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晚,几个远道而来的客人都收到了压岁的红包,大家笑笑后欣然接受,这无疑也是种惊喜。
秋西醒过来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香味,他一惊,翻身跃起,随即意识到这应该是李恬的房间。
他有些慌『乱』,急忙推门而出,还好李恬并没有在附近,没看到他的窘态,便稍稍放松了些。
这时天『色』已经有些晚,前来送热水的李恬见状笑道:“黄酒后劲大,你喝了那么多,居然醒了?”
秋西羞涩地挠挠头,他道:“一下子天黑了,真是麻烦你……”
李恬微微一笑:“别客气。”她顿了顿,“你的酒量还不错呢,真没看出来,我家这酒,快十年了,一般人喝个斤把,明天都不见得醒过来。”
她俏皮地竖了竖大拇指,朝李一亭屋里努努嘴:“瞧他们,全倒了!”
话音未落,旁边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谁说的?”
两人惊讶回头,门厅前昏暗的灯光下立着一个身影,悠然地抽着烟。
陈天宇继续道:“没打扰到你们聊天吧?”
李恬调皮地嘟嘟嘴:“明知故问!几斤酒都没让你喝过瘾……行了,你们聊。”她端着水返回了厨房。
秋西长舒一口气,他并不是对李恬没有感觉,而是现在还太陌生了。
陈天宇并不介意打断他们的谈话,他觉得有必要跟秋西进行一次深入的交谈,在整个落水村,目前只有这么一名执法者。
而在他心里,落水村不但有窃案,还有命案,但一亭的状态,让他担忧,越醉越清醒的一亭,到了家里,是真的醉了。
所以他必须清醒,而且急需一个帮手。
秋西也已经平静下来,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人找自己显然有事。
“呃……”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陈天宇微微一笑:“我叫陈天宇,他们都叫我四哥。”
秋西点点头:“四哥,你好。”
陈天宇开门见山:“我以前干过刑警……如果你需要些协助的话,可以找我。”
秋西讶道:“是吗?真是失敬了……我说怎么感觉你们不太一般呢。”
“转行好几年,业务早生疏了,帮你分析分析还可以。”陈天宇尽量保留。
“我是刚刚入行,不懂的太多了,这次来到落水村,算是一次锻炼吧……四哥,还请多多指点。”秋西很客气地道,这位显然是前辈。
陈天宇一针见血地道:“你是不是对窃案团伙的成员,还没有头绪啊?”
秋西颔首:“其实有几个重点怀疑对象,但人数太多,还不能锁定嫌疑人。落水村几乎人人好赌,看去个个有嫌疑……”
陈天宇提醒道:“你有没有想过,窃案本身可能并不难侦破。”
秋西没太明白:“什么意思?”
“如果单单只是个窃案,找找运输工具,查查各种微痕迹,再调查一下古玩市场的动态,很快能侦破,毕竟佛像是个大物件,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他接着道,“至于团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团伙总是要碰头的,怎么说也不过见财起意的乌合之众,他们终究还是要分赃的嘛,谁突然有了钱还是一目了然的。”
秋西恍然大悟:“说得对,只要我找到赌窝,随便查探一下,情况明朗了。”
陈天宇摆摆手:“我担心的是,落水村可能正在酝酿一个大阴谋,并非只是窃案那么简单。”
“何以见得?”秋西瞪大了眼睛,诧异地道。
陈天宇道:“你知道观音庙的庙祝死了吗?”
秋西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人言可畏,李庙祝抑郁而终,这是他大哥告诉我的……我也是半个落水村的人,流言蜚语的杀伤力我有体会。”
“李庙祝其实是服毒自尽了。”陈天宇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秋西,最后道,“据我分析,李庙祝应该是被人谋杀了,而且杀人手法很专业。”
“按照你的说法,确实很可疑,我要不要通知刑警队的同事来查一查?”秋西表情凝重,他也感觉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
陈天宇叹道:“仅仅是怀疑,刑警队能出动吗?况且,李庙祝已经入土,所有的痕迹也一并消失了。”
秋西忽然心一动:“你们为什么早些不报案?”
“这也是我最疑『惑』的地方。”陈天宇分析道,“作案人手法专业毋庸置疑,但村民们对于李庙祝死亡的无动于衷,才是我最感兴趣的地方。”
秋西明白了:“你想让我调查一下落水村的背景?”
陈天宇的目光落向远处。
“我有一种直觉,落水村有那么一群人正在蠢蠢欲动,走台面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在后面伺机而动的人,落水村的案子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的语气突然有些阴森,这让年轻的秋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如果真的还有别的阴谋……”秋西鼓足勇气道,“你能不能帮我一把。”
陈天宇回过神来,他刚才突然想到出殡那天闹鬼的事,这是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他相信一亭的死亡判断,但棺材里闹鬼也是亲身经历的事,这又怎么解释呢?凡事不可能没有原因。
“放心吧,我会尽力协助你,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我是个好心很重的人。”
秋西感觉一股热血涌心头,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害怕早已消失殆尽。
“四哥,我把手机号码留给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秋西斩钉截铁地道。
两人又聊了几句,便挥手道别了,秋西还要返回泰村,时间有点晚,明天还是大年初一。
基本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陈天宇望着秋西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误打误撞走刑侦之路的自己。
何尝不是无知无畏、热血使然、跌跌撞撞?!
走到今天,有多少专业知识傍身?有多少案子是机缘巧合?有多少侦破是仅凭勇气?有多少真相,在等待着那些好的人们。
看似慵懒佛『性』的秋西,内心显然也藏着这个年龄该有的小宇宙,只是还没找到爆发的机会而已!
陈天宇愿意当个领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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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落水村一片喜气洋洋,种地的村民拿起锄头,先到田间地头转转,然后燃起三炷香,表示对本职工作的敬畏,和对天神的感激;孩子们拿起书本,朗读着课,期待着知识改变命运,并等待着家长们回家,才会放下书本。
然后,他们要沐浴更衣,一起前往最神圣的地方——观音庙,给观音菩萨拜年!
对于大多数村民来说,在供桌的神像是新是旧,并无大碍。罗明给新的庙主人开过光后,顶戴披红、金光灿烂,照旧是大家膜拜的神!
归根结底,能满足心理需求才是最重要的。
唯一的不如意,是披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稍微有碍观瞻,罗明瞅着自己狗爬般的书法,难免脸无光,还好,随着正的香炉烟雾缭绕后,一切的丑陋便不再是丑陋。
李起淮领着一家子,还有北亭的一群人,浩浩『荡』『荡』前来拜年,他在蒲团跪了好久,思绪万千,对于三弟的死,他没这么快释怀。
三弟这辈子虽然过得龃龃龉龉,人还是个本分的人,跟自己感情也不错,这么惨兮兮地走了,他的眼眶里含着泪水,起身时悄悄抹了一把。
李一亭见父亲神情有些低落,安排众人烧香跪拜后,放了一串不太长的鞭炮,便招呼大家返回了。
父亲的触景伤情,做儿子的当然有体会。
回到家,母亲给端早已准备好的冰糖水,喝得甜丝丝的。在落水村,女人大年初一不入庙(平时可以去),不能入祖祠,早已约定俗成。
刘紫辰和沈明月入乡随俗,也没有去,但沈明月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男尊女卑对于她这个东北人,真是不习惯。
忍忍吧!
午又吃了一个落水村的特『色』食品——米粿。南方人应该较熟悉,粳米蒸熟、舂烂、再蒸熟、反复捶打直至口感q弹,不过敏的还会加入一些新摘艾草一起捶打,粿皮呈草绿『色』,清香扑鼻;挰平后包新鲜的冬笋丁、土猪肉丁、酸芥菜丁、豆腐丁、萝卜丁,有手艺的人家还会弄些稀古怪的馅,如油渣、紫蓝菜等,最后看去像个几倍大的厚皮水饺,让人食指大动。
有些地方,把米粿叫做“金包银”,其实是同一个东西。
一口下去,满口流油,既有绵软弹牙的粿皮,又有脆、嫩、酸、鲜、香的各种滋味,民间的珍馐佳肴并不逊『色』于任何一种美食。
正在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大快朵颐之时,五叔的儿子李福玉面『色』阴沉地走进了家门,大家招呼他吃点,李福玉却摇头,自顾在长凳坐着吸烟。
其他人跟他不熟,也没管他,李起淮对这个娇生惯养、脾气古怪的侄儿也不太感冒,喊了两次不再搭理了。
李一亭跟他是堂兄弟,匆匆忙忙地填饱肚子,端了杯水走过来,李福玉抬头看了看他,沙哑地道:“二哥……”
“你怎么了?”李一亭咽下最后一口米粿,疑『惑』地问。
“呃……”李福玉忽然犹豫起来,吞吞吐吐地道,“我想单独跟你说点事……”
李一亭想了想,道:“你在门外等一下,我去洗个手来。”
“行。”李福玉站起身,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便走出了客厅,站在门前的小道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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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玉半天才开口:“哥,没想到你能回来……”他欲言又止。
李一亭其实对这个堂弟不是很了解,只大概听说他有些不务正业,甚至有些败家。
他也只是出于客套才出来的,见状搓了搓手道:“有什么难事说吧,我看看能不能出出主意。”
春节的天气还有些冷,幸好出着太阳,但山风不小,李福玉在瑟瑟发抖。
李一亭有些怪,福玉虽然是个白面书生,但也不至于如此弱不禁风啊。
等了半天,李福玉还没说话,李一亭忍不住道:“你找我到底有事没事?”
“呃……有啊。”李福玉索『性』蹲了下来,抱着手,嘴唇哆嗦着道,“我爸不见了!”
李一亭皱了皱眉头,气道:“三天两头闹失踪,你们家到底是弄什么鬼名堂?”他想起几天前,李福玉漫山遍野找过一回。
李福玉滋喇了一下嘴,辩解道:“我爸『性』子急,气『性』大……”
李一亭无奈道:“五叔什么时候离家的?”
李福玉耷拉着脑袋:“有几天了……哦,是三伯出山那天。”
李一亭想起了这件事,当时他也参与了重塑观音的探讨,知道这个任务托付给了五叔。
“观音像已经完成了,五叔为什么不回家?”李一亭也有些怪。
李福玉焦急地道:“是啊,最近也没谁惹他,生气也不至于大年三十还不回来,在我的记忆里,我爸哪怕一年三百六十四天不着家,大年三十晚总是在的……”
李一亭打断他:“你怎么这么确定?”
李福玉道:“我有个爱好,每年收到的红包袋都会收藏起来,然后写年份,还有谁给的,除了今年”
“你这么大年纪还领压岁钱?……”李一亭被噎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福玉倒是坦然:“我妈说了,还没结婚是孩子。”
“行吧。”李一亭无奈,“那你爸昨晚没回来,你们这么沉得住气?也不去找找?”
李福玉叹道:“我妈说不用找,肯定会回来的,应该是躲到哪个叔伯家押宝去了,输了自然会回来……然后我等啊等,结果睡了。今天早醒来,才发现我爸还没有回来,我跑到山厂里去找他,没在!我又到几个常去的叔伯家问,也说几天没见我爸了……”他哭丧着脸,“这一个午,我腿都快跑断了。”
“这不,实在没辙了,才来找你的,哥……”李福玉一骨碌脑说完心里的委屈,仿佛长舒了一口气,他从小对李一亭是敬畏的,平时不怎么敢门,但知道二哥本事大。
李一亭想了想,才道:“这样吧,你先在我这吃点,然后我叫几个朋友帮你一起去找。大年初一不回家,山里不安全,说不定真出了什么变故,不怕一万怕万一,咱们找到人再说……”
“我,我吃不下。”李福玉忽然伸手拉住了李一亭的手臂,“哥,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你能不能帮我保密啊?”
李一亭停下脚步,疑『惑』道:“哦,什么事?你愿意说吧。”
李福玉站起身,看来已经下定了决心:“哥,你刚回来,可能不知道。咱们村的那个狗屁荀子……是村东算卦的那个荀元春,隔三差五总来我家找我爸,而且很是神秘,每次谈话都背着我和我妈,古里古怪的。”
李一亭皱眉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个半年多了,自从这个老家伙门以后,我爸总是时不时消失一段时间,然后又莫名其妙回来。”他顿了顿,“已经好几回了都。”
李一亭诧异道:“这么长的时间,你爸没有跟你提过他究竟干什么去了?”
李福玉果断摇头:“我和我妈每次问他,他都让我们别问那么多,反正以后的日子好过了,自然会告诉我们实情的。”
李一亭恍然道:“这么说,你爸这是找到大买卖了……对了,他出门一趟大概多久?”
“呃……”李福玉着实想了想,“短则三五天,长则半个月。”
李一亭叹道:“你们心也真大,不怕你爸为了赚钱犯法什么的?”
李福玉颇为坚定地摇摇头:“我爸一辈子老实巴交,靠的是一门手艺,绝对不会犯法的。”
“但愿如此吧。”李一亭伸手拍了拍李福玉的肩膀,话里有话地道,“但愿你也能继承五叔的衣钵才好呢。”
李福玉难为情地挠挠头:“我真不是这块料,我爸说过好多次了,我也认命。”
李一亭点头:“行吧,一切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