好多年没见了,而且你还删掉了我!”
不好了,开始翻旧账了。
“可我们现在不是经常能约上吗?”
“经常?你数数,不算今天,最近十天我们见面了多少回!”
白依依听到指令,马上努力回忆,细数起来。
萧喻见她真的数了起来,瞬间拿她没办法:“别数了,我就是想多跟你见上面。”
白依依想让他乐观一点:“年底是比较忙,等过完年不就好了吗,到时,你的新项目也开了。”
萧喻纠正道:“春节前就能开。”
“真的?”白依依满怀好奇,“很快我就可以去参观了?”
“如果你有空的话。”
听起来气还是没消。
“我肯定会抽出时间的,里面有什么好玩?”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你做我导游吧?”
“求我。”
“……”
哄人真是一门技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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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用白依依哄,萧喻也会很积极做她导游的。
智能馆试运营时,白依依在他的引领下逐一体验了里面的各种玩法。
这个场馆很大,一进去就被强烈的未来感和科幻感所包围。
里面分了好多个体验区,最先吸引白依依的是机器人绘画和AI绘画。
所谓的机器人绘画用上的只是一条机械臂,而且它绘画的方式有点像织布。
它一次蘸一种颜料,在画布上一次刷完,再换笔蘸上另一种颜料,像颜色拼图一般把整幅画拼至完整。
游客可以提供照片让它临摹,也可以让它按要求即兴创作。
白依依选择让它给自己画肖像素描。
机器人拍下了她的照片,运动着机械臂,一笔一画地绘制她的肖像。
十几分钟后,成品出来了,该有的线条都挺精准,阴影也处理得不错,就是少了一点灵气。
她拿着这张估计考不过校考的肖像画,问萧喻:“像吗?”
“没你好看。”他不假思索地说。
又是猝不及防的赞美,白依依真希望他能先给她提个醒,好让她做点心理准备。
她走到旁边的AI画区,打算创作几幅画。
输入一些关键信息后,精巧绝伦的画作就出炉了,确实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震撼感觉。
难怪很多艺术创作者都选择这种技术来辅助灵感和创造力。
可明明AI作品的取材来源就是人们自己创作的画作。
以前的艺术家也会从别的艺术作品中取得灵感,可真正造就他们创造力和个人特点的,是他们对现实、对生活艺术的探索和理解。
以前不远千里地去旅行、采风,为的就是亲身体验、由心感悟大自然和人类文化的魅力,得到独属于自己的创作灵感和作品。
而现在,只需要用AI从大数据中生成自己未曾想象过的图像,便能轻易站在想象力的高点上,稍作加工,使之成为自己的作品。
可是,看着画面中的华丽教堂,跟身处教堂内部,抬头仰望空灵的尖拱顶和彩色花窗通透的虚幻感,感受是一样的吗?
看着画面中恢宏的瀑布,跟亲临烟雾迷蒙、气势磅礴、狂涛怒吼的滔滔猛流下,感受是一样的吗?
看着画面中静止的角色,跟亲眼所见人体肌肉线条的变化、劳作中的生活气息,感受是一样的吗?
看起来科技是带来了无限的可能,提供无穷的灵感来源,可实际上,艺术家的创造力会不会因此逐渐依赖这些科技,艺术思维会不会正在走向萎缩?
还没想透彻这个问题,白依依就被一阵钢琴声吸引了。
没走多远,她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在一群围观者前面,只见一个机器人正坐在钢琴前,移动双臂,十指律动,弹奏着韵律优美的曲子。
它虽然没有设计出人类脸孔,但有着人体简易的身架,又穿着燕尾服,坐得端端正正,弹得有模有样。
“它能弹多少首曲子?”白依依问萧喻。
“这里有个曲目单,上面的它都会弹。”萧喻指着旁边一个触屏说,“或者给它一些指示,它也可以作曲。”
看来音乐家也可以失业了。
“你现在还弹钢琴吗?”她又问他。
“你唱我就弹。”他捏了捏她的手心。
又被撩到了。
他们转了几个区域,看了现场与人对弈的机械臂,以及会作诗、写情书、写小说的AI机器人,白依依不禁感叹,原来各行各业都有危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