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盯着宁清欢看了一会儿,却也只是静立在一旁,并不多言。
福伯满面沧桑的摇了摇头,“无欢大人,王爷身子不适,不想见人。”
他又何尝不想让宁清欢见王爷,只是王爷如今的模样,想来还是会吓到她的。
宁清欢见福伯执意阻拦,身后又有那一个陌生男子拦着,咬着牙口,气急败坏,“那你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昨日他的脸色就不好,今日甚至未曾上朝!”
“你告诉我,他怎么了!他是不是病了!”宁清欢的眼眶有些泛红,指甲几乎快嵌入掌心之中,“他身子要不要紧?”
福伯脸色变了变,仍是为难,“这……”
那身后的男子睨过一眼宁清欢,扯着嘴角笑道,“福叔,你就让她进去吧,真是有够吵闹的。”
福伯枯井一般平静无波的眼眸抬起,还未曾说话,宁清欢便看准了时机,朝着夜祁庭的屋门跑了过去。
一时让宁清欢钻了空子,福伯即刻反转过身子,然而他的肩膀却被男子扣住,“让她进去吧。”
“云先生…”
宁清欢用尽了全力,跑到了夜祁庭的屋门口,喘着粗气,手中却是一刻没有耽误,轻轻的打开了屋门。
屋门被打开时,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声响,刺在了宁清欢的耳膜之上,亦是,刺在了她的心上。
她的心跳得很快,不仅仅因为方才那一段距离的跑步,还是因为,她终于能见到祁庭了。
看看他,到底如何了……
屋门被她轻轻的阖上。
夜祁庭淡淡的嗓音侵着疲乏的沙哑,“你终究还是进来了。”
宁清欢听到那道声音的瞬间,鼻尖骤然泛酸,她的脚步声很轻,缓缓的来到他的榻前。
帐幔静止,他静静的躺在了榻上,眉目不再那般的深邃,却是有着令人心碎的虚弱。他的薄唇似是被寒霜侵着,苍白的可怕。
“祁庭……”
她唤着他的名字,手指微微颤着,抚上了他的脸颊轮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字已经如此熟稔,如此的刻骨铭心。
她虽然不懂医,但也知道夜祁庭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忽然之间,她便想起那一日藏书阁中,他取下的医书。
原来,他是……
宁清欢的心绪难免的控制不住,留恋而缱绻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他的眉眼。
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帮不了他,更不能替他一道承受痛苦。
夜祁庭的手微微动了动,宁清欢却像是抓住了希望一般,紧紧的握住他的大手。
他的手不似之前的那么温暖,反而,是透入心骨的凉。
宁清欢握着他的手,给他取暖。
他没说一句话,仿佛就会用掉他极大的力气。
“欢儿。”
宁清欢的耳朵因着他的声音而感觉到刺痛,那么好听的声音,如今竟然是那般的虚弱。
纷扰的思绪错杂着侵袭着她的内心,她的话语,胡乱的不着边际:“祁庭,你一定要好起来。”
“不用担心我。”夜祁庭薄唇竭力的扬起笑来。
这一抹笑意,生生的扎在了宁清欢的眸底深处,她的心脏似是被针戳破。
宁清欢眼眶温热,氤氲着雾气,抓着他的手抚在了她的脸颊边上,喉咙中像是被堵上了一般,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夜祁庭的眸子睁开了一抹极浅的缝隙,他看得到她的眼泪,感觉得到她的难受。
只是可惜,现在的他不能向以往一样,将她抱住,然后替她擦去眼泪,甚至说一声,不要哭。
他的喉间微动,飘渺的如同浮萍一般的声音絮絮的,“别哭,我喜欢你笑的样子。”
夜祁庭修长的手指想要移到她的泪痕上,想要为她擦掉眼泪。
宁清欢呜咽着,感受到他手指的无力的移动,看穿了他的想法,连忙粗粗的将自己的眼泪擦了去。
“我不哭……”她拼了命的想要笑,“我不哭……”
眉心始终舒展不开,才扬起的唇角却又被心酸苦涩压了下来,笑得比苦还难看。
眼泪愈发的汹涌而肆意,她又粗粗的擦去,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似的。
明知你正在受着苦难,我却连笑容,都是那么的力不从心。
“祁庭……”宁清欢紧紧的蹭着他手上的冰凉,淡雅的眉间隽满了伤痛,“让我陪陪你……好不好?”
我或许无用,不能帮你。
但我只想,在你身旁陪着你。
你痛在了身上,而我,却痛在了心上。
如此,陪你。
夜祁庭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疲倦的阖上了眼眸。
宁清欢捂着自己的唇瓣,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扰了他休息的宁静。
然而,才闭上眼睛不久的夜祁庭,骤然开始咳嗽了起来。
宁清欢猛地一惊,探着他的额头,额头上也是一片冰凉,她彻底慌了神。
打开屋子的门,去唤福伯。
福伯却说:“王爷的病,如今也只好这样子搁着了。”
她不明白。
眸间点着火光,心中油走过好几个猜测,她压抑着不安,“什么意思?”
“目前他的病,只能拖着。”云先生从旁转过身来,目光沉重,“因为目前,无药可医。王爷的病是由毒而引起的,此毒却是极为特殊,仅在十一月初十发作,而初十之前的几日内,王爷都需要浸在药浴之中。”
无药可医……
宁清欢的脚下不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背脊抵到了冰冷的墙,将她的意识撞得支离破碎。
她的指甲划过冰冷的白墙,“什么叫无药可医?我只知道,人定胜天——”
眸中忽然绽放出坚定的明亮光芒,她一字一顿的道:“这一次,我会陪他度过的。”
话落,她转身便要进入屋子中。
瘦小的身形就那般刻入了云先生的眼眸之中,他的心隐隐的颤动。
明明那么纤细,却像是撑起了这一方天地。
宁清欢想要阖上门,云先生却抢先一步,他的手抵在了那要被阖上的屋门前,他盯着宁清欢,沉吟道:“虽然在下才疏学浅,不能替王爷根治,但是在下已经在四处寻找医治的方法,还请你放心。”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去陪王爷吧,想来有你的陪伴,他会好受许多。”
宁清欢的眸色凝了凝,点着头进入了屋内。
夜祁庭如睡着了一般,安静的不像话。
宁清欢轻手轻脚的来到他的榻边,静静的看着他,心中愁肠百结。
……
之后的五日之内,宁清欢都会来王府陪着夜祁庭。
从清晨,到日暮。
第六日,也正是十一月初十。
这一天,天气骤冷,天空中飞起了点点的雪花。
宁清欢按照往常一般,来到了王府之中,只是不同于前几日的是,一路之间没有遇到过什么家仆。
而在夜祁庭的屋子前,福伯再一次拦住了她。
“无欢大人,今日是十一月初十了,王爷他——”
十一月初十,宁清欢记得,这是夜祁庭会发病的日子。
她知道福伯拦着她许是为了她好,但她却也有着自己心中的执念。
她宁清欢的执念,是夜祁庭。
就像当初她得了热病时一样,他几乎一直都在照顾着她。那么今天,就让她陪他度过着最艰难的一日。
福伯犹豫了半晌,终是退开了身子,放宁清欢进去。
看着缓缓阖上的屋门,福伯的心仿佛一块巨石沉入了大海之中,杳无音讯。
他也猜不准,自己放她进去,是对还是错……
宁清欢进来后,却见夜祁庭已然坐起了身子来。
她心中一喜,随之又一沉,先前夜祁庭几乎是无力的只能躺在榻上,而现在,他却是极为反常的坐起了身子来。
宁清欢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意味着什么,依旧轻着步子声慢慢的靠近。
她离他仅剩一步之遥的时候,他却骤然睁开了眼睛,盯着她。
瞳仁漆黑的仿佛那一片深寂的夜色,有着毁天灭地的黑暗。
宁清欢一怔,她发现了夜祁庭的眸中没有了她的倒影。更是从未见过如此的夜祁庭,就如一个躯壳一般,完全没有了他自己的神智。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夜祁庭热得发烫的大手便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一切来的太突然,宁清欢的呼吸就这么被夺了过去。求生的本能让她想要去掰开夜祁庭擒着她脖子的手。
她皱着眉,呼吸困难了许多,唇齿之中艰难万分,“祁庭……是我……”
被掐着脖子的宁清欢,声音变得细了不少,最后的尾音甚至是那一下子就能吹散开的烟雾。
试图用呼唤,来唤醒夜祁庭的神智。
然而,回答她的,却仍是那不曾松开半分的手。
“祁……庭……”宁清欢此刻说话都是极为难受的,他的力道很大,大的快要将她的脖子掐断。
她的脸色因着呼吸困难而涨红,额头上的青筋也隐隐的凸起。
然,她却仍是拼尽了全力,再唤他,“祁庭……我是……”
他手间的力道骤然一重,宁清欢痛苦的低吟艰涩的溢出,“啊——”
“我是……欢儿……”她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可不可以。但她心中却相信着,夜祁庭一定会记得她。
一定会的。
夜祁庭漆黑的瞳仁微微动了动,眉心簇了簇,低沉沙哑的嗓音直击着宁清欢的心房。
“欢儿……”
他手下的力道似是被这两个字化解了几分,宁清欢有了能够喘息的余地。
她的心跳的很快,有着几分余悸。
她是不想就如此放弃的,“对,欢儿……”
夜祁庭记得她,记得她!
夜祁庭微微侧了头,漆黑的失了魂魄一般的瞳仁仿佛清明了几分,力道再度被化解着。
宁清欢心尖上一重,眼泪控制不住,“祁庭,我在这里……”
夜祁庭的眸子中被海浪冲击着,却缓缓的松开了擒着她脖子的手,“欢儿…”
宁清欢的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大喘了几口气,如获新生。
旋即,她想也没想的,就上前抱住了夜祁庭,“祁庭,不要怕……我在这里……”
她终于知道了福伯为什么不让她进来,但是她进来了,却也不曾后悔。
她冲上去抱着他的力道有些大,双双朝着榻上倒去。
夜祁庭混沌的灵魂仿然被慢慢的涤净,他的双手撑在她的头两侧,鼻间相对着。
他淡淡的呢喃:“欢儿……”
……
候在门外的福伯,不断的再门前踱着步子,却是未曾听到以往的动静,既期待又不安。
宁清欢出来时,衣衫稍显的凌乱,眼尾却绽着细碎的光芒,动人心弦。
“他已经睡下了,我先回去了。”宁清欢轻笑着道,末了,又补充一句,“如果他醒了问起我,说我很好。”
宁清欢的这几句话,令福伯有些摸不着头脑。目之所及,能够看见宁清欢脖子上的红色痕迹,心中颤了颤,道:“好。”
暗处,一道人影轻动。
回到自己的府邸之后,宁清欢叫人备了热水,遣退了所有要侍候的人。
褪下衣衫,迈入浴桶之中,身心皆是有着疲惫。
她的身上余留着欢-爱过后的痕迹,她也忘了,他到底要了她多少次。
但当她清楚的捕捉到,夜祁庭漆黑的瞳仁之中完全的倒映出了她的模样时,她就知道,她成功了。
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她就这样子陪着他。
……
深夜,大雪纷飞。
一处昏暗的房间之中,空气中的寒冷似是刺在了骨头里。
位于上首的男子品茗着热茶,睨过一眼侍卫服装的女子,“你说你要投靠本座,这叫本座如何相信你?”
“因为我嫉妒!”
那侍卫服装的女子,正是红鱼。
她对夜祁庭的心那般的炙热,却只能将所有的爱意埋在心底,不曾提及。
她以为她能以如今的身份静静的陪在夜祁庭的身边,只是,主子的身边却多了一个女子!
令她嫉妒的快要发疯!
她忍不下,她想要毁了宁清欢,让她不配再有资格站在主子的身边!
男子好像听到了笑话一般,捧腹笑个不停,笑到了眼泪都已经出来,这才,“你嫉妒谁,干本座何事?”
天下间总有不少的痴男怨女,因爱而不得,而恨之入骨。
“我愿投靠您,做您手中的武器。”红鱼冷冷的笑着,“如果毁了她,您觉得玄殿的殿主,会如何呢?”
男子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眸中划过一道算计,“好,那我们就合作。各取所需!本座如今正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办。”
翌日,一夜的大雪将大地铺成了雪白,雪色洁白,纯白的不沾染任何的尘埃。
今日的天,是极寒的,空气中还弥漫着几许飞雪的捎来的清香。
原本,京都之中是一派祥和。
只是,大雪,大血。
当有人发现雪地里的尸体时,一切都变了。这无疑是冬日里的寒霜,雪上加霜。
“啊——”
……
朝堂,奏本呈上,龙颜大怒。
“玄殿?哼!”皇帝的手重重的拍在了龙椅的扶手上,震怒。
这玄殿是个什么,竟敢在他天子脚下作乱?
宁清欢细细听着,深觉此事的可怕。
玄殿的断头杀人案,耸人听闻啊!
杀人便已经是极大的可怖的事情,而且,那被杀之人的头颅却是不知所踪。
徒留了一具无头尸体。
宁清欢捏了一把冷汗,皇帝震怒也是无可厚非。
忽然,皇帝的龙眸敛起一片阴沉的威严,“无欢爱卿。”
宁清欢出列,心中骤然跳了跳,“臣在。”
“无欢爱卿有勇有谋,朕着将此件断头杀人案,交予你去查。”
“臣定当竭尽全力,破了此案。”
因着宁清欢要查案的缘故,皇帝特意下旨,宁清欢无须再去教导公主。
毕竟,国事为大。
宁清欢并未直接回府,转而去了那杀人命案的地方。
途遇婪竹。
婪竹正走在街道上,似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宁清欢,一时有些怔愣,迎了上去,“大人?”
宁清欢敛了敛眸色,“我等会去办案子,你先回去吧。”
虽然婪竹力气大的像个男人,但是宁清欢不想带着婪竹去那血腥的场面。
骨子里是女子,见了那种场面,许是会有几分阴影的。
婪竹却笑了笑,“和大人在一起,我不怕!”
她笑得云淡风轻。
后来,宁清欢才算是明白,她的笑意为何那般的云淡风轻。
不是和她在一起不会怕,而是,她习惯了。
宁清欢最终是带着婪竹一块儿去的。
雪白之上,殷红点点,浸染着洁白,血腥无比。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