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西搬进了村部,他遵照老刑警李一亭的指示,对李福齐进行监视。
现在落水村的案子,实质已经移交给北亭侦办,关于这点,秋西有自知之明。从刑警队没有如期进山之后,他便知难而退,自己不论是专业还是经验,都不北亭的任何一个人,那何不安心当个配角。他是个随『性』的人,并没有太大的野心,更没有争功的念头。
与其说他是在监视李福齐,不如说他是跟李福齐朝夕相处、促膝谈心,最要命的是,他越是深入了解李福齐,对这人越是佩服。
李福齐做事有三个与众不同的地方:第一,他作为村支书,没有任何架子,算是跟一个小孩说话,也非常温和;第二,非常清廉,绝不侵占一分一毫的公共财产,即便是公配的茶叶,李福齐也是分给其它队干部,自己只喝自家种的野茶;第三,村里事不多,但李福齐每天都加班到深夜,有时候是处理些公事,但大多时候却是学习,研究枯燥的法规政策,琢磨落水村的发展方向。
这样一个人,没法不让人肃然起敬。
对于监视李福齐的原因,李一亭并没有细讲,只说可能与某些案情可能牵连,让他尽量找到些端倪或者线索,说实话,秋西心里没有任何把握。
李福齐根本不像是个犯罪分子,叫他如何着手?还不如让他审审那几个窃贼去呢,指不定还能有些收获。
他纠结了两天,决定顺其自然,彻底释放自己的佛系天『性』,没事找李福齐闲聊,也不提案子,这却把李福齐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不,秋西又端着一杯茶,跑到李福齐的办公室里,一坐是半天。
李福齐终于忍不住发出疑问:“秋警官,你不用去调查案子吗?”
“该调查的都调查完了,等等看吧。”秋西微微一笑,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性』格偏于内向,也不怎么擅长交流。
李福齐有些没明白,他焦急地道:“我总感觉村里的几件凶杀案不简单,你这么干等恐怕不行啊。”
“哦,这个事不有你二哥在调查着嘛,我来落水村名义是调查,其实也是来走走亲戚。”秋西说着大实话。
他岔开话题,装作很好地问:“支书,要不今天聊点你的家事呗?我一直挺好的。”
李福齐抬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琢磨不透他的用意。
不过他还是很坦然地道:“其实我是个大家常说的孤儿,其它的跟别人没什么两样。我的父母亲死得早,我几乎对他们没印象了,但几个叔伯兄弟对我都挺好的,所以我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秋西既然挑起了这个话题,他不想错过机会了,毕竟这是陈天宇他们都很想了解的。
“你一点都不想他们?”秋西斟酌了一下措辞后,才道。
“真说不想那也是骗人的。”李福齐终于放下了手的钢笔,“谁不想有亲生父母陪伴左右,以前吧,我也曾失落颓废过,村里一些调皮捣蛋的孩子也常常看不起我,甚至出言辱骂。那段时间,我的人生确实很灰暗,但幸运的是,我不还有个好哥哥嘛。”
秋西点点头:“你二哥确实很优秀。”他也很聪明。
“是啊,一亭哥一直是我的榜样,每次想到他为人处事的态度,我没那么懊恼了,而且这么多年激励着我,靠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命运。”李福齐两眼望着窗外,似乎陷入了回忆。
“其实人不怕穷,也不怕苦,最怕的是对。”他忽然感慨道,“你想啊,跟我同龄的那些孩子懂些什么?家里也不见得我好,可他们是认为自己有父母,而我没有,所以他们我有优越感,可以尽情奚落我、欺凌我……以前我年幼,只感觉到屈辱和不解,现在我早已明白,这只是穷苦人软弱无力的宣泄,把心里的自卑和不满在更加穷苦的人身找到畸形的补偿。说白了,你让这些孩子到城里去生活,他们同样会被城里的孩子奚落、欺凌,因为事实又有了新的对,他们必然成为被下去的那一类。同理,城里家境稍差的孩子又会被家境好的孩子鄙视,学习差的孩子又会被学习好的孩子看不起。这种行为或许是无意识的,来自自然天『性』的,但也是悲哀的,被欺凌的孩子悲哀,欺负人的何尝不悲哀?”
李福齐异常平静地总结道:“因为他们都没有能力窥破生活本来的面目,都属于可怜的无知者。”
秋西听得入了神,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生命哲学。
他惊讶地道:“这都是你自己感悟出来的吗?”
李福齐摇摇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人天生喜欢对,我也不例外,只是我拿一亭哥进行对,试着追他奋斗的步伐,试着模仿他博大的胸襟,很快明白了这些简单的道理。”
秋西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你真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
“坚强谈不,但同学们确实都喜欢叫我小强。”李福齐自嘲道。
秋西佩服道:“难怪你能第一个考研究生,难怪你果断放弃舒适的城里生活回来当个穷乡僻壤的村支书,落水村真是幸运。”
“还不一定是福是祸呢,我现在感觉很茫然,村里出了这么多事,我却束手无策,感觉很慌很慌。”李福齐丝毫不隐瞒自己的无助,“要不是二哥正好回村来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秋西的思绪也被现实拉了回来,他也是个挺情绪化的年轻人,思维太发散。
他试探地问:“支书,你这么多年,有没有去调查过你父母亲的死因啊?”
李福齐愣了一下,半晌才点点头。
“以前有打听过,但大人们都说他们得了重病,据说还是传染病。那时候医疗条件差,普通的疟疾都能致命,何况是传染病。”他顿了顿,“二伯跟我说,当时怕我年幼,抵抗力差,硬生生地把我从爸妈的家里抱出来,不然的话,我恐怕也难以幸免。”
“是这样啊。”秋西恍然大悟。
李福齐点点头:“我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所以应当好好珍惜。二伯一家待我如同亲生,以后我定会好好报答他们的。”
秋西也忍不住感慨,他的眼眶微红,低头喝茶掩饰,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福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又道:“很多人总是埋怨这抱怨那,我从来都不。我很感恩,虽然天没有给我一个完整的家,但赐予了我独自面对生活的勇气,这是金山银山都换不回来的财富。”
秋西继续沉默不语,半天才抬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你知不知道,你二哥派我来这是监视你的。”秋西实话实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不想隐瞒,或许是年轻人较放得开。
没想到李福齐丝毫不意外:“我早猜到了。”
“那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秋西诧异道。
“因为我相信一亭哥,他会给我一个公道的。”李福齐非常淡定地道,“不管二哥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秋西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不怕他出错?”
“二哥这个人,在我心目,足以代表正义。”李福齐缓缓道。
秋西无奈道:“其实说句实在话,我也相信你并不是凶手,只不过凡事讲证据,我也没办法偏袒谁。”
“你把实情告诉我,不怕我跑了?”李福齐调侃道。
秋西摇摇头:“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跑?跑了只能代表你心虚,更加惹人怀疑,所以我根本不担心。”
李福齐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你也挺有本事的,一句话让我寸步难移。”
“彼此彼此!”秋西哑然失笑,年轻人聊天,没那么多包袱。
李福齐忽然低声道:“秋警官,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又怕多管闲事。”
秋西望了他一眼,猜不到他想说什么:“还怪客气的?”
李福齐点点头:“只是私事而已。既然说开了,我也直言不讳,你对我妹妹李怡印象怎样?”
秋西差点被水呛到,他猛咳几声,半天没说话。
“你也老大不小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李福齐笑起来,“我把李怡当作亲妹妹看待,她这人虽然任『性』一些,但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而且我看她对你也很有意思呢。她自己不好意思问,那由我这个哥哥张这嘴吧。”
秋西有点尴尬,顾左右而言它道:“我都还没考虑过这些事呢。”
“男当婚女当嫁,你现在有女朋友吗?”李福齐没有回避的意思。
秋西摇摇头表示没有:“工作刚刚稳定下来,真没太多时间往这方面考虑。”
“那你对李怡有好感没?”看来李福齐很有做媒婆的潜力。
“还行。”秋西道。
“那别错过了好姻缘,我看你们也挺合适的。”李福齐干脆利落,“对了,我忘了问你现在多大?”
秋西看来也并不排斥这件事,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据实回答道:“跟你差不多吧,你是哪一年的?”
“我今年二十七虚岁。”李福齐笑了笑。
秋西感觉一下拉近了距离:“那我你小个半岁吧。”
“咦,你怎么这么晚才参加工作呢,我前两天听你说,你当警察也才一年多。”李福齐有些怪。
秋西笑道:“我是先在社会打了几年零工,然后才考的警校。现在这种情况很普遍,好像最高年龄限制是二十三周岁吧。也怪我懒散,以前从来没动过进公务员系统的心思,后来吧,实在混不下去了,被『逼』着参加了考试,没想到还真通过了,你说邪不邪?”
“噢……”李福齐恍然,“这我倒是还不知道呢,你知道吗,看你面相我本来以为你可能我年轻不少,担心你和小怡的岁数有差距,现在我放心了。”
“咳,我这都是娇生惯养导致的。”秋西也随口道。
他开了个玩笑:“嘿,我说村支书大人,你可别忘了,现在你还是嫌疑人呢,怎么净管起我的闲事来了?”
“你看我像是犯罪分子?”李福齐哈哈大笑。
“有点像。”秋西装作一本正经地道,“犯罪分子最会伪装了”。
李福齐斜乜了他一眼:“那你这警察显然也当得不合格呢,缺少火眼金睛。”
“我不需要什么火眼金睛,我只负责看住你。”秋西毫不介怀。
“那你跟我透『露』这么多机密,不怕我二哥怪罪你?”李福齐挤了挤眼睛。
秋西切了声:“你刚才都说了,你二哥负责侦办这个案子,他还能随便冤枉你?再说你也早猜到这些,我还不如跟你明讲得了。”
“有气魄!”李福齐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我给你保证,不论怎样,我都会寸步不离大队部,直到案子水落石出为止。”
秋西点点头:“那我这任务不轻松多了,省得整天跟你装模作样,太累。跟你说句实在话吧,虽然我当警察也才一年多,但见过的犯罪分子不算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大大方方、光明磊落的凶手,所以我压根不相信你会杀人。”
李福齐感叹:“多几个像你这样的警察好了,我也有好几个同学是干警察的,全都是爽快人,听说混得也不差。”
“行,那这几天咱们当作搭伙吃个饭,这过年过节的,哪也不能去,真是郁闷死我了。”李福齐简单收拾了一下,“有空过来聊聊,咱们也过点清闲日子。”
“要不咱们约李怡过来打个斗地主?”他提议。
秋西笑起来:“我没意见呀。”
“你是有点小兴奋吧,工作生活两不误。”李福齐调侃着,拿起手机给李怡打电话。
北亭当然想不到,他们专程派秋西来监视李福齐,结果两人竟然“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了。
年轻人嘛,心里真没那么多弯弯绕。这个春节过得太郁闷,可把他俩憋坏了,反正秋西的任务完成了,李福齐也老老实实待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