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府衙。
庾亮在主位上正襟危坐,看着府衙之内的众将,不由得长叹一声道:“唉,诸位,现在我石城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老夫刚刚得到的战报。”
“陈嚣将军兵败白石,被迫退守竟陵,而赵将张貉已经攻下邾城,邾城战死者有六千人。毛宝、樊峻突围出逃,渡江时溺水而死!我晋军于邾城驻扎的一万精兵,已经无一例外,全部殉难了!”
“而现在夔安已经率军进据胡亭,侵犯江夏,义阳将军黄冲,义阳太守郑进都投降了赵军。赵军之兵锋,已直逼我石城!”
众将闻言,不由得一片哗然。
南中郎将陶称起身,愤愤不平地道:“黄冲与郑进这两个狗贼,竟然胆敢投敌叛国?”
下首的庾翼一听到这话,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陶称将军,你是有所不知啊。不怪黄冲与郑进二人太过贪生怕死,而是赵人实在是太过凶残了!”
“我听邾城的一些生还者说,赵军在破城之后,便大开杀戒,大肆屠戮城中的黎民百姓!无论男女老幼,老弱妇孺,都已经遭了赵人的毒手!”
“竟然如此残暴?”府衙中的诸将闻言,都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以往他们在南方作战,平定各地的叛乱的时候,对付那些负隅顽抗的叛军,就算有一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将领,最多,只是下令全军可以洗劫一两日而已。
但是屠杀的命令他们可从来都没有下达过!
无论是晋国的官军,还是叛军,他们自始至终都有着一定的底线的。杀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做甚?就算那些平民百姓助纣为虐,也是法不责众的!
主位上的庾亮摇摇头道:“胡虏便是如此残暴。我军并没有与北方的赵军有过交战的经验,故而有所疏忽!黄冲与郑进二人投敌叛国已成事实,不管怎样,这件事情老夫一定秉公上奏陛下。”
庾亮若是将此事上奏给皇帝司马衍,那么黄冲与郑进的家眷,或者是九族之内的人都难逃一死!
这个是毋庸置疑的。
古往今来,投敌叛国的罪名,无异于谋反,犯上作乱,是一个上位者都无法容忍。不然没有了法度,天下皆反,他这个当皇帝的还有何威信?何以治理国家?何以管治臣民?
或许黄冲与郑进的出发点是好的。
他们看见赵人如此残暴的行径,竟然将整个邾城都鸡犬不留,屠戮一空。他们心里惊惧,害怕自己治下的黎民百姓也遭受这般命运,故而投敌叛国,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陶称叹了口气道:“庾公,当务之急,还是先商议一下如何对付来势汹汹的赵军吧!末将不才,但有一腔热血,愿与石城共存亡!”
“愿与石城共存亡!”众将都抱拳道。
“好!”
庾亮嚯地站了起来,红光满面地道:“有诸君此言,何惧赵人乎?陶称!”
“末将在!”
“命你带兵一万,驻扎石城五十里外的葫芦口!那里有着我大军的诸多粮秣,必可吸引赵军来攻!你的任务,便是死守葫芦口!等赵军诸部来攻,而后我各路大军起而攻之,当可一战而下!”
“诺!”
陶称是一员勇将,悍不畏死。
接到这般的任务,陶称丝毫没有为之感到害怕,在叉手之后,便准备下去点兵。
“且慢!”
庾亮上前,双手紧紧的攥住了陶称的手,感触颇深地道:“陶称,此一战之胜败,皆系于你一人身上,万事,拜托了!”
“请庾公放心!”陶称抱拳道,“陶称不惧一死,但求有朝一日,王师北定中原之时,诸公能来祭拜我,告知此事!陶称便死而无憾矣!”
……
石闵的汉军刚刚在邾城之外的汉水边上休整五日,便被夔安的一纸调令,立即带着兵马往胡亭那边赶了过去。
是夜,灯火阑珊。
夔安连夜召集诸将,升帐议事。
夔安高坐在主位上,神情严峻地道:“各位,现如今的形势已经刻不容缓。我赵军乃是孤军,不可深入敌后!而根据老夫所掌握的消息,各地的晋军正在源源不断地赶往石城一带,虽然在兵力上,我赵军还是占着一点优势,但是不可长久。一旦石城一带聚集了大量的晋军,到时候便是他们反击之时!”
“为此,此战,必须速战速决!最好能一鼓作气,攻下石城!”
诸将闻言,都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义阳公石鉴站起来说道:“大都督,末将遵从你的军令,刚刚从石城一带巡视回来。这石城乃是城高池深,固若金汤,其易守难攻之程度丝毫不亚于邾城,甚至犹胜之!”
“而且据我所知,石城之内,兵力已经不下于两万。之前庾亮为北伐做准备,已经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军需,故而城中亦是不缺粮,想要在短时间内攻克石城,谈何容易?”
听到这话,夔安的眉头一皱,说道:“若果真如你所言,那么这便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石鉴又道:“大都督,此战的目的乃是为了挫败晋人北伐的锐气,使之不敢北顾!既然无法在短时间内攻克石城这座坚城,可以另有它法!”
“愿闻其详。”
“大都督,据我了解,数日前,庾亮命晋国的南中郎将陶称,率军一万,驻扎于石城之外五十里处的葫芦口,修筑工事,挖掘堡垒。在葫芦口的晋军战营,不仅与石城互为犄角之势,而且在其战营之内,还囤积着大量的晋军的粮秣!若是想要迫使晋人放弃北伐的想法,破其葫芦口的营寨,而将其粮草付之一炬!末将相信,如此必然能一战成功!”
夔安闻言,不由得点了点头道:“正是。不过这也是庾亮的诱敌之计啊!此为阳谋。庾亮知道我大军来犯,故意将所有的粮秣都囤积于葫芦口,使我赵军进攻。这样一来,他也能完全有这个时间去调兵遣将!真是好算计!”
“这……”石鉴沉吟了一下,又道,“不知道大都督有何应对之策?”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阳谋,便是显而易见的计谋。你不想往敌人所设下的陷阱里面钻,但是形势所迫,故而不得不为之。”
石鉴诧异地道:“这么说,大都督你是要全力进攻葫芦口的晋军战营吗?”
“不错。”
夔安心里也是没办法。不是他不想直接进攻石城,而是石城太过坚固,易守难攻,这一时半会儿地根本攻克不了!
而一旦不能在短时间内攻克石城,可想而知,从各地的晋军将会源源不断地赶来支援,直到最后,一战而下!
而庾亮显然是看出了这一点,故而命陶称带着一万兵马进驻葫芦口,还在那里囤积了大量的粮秣。这不是引人上钩吗?
夔安是知道这是一个陷阱的,但是他对此无计可施,就像一条快饿死的鱼儿,不吃这鱼钩上的鱼饵就会立即死掉!吃还是不吃?
还不如吃了吧,至少能解燃眉之急。说不定庾亮百密一疏,最后能让他们赵军反败为胜!
当然了,夔安也可以选择在这个时候撤军,但是,石虎交给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在这两个月里,赵军一直都在豫州与扬州的北部一带攻城掠地,相继攻克了沔南、白石、邾城等地理位置极为重要的城池,但是这个没什么,还不足以给予晋人沉重的一击!
夔安现在急需要一场大胜,来向石虎证明自己的能力!
而且,葫芦口这个位置很关键,就卡在胡亭与石城之间,若是想顺利取下石城,葫芦口便必须要攻克下来,拿在赵军的手里,不然夔安压根儿就放心不下。
夔安沉声道:“现在,我军必须要攻克葫芦口。只有将晋军筹划北伐的那些粮秣付之一炬,才能最大限度地打击其锐气!毕其功于一役!诸位,不知道你们谁愿意领军去攻打葫芦口?”
“末将愿意!”所有的将领除了石闵一人之外,都一时之间站了起来叉手道。
夔安微微颔首道:“士气可用。”
他又扫视了在场的每一个将军的身影,最终落到了石闵的身上,因为在场的所有的赵军将领,就石闵一个人没有站起来。
故而夔安说道:“石闵将军,你可愿意领军攻克葫芦口?”
“末将自当愿意。”
“好!”夔安当即拍手叫好道,“这样吧。石闵将军你明日一早,趁着晋军立足未稳之际,当可统率步骑三万人进攻葫芦口。至于我,自当领兵屯驻在石城遥相呼应,为你抗拒支援的各路晋军!”
“且慢!”
石闵刚刚想要领命,这个时候,在一侧的张貉却很是不满地站了出来,向着夔安垂手道:“大都督,此战还是让末将领军去进攻葫芦口吧!石闵将军这些日子连战连捷,几经大战,想必麾下的将士都已经疲乏不堪了!这正是末将所部的士卒锐不可当之时!”
“……”
这个时候,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张貉是在抢功的。
也对,石闵这段时间真的是立下了太多的功勋!
打前锋的是他。石闵率军在沔南一战杀死晋将蔡怀,斩首两万有余(虚报,实则万余),还乘胜追击,随同夔安、李农攻克了沔南城,紧接着,又被夔安所倚重,到邾城去增援!
若不是石闵出谋划策,只怕邾城到现在还攻克不了!这又是一笔大功!
石闵连战连捷,立下的汗马功劳实在是太多了。这样的赫赫战功怎能不让人眼红?
石闵自己亦是知道这一点的,故而在诸将都请命领军去进攻葫芦口的时候,沉默不语。
石闵垂手道:“大都督,张貉将军所言极是。我部人马虽然休整了数日,但还没能从大战当中缓过气来,我部许多新卒,还需要养精蓄锐才是!”
夔安点头道:“既然如此。此战还是张貉你领军出征吧!不过石闵、李农!”
“末将在!”石闵与李农当即站了起来。
“你二人各率部众,与张貉一道步骑三万人,进攻葫芦口!此战主将,是为张貉!”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