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2号,这是一间温馨却普通的两居室。
屋子内的装修就如同十几年前的风格一样,以白和青色为主,看起来简约又养眼。
阳台上几株刚掸了水的绿植轻轻摇曳,白色喷壶的嘴上还向下滴着水,浸在青灰色的瓷砖上印出一片水渍。
厨房里油烟机轰轰作响,鸡蛋壳被打碎的声音之后,就是筷子在碗里快速搅拌的清脆碰壁声,还伴随着妇人口中哼着的小曲儿。
客厅中的餐桌早已摆好,清蒸桂鱼的白,蒜蓉虾的红,鲜蘑菜心的青,还有厨房还在飘香的蛋黄……
声音、颜色与气味的混合里,编织出了一个幸福的家庭氛围。
视角略过厨房的妇人、客厅的餐桌,逐渐转向敞开着的卧房,东南的墙上还有三柱清香正在祭拜着什么,但却一闪而过。
卧房里渗出一缕橘黄色的光芒,课桌上的红格子桌布上,男人、女人与男孩的一家三口,正嵌在镜框之中相拥而笑。
幸福永远定格在了三张笑脸的时刻。
“如果你只有一发子弹,面前却站着两个拿着刀的歹徒,那么你如何才能确保自己活命?”
双手趴在课桌上的男孩,偷偷捏着手心的橡皮,咬着嘴唇看着桌上的这页题册。
他长得很好看,白皙的小脸上两颊略微有肉,即便是六七岁的年纪,眉宇间却已透着一抹不凡的英气。
只是现在扑闪扑闪的一双大眼睛里却充满了浓浓的困惑,因为他对眼前这道最终题目始终不得要领。
在题册的答案区,他曾写下了三种答案,却都被一一用红笔批错。
第一种答案:“我想要逃跑。”
批注:“你是小孩子,跑不过歹徒。”
第二种答案:“站在原地,谁上前一步,我就打谁。”
批注:“打掉第一人,你会死于第二人。”
第三种答案:“难道我要找一个合适的角度,去用一颗子弹打中两个人吗?”
批注:“做题不可以发牢骚,这种答案以后不许再出现,就连想法也不能有。”
看着上述三种已经被批红了的答案,男孩身体坐的笔直,眼睛看着题目,但脑海中却已经开始演绎了起来。
在狭小逼仄的黑暗箱子里,两个手拿尖刀的高大黑影堵住了前方,他这个矮小的小学生却拿着一把手枪,瑟瑟发抖。
虽然题目有些古怪,情景演绎起来也不符常理。
不过男孩从记事起就一直在做着类似的题目,只不过难度是一年比一年要高。
今天是他七岁的生日,却也是父亲三十七的生日,爷俩这七年来都是同一天过生日。
但即便是这么特殊的日子,每天要进行的题目训练,也总是逃不开。
而且今天的最终题目,比以往做过的都要困难。
男孩已经在这道题上卡住了一个小时,在无数次的推算之中,始终得不到正确的答案。
在第三种答案被严厉驳回后,他开始闭上眼睛,不断在脑海中演绎着题目场景,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找出正确的答案。
终于厨房外的母亲,端着两碗香喷喷、热乎乎的鸡蛋面放在餐桌上,当两个碗沿儿与桌子相撞,发出一前一后两声悦耳响声后。
男孩突然睁开了眼睛,许久未动的铅笔在新一页答案纸上,快速写下了第四种答案:
“举枪不开,不让他们知道我的子弹数,只做威慑。”
终于在这个时候,一直躺在床上看书的一位中年男人,听到铅笔滑动的声音翻身起床。
那男人五官格外英俊,面部棱角分明,眉骨突出,一双眼睛内闪烁着很是睿智的光芒。
但若深深看去,却又总能从这张并不算沧桑的面庞中,读出一种深邃的悲伤感。
而男人在看到男孩的第四种答案时,两眼一亮,轻咦了一声,将手抬起像是抚摸着男孩的头顶,但紧接着却又微微摇头,将手收回。
男孩本来已经喜形于色,可看到男人的表现后又立马打回原地。
他只能亲眼看着父亲长叹一口气,用一种很是复杂的眼神深深看着自己,最终拿出红笔又一次写下了一个大大的“错”。
但这一次,令男孩从忧转喜的是,父亲批错后没有再将本子丢回来,反而是自顾自地开始写着什么。
男孩喜上眉梢,坐在椅子上的屁股开始不再安分,鼻子一个劲儿闻着餐桌上发出的菜香。
他激动的不是父亲将会给出苦苦求不出的正确答案。
而是父亲不再强迫他必须做出这道题目,他终于可以离开这里,终于可以去过自己的七岁生日。
“这道题的表述很是笼统,只有基础的场景信息。
在这种情况下,你要考虑的因素就会非常多,如果你想更大把握活命,就应该要去收集信息。
但你一错再错的原因是,你只关注到了你自己。
正确的答案是——投其所好。
用自己有一颗子弹的优势,去谈判、去试探、去了解两名歹徒为什么截住你?带着什么样的目的?最终想要做什么?
只有你掌握了对方足够多的信息,才能够真正的处理、解决、最后生存。
所有的事情,都不要仅仅关注一方面,要从多角度去分析,多视角去看待。
你要学会挖掘、学会理解、学会运用。
潼关,这不仅仅是一道题而已,今后你的人生还很长……”
这是从潼关出生以来,识字以来,做题以来,父亲为他写过的最长的批注。
最终题目的批注里,答案只有一句话,其他的内容或许与题目有关,或许又无关。
但小小的潼关在这个时候,却并没有认真去读,他的心思已经飞到了客厅里,餐桌上,那个让他永远难忘的七岁生日。
绿植、餐桌、红格、生日、父子、女人、鸡蛋面、合家欢……
客厅东南角,二十五岁的潼关捧着那本题册已经是泪流满面,颤抖的手抚摸着父亲留下的那段长长的批注。
也许潼恩早有预感,也许潼关命中注定。
他曾与父母相处的那七年里做过的无数道题目,七岁时没放在心上的批注,全都在许多年后的日子里成为了他生存下去的宝贵财富。
潼关哭了,泪水让他淹没在了这个1002中编织出的过去回忆里。
他的心开始滚烫,如同那炙热的眼泪与燃烧的记忆,空气中的压迫感逐渐攀升,他却对此都一无所知。
脾土为阴中至阴,在心火的灼烧下,气血翻涌,令本就沉沦的潼关,情绪更显沉浮。
而客厅中唯一的妇人,一边解着围裙,一边微笑着的阿静,在这个时候却慢慢将眼睛转向了东南方垂泪的潼关。
这一刻,心火沸腾、脾土翻涌,她看向他时,笑得诡异而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