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说是好人家,谁家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贵人?
人们心里明镜的,那就是个暗娼门子。
见众人都不吭声,脸上的神情也有些愧疚,女人道:“这是你自己选的,我可没逼你。”
“杨大嫂子笑话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人逼我。”
女人翻了个白眼嘟囔着:“委委屈屈的给谁看,呸!”说着转头对丫鬟道:“快去请人去。”
小丫鬟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门里门外挤满了看热闹或是债主。
小宝的棺材放在门口,无人问津。
刘家管事嬷嬷匆匆赶来,这陈家娘子可是有名的美人儿,就是眼睛不好,在榻上有什么打紧的呢。近年来就是有喜欢这种良家妇人,玩起来才有意思呢。
“陈家娘子,你想好了?”刘家嬷嬷问。
惠惠笑着道:“刘嬷嬷。”她微微颔首行了个礼,落落大方的笑着问:“您看,我值多少银两?”
这一问,连带着这老嬷嬷也是不自在,自己卖自己,真是头一回见啊。
“二十两银子如何?”
惠惠笑容不改的道:“妾身不才,虽眼盲,心里却亮堂的很。尤擅琴艺,可下盲棋。”
这样蕙质兰心的女人,二十两银子?
老嬷嬷脸上也不自在,没想到这小娘子唯唯诺诺的竟然还会还价。
“我今年二十三岁,若是三十岁人老珠黄,那也还能赚几年钱的,即便我老了,下等客人也可接。”
一旁要债的女人轻哼一声道:“刘家嬷嬷,陈家娘子美貌人尽皆知,往常陈景玉在时可是如珠如宝的娇宠着的,没有一百两,这人即便带走你们也免不了被人戳脊梁,乘人之危可不是好名声。”
为了要债,这女人可是一步不让的。
老嬷嬷咬咬唇,道:“好,成交!”
惠惠点头道:“这房子只要二百零五两,你们谁愿意买下,需要帮我安葬小宝。”
东巷的宅院,这个价值得。
刘嬷嬷道:“我家东家可要,若不陈家娘子就等老身回去问问?”
“不行。”惠惠一口回绝了。
她自己脏了没关系,不能让她的家也沦为暗娼馆。
一旁的一个中年商人道:“这房子我买了。”
惠惠道:“是孔大哥吧?”
“是,是我。”男人有些愧疚的点头。
惠惠满意的笑了:“一言为定。”
众目睽睽之下交割房产地契,惠惠签下了卖身契。
她转头问道:“杨家嫂子,这下欠款两清了,能把小宝的尸体还给我了吗?”
“一个死孩子还当个宝,晦气。”她转身带着丫鬟走了出去。
惠惠摸索着来到门边,老嬷嬷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陈家娘子。”
惠惠笑着道:“放心,我答应你要为你们赚够回本的钱,我不会寻短见的,容我和小宝道别就跟你走。”
“陈家娘子有情有义,老身信你,只是娘子眼睛不便,让老身扶你过去吧。”
“多谢了。”
嬷嬷扶着她的手臂,她扶着冰凉的棺木,眼泪顺着下巴掉在了小宝的脸上。
她转头问道:“孔大哥,将小宝安葬在郊外那片小山坡上吧。春暖花开时,那处开满野花,小宝年纪小,忽然没了爹妈陪着,一定很寂寞,看看花草,想必也能宽心。”
“哎!好!”男人答应下来。
惠惠趴在棺材边,虽然看不见,却用手抚摸着小宝的小脸,缓缓的道:“小宝,记得娘亲给你讲的故事吗?好男儿志在四方,以后没有爹娘陪着,不准哭鼻子。
若是遇上你爹爹,有他陪着你也是好的。告诉你爹爹,娘亲没有背信弃义,答应他一辈子只嫁给他一个人,便不会嫁给第二个人。”
“等娘还清了债,自个儿去找你们爷儿俩。”
“下辈子,娘亲一定要做个有用的人,那时候,小宝还来做娘的乖孩子好不好?”
香苑花厅里的惠惠脸上绽开笑容,问道:“姑娘,景玉有什么信?”
攸宁闭目一瞬,一字一句的道:“惠惠吾妻,见字如晤。为夫远去南蛮之地经商,途中遇一女子,其形甚美,其性嘉柔,吾心甚喜,已娶其为妻,归期无期。以此书作长别,卿可改嫁。”
卿可改嫁。
最后四个字,像是重锤一样,连攸宁都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了。
惠惠脸上呈现出灰败的神色,而这灰败,才是她的灵魂。
“原来,他是另娶他人了啊。”
这一声长叹,话音落地,一口鲜血从她唇间缓缓淌了出来。
攸宁道:“你先别气,我告诉你的是他让我转达的话,下面要说的是我所见。”
“姑娘请讲。”惠惠道。
“实不相瞒,我乃一修仙者。阴差阳错犯了重罪取到阴司酆都鬼城,临走的时候,守山的金鸡叫住了我,说是让我传达这封口信给你。想必那金鸡就是陈景玉死后的化身,它用身上金色的羽毛换取了我为它传信,扯下羽毛时,痛不欲生,皮肉连带着血,你可明白它的苦心?”
她心念一动,从储物袋里拿出几片金羽送到她颤颤巍巍的手里。
“这便是它的羽毛化成的金子,给你留下做纪念吧。”
惠惠手指抚着这冰凉的金子,微笑着道:“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她将金羽毛推回到她手里,接着道:“这是景玉给你的酬劳,女仙收着就是了。”她顿了顿,接着道:“他还心里念着我,那便有重逢之日的。”
攸宁没有勉强,从屋里走出来后还是有些不放心,隐身在暗处静静的看着。
不过一会儿,老翁端着茶进了刚才的花厅问道:“惠惠,那个小姑娘去哪了?”
惠惠道:“已经走了。”
老翁略有些诧异,惋惜的看着手里的茶,将它放在榻几上道:“今儿宋大爷想起你了,让你和妙语一同服侍呢,收拾收拾快过去吧。”
“哎,知道了。”她从琴凳上站起身,问道:“刘伯,今年,是我来的第几年了?”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到冬天就是八年整了。”
“那一百两赚够了吗?”
老翁不耐烦的道:“整日问也不嫌烦,现在你都没什么客人,又要吃又要喝还得穿衣打扮,这就不是钱了?”
“是。”
攸宁心里想要帮她还清这债,但她知道,若是债还清的那一日,惠惠恐怕也就命不久矣了。她手中掐诀,跃上云端往郊外去,可这心里就是堵着难受的紧。
造化弄人四个字,说起来轻巧,可在世间,却又是心酸至极。
她低头看向身下正到了一片小山坡,也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便从云端下来。
人间界已是秋日,百花凋零的季节,她看见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坟包上面积满了落叶。
走上前去,轻挥衣袖,将坟上的落叶清了干净。
又打了个响指,霎时间,漫山遍野的野花像是重获新生一般绽放着。几只色彩艳丽的小蝶在花间飞舞,草稞深处似乎有兔子一类的动物跑过。
她似乎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小捕蝶网在花间嬉戏。一男一女站在不远处,笑容满面的喊着孩子的名字。
攸宁唇边扬起一丝笑容,而眼前的孩子又一次消失了,紧跟着那一对男女也消失了。
空旷的山坡,又恢复了宁静。
她素手采了几朵野花,供奉在孤坟上。
再一次翻身上了云去,忍不住回头看看。
人世,沧桑。欧水苏说四个字,造化弄人,说不尽的悲哀苦楚。最后一天了,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