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何瑾的假设分析,弘治皇帝的面『色』,愈加惨白疑『惑』。
疑『惑』是因为,事情明明还没发生,何瑾却仿佛已经历了过了一般。不仅说得极为详细真实,连因果逻辑、形势走向,都没什么错漏。
惨白是因为,他无法想象那个可怕的世界向来自诩泱泱大国、天朝上邦的大明,会礼仪尽丧,神州崩『乱』人人沦为任其侵辱的走兽虫豸,比亡国灭种更甚。
真到了那个时候,莫说对不起大明的列祖列宗,就是华夏千百年的文明灿烂也一朝尽毁。子孙后世若还有子孙后世的话,该如何看待那段屈辱的历史
而这一切的开端,就是这么一杆鸟铳
“陛下,当然不会仅是这么一杆鸟铳。”看到弘治皇帝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何瑾就语重心长起来,道“其实这也不是,一些倭寇打家劫舍的事。”
“这些都不过只是一个细细的线头,在往后的长线历史里,才牵动着整个时代,牵动着改变华夏的变局。”
“那个新时代的名字,就是大航海时代”
说到这里,何瑾才挺起了胸,凝肃认真地言道“微臣看过几遍大明的疆域图,不得不说,大明的疆域实在太辽阔了。一丈长宽的厚纸上,也不能详细画出详实的疆域。”
听到这里,弘治皇帝不由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他也是看过疆域图的,在疆域辽阔这点上,自然极为认同。
“所以大明疆域之外的地方,我们真的懒得再去了解。毕竟陛下统治着如此偌大的疆域,心胸就已要如天地般广袤,日理万机不见得能顾及周全。”
可就在弘治皇帝更加入耳入心后,何瑾忽然话锋一转,道“但也因为如此,茫茫海域之后的是什么,我们其实是不清楚的。”
“我们不清楚那些番邦蛮夷到底来自何处,究竟在大洋彼岸的哪一块儿。也不知道他们的习俗、历史、科技人文等等一切”
“但有一点我们不得不承认,他们同我们一样是人。就算不知孔孟教化、不读四书五经,却也是同样长着脑袋、有着智慧的人类。”
话音娓娓如溪流,淌入大明今后的两代皇帝耳中。就算心『乱』如麻的朱厚照,也忍不住侧耳倾听起来。
“有智慧就会发明,不会发明也会借鉴。纵然我们比他们领先了好几步,但他们也不是傻子,反而会借鉴着我们的先进,去武装提升自己。”
“我们最先发明了火『药』,他们已拿去了几百年;我们最先发明了司南,他们用在了船舰上指示方位;最重要的是,我们百年片板不得下海,他们显然不同,正积极组建着船队,探索国家之外的地方。”
“成祖之时,大明舰队远达马六甲海峡、六次停靠。如今已将近百年过去,陛下有没有想过,那些我们只以孔孟儒道来片面评价为低劣的番邦蛮夷,已用火『药』和司南,探索了大片的茫茫海域,包括大明从未知道的地方”
“探,探索那么多地方,究竟有何用”听到这里,朱厚照又忍不住开口了“还不如固守自己的国土,那样岂非相安无事”
“殿下,话不能这样说。”
谈起这个何瑾就苦笑了,道“那些蛮夷,我们最看不起的,就是他们不识孔孟之道。但最可怕的,也正是他们可不会跟你讲礼”
“就如微臣适才所说,他们可以用坚船利炮,轰开一个紧闭海门的国度。用卑劣的手段攫取那个国度的财富,源源不断将最好的财物运到本国。”
“天长日久,就会强者恒强、弱者恒弱。最后人家的国度无可匹敌,傲视五洲四海,殿下又有什么办法”
“孤,孤跟他们拼了”说起这个,少年的『毛』躁和不计后果就显『露』出来了。
然后弘治皇帝听着愈加烦躁,再度呵斥道“你拿什么跟人家拼,还不是要拼武备可大明武备不及人家十分之一,人家一人可杀大明将士十人。最后拼尽了大明所有将士『性』命,国土财物还不是人家的”
“我,我”朱厚照一下就傻眼了,愣愣看着何瑾道“大哥,你肯定是有法子的,对吧”
“有啊。”何瑾就丝毫不藏着掖着,干脆至极地说道“他们以不要脸的武力巧取豪夺海外,咱也可以那样嘛”
说着看弘治皇帝的脸『色』不对,又赶紧转口道“呃,也可以不那样的。但不管怎么说,前提都需要积极改良武备、开放海禁,也造宝船出海去。”
“这样师夷长技以制夷,就可以凭着大明地大物博、人杰地灵追赶上去。到时候咱也船坚炮利,还人多势众。遇到他们就让学孔孟之道,不学会之乎者也就揍他们,揍得次数多了,自然就懂规矩老实了。”
说到这里,何瑾忍不住就笑了,道“其实所谓的霸道,就是他们那样揍了后啥也不管。不过咱们奉行的是王道,揍一顿再改造嘛。”
“哦”朱厚照这会儿双眼就亮了,『骚』话也出来了“哟西,大哥你滴这个法子,大大滴好”
可这会儿弘治皇帝的脸,就青绿得跟西瓜皮一样,深深意识到将朱厚照和何瑾弄一块儿,啥家国大事都能让他们给谈歪了
师夷长技以制夷倒是有些道理,可霸道,王道是那样的吗简直呃,好像仔细想想,就是那么回事儿。
呸
连自己都被带歪了。
不过开放海禁,那可是打破祖制的天大之事,而祖制这个东西呃,这种理念可跟儒家治国理念中的尚古奉孝,是牢牢绑在一起的。
身为子孙后人,竟敢杵逆祖宗的法度倘若人人如此,哪还有尊卑长幼之分尊卑长幼都没了,君臣之道岂非也能打破
“陛下,别动不动就这么发散联想嘛。咱先不说儒家理念里的那些愚孝有多可笑,就说孝道跟君臣之道有直接关系吗相反,儒家说法里的孝,还有碍治国的啊。”
“怎么可能”这点弘治皇帝就不认可了,道“至孝之人,奉父如君,连父命都不会违背,又岂会违背君命”
“那父命要他造反呢”何瑾就杠精上身了,不抬杠浑身痒痒“臣记得儒家里说,尽孝才是绝对的根本。君有过,臣三谏而不听,则逃之。可父有过,子三谏而不听,只能号泣而随之。”
“还有什么诸如,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可卷而怀之。却从未有什么父亲不对,儿子可脱离父子关系的从这些角度来说,老爹要造反,儿子只能跟着一块儿上,而且还得尽心尽力,不能去向朝廷告密。”
听着何瑾如此诡辩,弘治皇帝真是哭笑不得。
不过他也明白,这是何瑾给他提出的一个解决方案把君臣之道跟孝道扯开,开放海禁就可以名正言顺了。
“还是太过异想天开了些。”
想到这里,弘治皇帝最终摇头,道“大明笃行儒家孝道已百余年,朕贸然改弦易张,定会引得群议汹汹。总不能再当一次昏君暴君,打群臣的板子吧”
“不用不用,陛下这次不用那么麻烦。”何瑾就摆手,道“这次陛下可以杀鸡儆猴嘛,反正那位礼部尚书也不能留了,干脆废物利用一下好了。”
这话一出口,弘治皇帝登时目光如刀,犀利地盯向了何瑾你一个从四品的盐司同知,竟敢如此大言不惭,同朕密谋弄死一位正二品的尚书
好大的胆子
你怎么知道,朕也想弄死他的
不,不对啊明明是朕想让你动手,来干这脏活儿的。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你帮了朕一样
说好的君臣之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