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玄今天穿的是件半新不旧的天青色袍子,而我今天穿的,是织女为贺祝我九天司职,特登送来的新衣服,一件月白色的衫子。
天青色和月白色交叠在一处,是海天一色的淡青碧色,袍袖下面,是无视东宫内诡异唇枪舌剑,交握的两只手。
“我来接你回去。”意玄最近笑得多了些,他一笑,东宫偏殿内的几位女仙都看着他。
赤水月抖了起来,锦莳则是扮乖,泪水涟涟的是云珠。
我有些嗔怪地瞪了一眼赤水月,“你抖什么?意玄的青蓝二气又不会随意取人性命?”
赤水月本来对我这位前准太子妃,是有些怨言的,可她现在因为惧怕意玄,捎带着也十分怕我。
她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帝姬教训得是。”
意玄看了一眼锦莳,锦莳便聪明伶俐地叫云珠和赤水月退了出去。而她们两个临走,还不忘让锦莳再过过耳瘾。
“祖奶奶还有什么吩咐的,只管知会小的一声。”
“姑奶奶我等下再进来伺候您。”
意玄有些惊讶,挑眉看着锦莳。
锦莳自上了九重天,就嚣张跋扈得恨不得去弥罗宫拔光天君的胡子,可此刻,却乖觉万分地替自己找补:“不过是赤水家的小辈们,分外懂礼。”
意玄了然,问了个旁的:“朱襄帝姬,有何打算?”
锦莳却是笑着看了眼我,眼神中藏着杀机,只是这杀机是若有所思的杀机,而不是冲着我来的:“不能退婚便逃婚。我没有阿冉的好运气,逃婚的本事总还是有的。”
意玄颔首,“一早便听闻朱襄帝姬的琴艺了得。想来前段日子在榣山向太子长琴讨教,已把那琴音中的本领学了个十成十。”
“我已预备好,大婚当日,操琴一曲。以神农琴奏乐,给自己博得一线生机。”锦莳笑得淡然。
自从她前几日奉诏上了九重天,脸上的笑,竟也是一日多过一日。
意玄还待说句什么,偏殿的门“吱呀”一声却开了,原来是扶郁。
“姑奶奶,”九天太子给未来的太子妃行了一礼,态度谦恭,十分客气。
“还请姑奶奶移驾。织女送来的大婚礼服,不知尺寸是否合适,还请姑奶奶试穿一次,方好定夺。”
锦莳对着扶郁,气焰嚣张,“扶郁,我不是说大婚之前都不要见我吗?”
扶郁低着头,不去对视锦莳那盛气凌人的眼,“姑奶奶,小的不过是您移驾,至于您口中说的大婚,是和太子。可现在姑奶奶的心中,我可不是太子。”
锦莳一定要和他吵个明白,“扶郁,你可真是好样的。先前哄骗凰冉,百般的讨好。现在又想逼我,难道在你心里,南方是这么唾手可得的吗?”
扶郁抬头,漠然地看着她:
“你我之间的婚约,本是神农和九天一早便说好的。神农临时变卦,太子要婚配,苍梧的凰冉曾是个不错的选择。现在苍梧不愿,这桩婚事又回到你的头上。难道不正说明,你我之间兜兜转转的缘分吗?”
而他口中那个曾经不错的选择,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个拌嘴,竟然觉得,他们此刻有些寻常夫妻的意思。
锦莳气得说不出话来,气鼓鼓地站起身,像是要和扶郁打一架。我扯了扯意玄,飞也似的逃离了东宫这个是非之地。
出了东宫,意玄从怀里掏出画纸给我看,“今日已经画好了,只是还没来得装裱。我想先给你看看,若是哪里不满意,我再修改几分。”
画纸上的姑娘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英姿飒爽,透着灵动。
原来在意玄的笔下,我长这个样子。
“这样就很好。”
太子大婚的日子定得很近,不消几日便到了正日子。五方请帖送出去不少,肯赏脸来的也很多。
扶郁和锦莳都穿了纯白色的礼服,九天龙族尚白,神农尚红,可因为是神农嫁女,规矩只好跟着九天龙族的来。
礼服是织女用三十六天的云气织成,用星光金线绣着二十八星宿。扶郁的袍裾上,绣着青龙,锦莳的袍裾上,绣着赤龙。一青一赤的两条龙,都似活物,其中以龙目最为传神,金光四射。龙生八爪,追逐着礼袍上的云气和星光。
西陵怀瑕率着诸位礼官,从接应诸位仙家、奏起仙乐到宴席插花,忙得团团转。
而近来的九天神官们,被我和意玄折腾得不轻,经常被耽误办公。不是要开府门看灯,就是要去画堂宫排大长队画像。
紧跟着,九重天上的一桩大喜事更是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神官们各个都盯着乌青的黑眼圈,麻木地迎来送往。
等到一应繁琐的礼节和唱喏过后,锦莳提议:“榣山的太子长琴没有来,这司音神官们所奏的曲子也实在是忒单调无趣了些。不如锦莳用神农琴奏响一曲追风,为今日的大典助兴。”
天君皱眉,很是不愿的样子。扶郁用冰冷的目光看着锦莳,可什么也没说。
朱襄明轩看着倒是乐意之至,手指在腰间一拂,红光一闪,腰间随身携带的神农琴便化为了原形。
他双手捧琴,走到锦莳身侧,颇给天君面子,一同跪倒,“为庆神农同九天永结姻亲,明轩奉上神农琴,以作贺礼。”
天君点头准奏,锦莳镇定地接过琴,和朱襄明轩交换了一个凌厉的眼风。随后芊芊十指,拨动琴弦。
可她拨动的不止是琴弦,还有心弦。
她奏响的也不是追风,是追命。
她奏响的是杀人的曲。
在场的诸仙纷纷捂上双耳,运起灵力抵挡,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而我因为躲在意玄以青蓝二气搭起的结界之中,看得分明,锦莳竟是用了金蝉脱壳的法术。
随着乐曲越发激昂,越发摄人心魄,锦莳的身影也越发地淡,姣好的面容也越发透明。弹到最后,神农琴前,只剩衣冠,而无人影。
一曲奏罢,锦莳逃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