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自来以端庄大方著称,何时曾当众这般失态?
不但王夫人,连探春几个都是吃了一惊,只有黛玉悄悄吐了吐舌头,把手从宝钗手里收回来,镇镇定定坐在一旁看热闹。
王夫人便伸手揽过宝钗,一面轻抚其背,一面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有谁给你受了委屈不成?”说话间两眼向外一扫,看见周瑞家的,微微蹙了眉道:“怎么回事?”
周瑞家的正等着这话呢,上前添油加醋地把话说了一遍,宝钗的眼泪不过落了片刻,等她说话的时候,就已是不喜不悲的模样,待她说完又道:“本来家里丢了东西,暗访不出,四处搜检,也无可厚非,却不该这样拿我们作伐子,箱笼橱柜之外,连内室也要搜过。知道的说是丢了贵重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且又说了那样的话,越发显得是我们不庄重似的。”
王夫人变脸道:“我只叫她搜丫鬟下人,怎么倒连你们也搜查起来?你们叫她来,我要问她。”
宝钗窥她脸色,作势劝道:“现在这样晚了,她又去了那边,只怕不大好叫她来,再则她又是大太太的陪房……”
这话却越发是火上浇油一般,王夫人冷笑一声道:“大太太的陪房又怎样?这府里再是分了家,老太太还在呢,还能由得她飞上天不成?你们不敢叫她,我亲自去找!”
说话间就带着人向那头去,走到一半,回头道:“你们先回园子去。”
宝钗几个知道她是回护之意,都站住脚,目送王夫人去了,方互相看一眼,黛玉拉着宝钗,几人一路回去。
宝钗送黛玉至□□馆,正要回自己屋里,就见黛玉把她手一搭,道:“今日这样晚了,你不如还在我这里安置罢。”
宝钗远远望一眼蘅芜苑的窗户,点点头道:“也好。”
黛玉便亲手服侍她去了衣裳,又从丫鬟手里接过手巾替她洗脸,这事她渐渐的也做得习惯了,今日却显得分外温柔婉约,宝钗凝神看她,看得她低了头,微羞道:“总这样看我做什么?”
宝钗笑而不语,任她替自己擦洗过,也替她更衣擦拭。擦她的脸时却格外缓慢,先把她一头长发放下,伸手抚了一遍,道:“这两日又干了,明儿不要出门了,我给你敷一层香脂,晚上替你洗一洗。”
黛玉道:“那你明日岂不是要陪我一日?”
宝钗笑道:“又不是我不能出门,怎么就变成陪你一日了呢?”听黛玉轻哼一声,方笑道:“不过今日出了这事,明儿我大约也不必出园子的,就勉为其难地陪你一次罢。”
黛玉对着她一吐舌头,用手指在脸上轻轻一划,道:“明明你想我想得要死,偏偏还要嘴硬。”
宝钗笑道:“明明是你叫我留的,怎么变成我想你想得要死了?”
黛玉道:“有本事,你今儿不要上我的床!”
宝钗笑道:“哦,那若是我承认我想你想得要死,你的床就随便让我上了么?”
黛玉大赧道:“你这人…”
宝钗就接口道:“怎么这么不要脸——你看,我连你要说的话都替你说了,难道还不够贴心合意?这样贴心合意的媳妇,你就不想亲一亲,抱一抱?”
说话间已经慢慢过去,捉住黛玉,微微低了头,在她脸颊轻轻一吻。
因宝钗事忙,且香菱又在,两人已经久未亲近,这一吻竟叫黛玉如初相处时那般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也伸出舌尖,与宝钗一碰,两人都觉似有甘醴自对方口中涌出,甜美之外,又添了几分晕眩般如痴如醉之感。
宝钗情不自禁地就将黛玉细弱的身子搂在怀里,如母鸡护雏一般护住她,侧着头一点一点亲吻、吮吸,黛玉的手、口也都不闲着,两手抱住宝钗,轻轻抚上前头,久违的柔软触感从手心传来,那掌中之物被轻轻一捏,就好似一圈圈波浪般荡漾着在手心里抖擞,激起的涟漪从手心一路传遍全身,顷刻间就叫黛玉酥软了身子,迷蒙着眼看宝钗,而宝钗被她这朦胧妩媚的神色看得越发情动,口中越发用力,两手慢慢向下,自肩胛而下,顺着她那瘦弱的脊背,一路摸索到腿上,怀中人这样娇小,叫宝钗忽然生出一种要将她抱起来的念头,宝钗也立马就做了——弯腰、两手扒着大腿根部用力,吃力地将黛玉抱起,放在床边。
黛玉整个脸都红了,也不知是臊的,还是燥的,然而此时此刻,两人都已是意乱情迷,再顾不得什么斯文体统,两个搂着一道儿倒在床上,忙着枝叶交捷,偕同连理了。
隔日宝钗果然一日里守着黛玉,用蛋清、芝麻等物亲调了一碗膏脂,细细替她抹匀。
黛玉只顾撒娇,一会说这里痒,一会说那里不适,哄得宝钗给她揉了一上午,下午用清水洗了,黛玉又赖着要她梳头,等梳了头发,又要编花样,总之从早至晚,只许她的心思放在自己的头发上,多一分也不许分出去,宝钗恨的直捏她脸道:“你这小磨人精、讨债鬼,我真是前世欠着你。”
黛玉笑嘻嘻道:“你何止前世,只怕前前世、前前前世、前前前前世都欠着我,这辈子、下辈子、再下辈子都还不清了!”
宝钗瞪她,黛玉就对镜自照,歪着头笑道:“我知道我生得好看,看你服侍得这样诚心,许你多看一眼。”
伊人美目流盼,巧笑倩兮,宝钗又如何能再狠下心、冷着脸,笑骂一句“讨债鬼”,替黛玉梳好头发,又自动自发地去拿首饰替她簪发去了。
探春这日也故意说不舒服,在园子里待着,至中午听说老太太亲自发了话将王善保家的打发了,正要去前头王夫人那里应承一会,走到半路,但见王子腾夫人带着凤姐向这边来,忙过去招呼道:“姨妈安好?二嫂子安好?”
王子腾夫人看她一眼,沉着脸并未应声,反倒是凤姐扯出一抹笑道:“妹妹以后不要叫我嫂子了,我已经被贾琏休了。”
探春被这一句吓住,站在当地,半晌都回不过神来,凤姐还要和她说话,王子腾夫人扯着她的手道:“去和老太太磕个头,快些回去。”
凤姐嗯了一声,又对探春要笑不笑的一点头,径直走到里面去了。
探春见平儿跟在后面,一手拉住她道:“好姐姐,平儿姐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平儿脸上泪痕犹在,哽咽道:“还能是怎么回事?贾二爷他在外头招惹了别人,如今休妻另娶了!”
探春跺脚道:“天下怎么竟有这样的事?姐姐不是在哄我罢?”
平儿道:“这种大事,怎么是好拿来玩笑的?”甩开探春的手,抽抽搭搭跟进去了。
此时园中皆得了消息,各处人等都探头探脑地来看,探春忙都喝止了,下死令不许内外传消息,又叫人去报知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等。
谁知贾赦打发人来道:“凤姐儿三年无出,故此休弃,尔等姐妹当以此为诫,毋同此人。”邢夫人亦只说“这是她命里该有的,不必大惊小怪。”
探春不好说长辈什么,又不好进贾母的屋子,只好远远站着看着,但见贾母派了几拨人出来,去前院的恰好遇见贾政、王夫人得信进来,便忙将两人让进去道:“老太太正叫二老爷、二太太呢。”
去大房的却一个人去,又一个人回了,探春半路拦着问道:“老太太派你去请大老爷么?”
那小丫头怯怯道:“大老爷说腿疼,不肯进来。大太太在照顾大老爷呢。”
探春急得跺脚,又在门口立了一会,只听见里面一片乱糟糟的喊,探春就慌忙进去,正见王子腾夫人携着凤姐出来,凤姐眼圈发红,见了探春,嘱咐道:“老太太不大好,你做小辈的,多想着点。”
王子腾夫人道:“这话她自然知道的,咱们快些走吧。”就扯着凤姐走了。
探春忙走到里面,只见贾母躺在床上,气息恹恹,王夫人、鸳鸯带着几个丫头忙里忙外,又四处派人送信,未几宝玉、贾琏、贾蓉、尤氏、迎春、惜春、宝钗、黛玉悉数都到了,个个在外头候着,又有几位相熟的郎中过来替贾母诊治,一通忙乱,至下半夜贾母才悠悠醒转,开口便道:“宝玉呢?”
宝玉心系祖母,急在那水磨地上来回打转呢,听见叫他便几步上前,道:“老太太,我在这里。”
贾母点点头,又问:“黛玉呢?”
黛玉早哭得泪人一般,忽听叫她,也急忙走近,贾母便拉着他两个的手,看了一眼,点点头,对黛玉道:“你明日便收拾东西,回去住罢。”
宝玉脸上变色道:“老太太,这是为什么?”
贾母笑道:“你放心,会如你的愿的。”
宝玉大急,还要再问,被贾政瞪了一眼,讷讷退开了。
贾政又转头对黛玉道:“好孩子,你先回去住两日,隔些时候,我们再打发人去接你。”
宝钗看看黛玉,又看看贾母,轻轻道:“妈派人和我说过,说她一人在家孤单,叫我回去同她作伴,我一直答应着,却还没去,不如明日我也收拾了东西回家罢。”
贾政道:“也好。”王夫人便微微叹一口气,转过脸去,不看宝钗。
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意兴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