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的是,这次亲朋故旧的拿着银子过去,衙门里的人却不敢收,说得很明白,进爷已经有了吩咐,谁也不许放出来,一切按照衙门里对待重犯的法子对待,到这时候大家才清楚,敢情这是用了更狠的手段来对付,在大牢里整日里受着折磨,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这可比死了还难受。
赵进和王兆靖一起踏上回程,跟他们一起的还有耿满仓,这情形看在外人眼中,更觉得这是进爷要亲自动手,只不过耿满仓和耿家人未免太没心没肺了,余致远则是留在了清江浦,他的船行和码头生意都要和周学智这边商议。
“小的在山东那边也有关系,如今寻常亡命不敢对进爷下手,甚至还会走漏风声,小的索性去和闻香教里的人打交道,小的经营米麦走运河水路,漕运上和教门的关系密切,就这么挂上的教门里的人没心没肺,只知道神佛,不知道敬畏,也只有他们才会和进爷动手这次找到那边,没想到真给派来了些强手,他们倒是不贪财好色,可就是急着要害进爷,让小的快些安排”
在到隅头镇之前,赵进和耿满仓同行,怎么谋划刺杀,自然要解说明白,耿满仓想到去找闻香教的人,他这等大粮商在运河沿线都有关系,很容易就在山东和闻香教挂上了线,本来想是两手准备,在山东请来亡命盗匪,闻香教那边则是另一条路,没想到闻香教给他的支持会这么大,派来了几名好手,还安排传经的香头在这边掩护,如果在动手之前被发现,就当是传教的闻香教徒,赵进也不会下杀手,但如果发现不了,即便那些好手失败,山东闻香教在这里也有了落脚的地点,可以源源不绝的派人过来。
这是个很不错的安排,奈何先派来的这几个人性子太急,据说兄弟朋友都死在徐州城下,和赵进是不共戴天之仇,因为他们的催促,耿满仓也只能让人提前发动,清江大市的各个店铺商家,客人在店里走动是寻常事,可谁会进入后院和仓库里,如果在那里做什么被人发现,整个事情都可能会暴露,耿满仓也是个狠人,索性安排放火烧自家的店铺,然后一层层把消息报上去,等赵进来到的时候,再放一场大火,让局面乱起来,趁乱行事。
虽说这耿满仓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可此时也乖觉老实的很,这耿满仓身边全是内卫队和赵字营的眼线,这些人得到的吩咐很简单,耿满仓稍有异动,立刻处死,然后清江浦的那些耿家人也不会有好下场,这些事都明明白白的和耿满仓交待清楚,他自己知道如何权衡。
说得是刺杀经过,可赵进和王兆靖却对这个并不在意,他们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现在还是动不得那闻香教,想想真是恶心,总不能大张旗鼓的打过去,那就和造反没什么区别,可若是用江湖势力和他们斗,在山东那边根本斗不过,咱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防,但闻香教实在民间传教,他随便找到一家村民百姓烧香拜弥勒,吸引周围的百姓过来,只要不传出去,我们根本不可能知道,再加上现在地方上和我们很多心思不一样,就算有闻香教过来,他们都未必会声张,这样就等于在咱们眼皮底下埋了祸害”
“以前说过的保甲连坐的法子现在就要做起来了,让他们彼此担责,一人有罪,十家连坐,看看谁还心存侥幸
“我知道动这个心思是触犯官府的禁忌,可不这么做,清江大市这样的乱子就会时不时的出现,我们这边规矩虽然森严,可万一有个疏漏,那就祸事了”
“我现在还有个保正的身份,做这个保甲连坐的事情也算合情合理,官府里那么多的关系,必要的时候,可以多钻钻这个空子”
“保甲连坐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借此把咱们手底下的地盘摸清楚,有多少户,每一户里青壮有多少,都要彻底清楚,现在这些都在土豪士绅手里,我们真要做什么,很不方便”
赵进不停的说,王兆靖不停的记录,因为说得太多,每到一地暂时休息,王兆靖下马之后先摊开纸笔,飞速记录,第一天路走完,王兆靖已经知道赵进要做什么了。
“大哥,这闻香教的事情只是个由头吧,这保甲连坐的事情早晚要做,可现在做会不会太早,咱们赵字营力量足够,还犯不上这时候统括民力。”王兆靖看得很明白,保甲连坐这法子自汉时就有,大明自然也在实行,可根本有名无实,但赵字营具有把这件事推行下去的能力。
这保甲连坐的法子只要推行下去,意义不光是赵字营掌控的地方变成水泼不进的铜墙铁壁,还能将地方彻底控制起来,每一户每一个人都在掌控之中,就和现在控制赵字营的家丁团一样。
可这件事官府做不到,士绅豪强又不愿意别人去做,但这又是王朝统治的根本,赵字营这边只要插手,就等于是剥掉了原来那层伪装,要光明正大的做某些事了,这些事这些关节,甚至连赵进和兄弟们之间都不说破,如今要明明白白做了,王兆靖忍不住要提醒一声。
“你以为把这个法子推行下去很容易吗?不光要布置下去,还要抽查复核,你觉得徐州小,可我们手里根本没有做这些事的人,要把我们控制的商家管事和账房,衙门里的吏目,甚至江湖中人都要调动起来,这就要花多少时间,最早也得秋天,可在那个时候,辽饷已经开始收取了,你觉得在那时候,谁还会顾得上我们。”赵进已经想得很周全
王兆靖听了这话,一时间也是无言,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惨笑还是苦笑,最后说道:“这辽饷一征,只怕祸害还胜过辽镇大败”
这次去往清江浦其实收获丰厚,不提余致远主动要求结盟带来的利益,以及让大家对南京暗桩更加放心,其实这遭遇刺杀也是得大于失,凭空吞了这耿满仓的家产,然后收这位豪商为己所用,可回程路上,赵进和王兆靖都没什么轻松。
过境邳州的时候,赵进和耿满仓这边分开,耿满仓去往隅头镇,在那里他要新起一家店面,在初期孙家商行和云山行会帮他搭起架子,但其他事全要耿满仓自己忙碌,甚至连本钱也要耿家来出,到时候让他写信回清江浦,安排家人准备,收益却和他没什么关系。
“你小心坐着,犯错就死,连累家人,自己掂量清楚,不要昏头。”临分别的时候,赵进提醒了几句。
这一路上下来,后面的消息不断传过来,对这位耿满仓也有了更充分的了解,这位就是个赌徒,他在耿家虽然是近支,却不太受待见,因为耿家耕读传家,讲究的是读书取功名,做生意的就不怎么被待见,何况耿满仓这一支还败落了一阵,结果耿满仓一个人撑起了家门,他借着万历年灾荒频频,粮价波动巨大的机会,在米市上连续做了几次好似赌博的生意,这等买卖,风险大,可赚得也多,就这么积攒了偌大身家。
等豪富了之后,耿满仓给自己捐了个监生的功名,然后又把银子花出去,资助了一名贫苦族人考中举人,在某位同族升任侍郎的关键时节送上重金,然后暗地里救助了一名宫内大挡的亲戚,这类事林林总总做了不少,在他身家膨胀起来的时候,位置也牢固起来。
就这么一直赌到现在,直到在赵进这边碰得头破血流。
“我这边正是缺人时候,看你胆大,又看你有生发的本事,好好做下去,赵进从不亏待做事的人,你放心就是。”除了提醒之外,既然要用人,也要给出盼头来。
“小的明白,这次细想,外面看着小的好像亏了,实际上却是大赚,再过几年十几年的,别人都得捶胸顿足后悔。”临走的时候,耿满仓倒是混不吝的嬉笑。
听到这话,赵进自己忍不住笑了,悠然反问说道:“连我身边的人都没这么看好,你怎么就这么大把握,就不怕几年十几年之后,全家上了法场,到时候痛哭流涕后悔都来不及吗?”
“既然看准了就得试试,小的这么多年,如果会后悔害怕,早就留在太平府当个船东了,哪有今日的身家地位。”说这个的时候,耿满仓脸色肃然了些。
赵进点点头,他倒也没有把耿满仓的话当真,刀架在脖颈上,总要说几句奉承话,耿满仓这些话看似心声,或许是很高明的奉承。
“好做”
简单交代了一句,赵进向西而去。
“这次大哥倒是心软了,以往遇到这样的事情,怎么会留他活口。”王兆靖终于忍不住问。
“能投奔我们的,能在我们手底下做事的,也只有这等博徒。”赵进答非所问,过了一会,又补充了句:“现在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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