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苑。
宫女太监们正忙着设贡案,摆放贡品,贡上月光神祃。
紫禁城各处,人人都在做中秋节的准备。
尚食局忙翻了天,方含英、苏月华领着众人在制作手工月饼,而殷紫萍领着宫女们准备瓜果点心。
张太后搁下茶盏:“皇帝想册立孙氏为贵妃?”
朱瞻基颔首:“是。”
张太后静盯着朱瞻基,突然发问:“当年你皇祖父是替你择定孙氏为正妃,可惜她命格不佳,不配正位中宫。如今你已册了胡氏为后,二人名分早定,难道孙氏在背后还有什么怨言么?”
朱瞻基不由蹙了眉,面色微沉:“母后误会了,子衿她……孙氏从未有过怨言,这是儿子自己的意思。”
张太后低着头没去瞧朱瞻基的脸色。
其实她知晓,不用瞧,也知晓自家儿子此时脸色多差。
她随意地翻阅书籍,不动声色道:“贵妃仅居凤位之下,需择婉顺贤德、六宫敬服之女子。此事暂时搁着吧,我需要再想想。”
朱瞻基欲言又止。
张太后突然笑了:“怎么,皇帝舍不得?”
朱瞻基面无表情:“母后,孩儿并无此意。”
外殿,梅清领着子衿正要入内,听见二人叙话,梅清轻声道:“请您稍候。”
子衿颔首。
殿内,张太后再次开口,似打趣似试探:“我还以为后宫妃嫔之中,你最偏爱孙氏,难道不是?”
朱瞻基微微一怔,旋即薄唇翕动,轻描淡写道:“孙氏性情柔顺,又有些前尘宿缘,朕待她难免宽纵两分,却绝不容许她侍宠生娇,招惹祸端。母后宽心,凡后宫嫔妃,在朕心中皆一般无二,这孙氏……也不该例外。”
张太后满意地笑笑。
殿外,子衿全部听在耳中,阿金偷窥主子神情,有些胆战心惊。
梅清轻轻上前提醒:“太后。”
张太后故作恍然:“子衿来了,请她进来吧。”
朱瞻基笑容有一瞬间凝滞,很快恢复镇定。
张太后看儿子神情微变,也忍着笑。
“陛下政务繁冗,我就不留你了,让子衿陪着我说话就好,你去吧!”
朱瞻基行礼:“是。”
他向外走时,迎面与子衿相遇,子衿低头向他行礼,他的脚步停下一瞬,故作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偏偏子衿刻意低着头,看不出半点情绪。
朱瞻基顿了顿,快步离去。
临近中午,子衿才从清宁宫出来,不远处,朱瞻基正等着她。
袁琦迎上来,讨好地笑:“娘娘,陛下请您陪着一道儿用膳。”
子衿笑盈盈地给了个软钉子:“请袁公公代我回陛下的话,嫔妾姿容丑陋,性子又不柔顺,就不去玷污陛下的眼睛了,请陛下再邀其他姐妹吧,反正后宫的女子都一样嘛。容嫔妾失礼,先行告退。”
她远远向朱瞻基行礼,带着阿金就走了。
袁琦为难:“哎,您这可是抗旨啊?!”
朱瞻基一瞧见,哪儿还有不明白的,没等袁琦开口,他已负气而去。
袁琦连忙追了上前:“陛下?!陛下!”
清宁宫西暖阁。
伏姜捧着一碟中秋的月饼过来。
“主子,您瞧,鲜肉、百果、五仁、蛋黄莲蓉各一,全都备好了,是不是现在送去乾清宫?”
子衿果断拿了一只月饼,一口咬下去。
阿金试探:“依往年的惯例,各宫的主子都要往乾清宫送团圆饼,您这是?”
子衿轻描淡写道:“不送了。”
她慢条斯理地吃着,阿金和伏姜面面相觑。
坤宁宫。
清风拂来,架上摆放的医书早就落上了满满的灰尘。
胡善祥终于做好了两件小衣服,在玩偶娃娃身上比了比,问画屏:“哪件好看?”
画屏指着红色那件:“时值中秋,自是红色喜庆。”
胡善祥点头,把红色衣服套在玩偶身上,打量了又打量,年少回忆似潮水般涌入脑中。
少女胡善围拿着玩偶娃娃逗弄童年胡善祥的场景。
胡善祥眼底微有泪光闪烁。
画屏提醒:“主子,是不是先派人将团圆饼送去乾清宫?”
胡善祥微微摇头:“那位不是擅长制馔么,我的手再灵巧,也不能胜过她,不必白费心思了。”
旋即又开始自言自语:“不,还是这件更漂亮!”
画屏欲言又止。
胡善祥说着,却忍不住掩住唇,张口欲呕。
不多时,画屏出了坤宁宫,向各宫殿派来打探消息的宫女们摇头,众人四散而去。
乾清宫。
宦官向守在殿门的袁琦低声耳语两句,袁琦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朱瞻基搁下笔:“她没送团圆饼吧。”
袁琦笑得很尴尬。
朱瞻基冷哼一声:“朕是为她好,不识好歹!”
袁琦为难:“陛下,其实……”
朱瞻基疑惑地瞥了袁琦一眼:“为何吞吞吐吐?”
袁琦赔笑:“今年除了太后,各宫都没送团圆饼来。”
朱瞻基诧异抬头:“嗯?!”
良久,袁琦退出殿外,劈头盖脸就骂那名前来通禀的小宦官。
“各宫给万岁爷献团圆饼,那是规矩,万岁爷瞧上谁送的团圆饼,夸一句,赏点儿什么,那是体面,现在一个个都怎么回事儿,规矩不守了,体面也不要了?”
宦官委屈巴巴:“袁总管,这、这皇后娘娘没送,底下主子们都不敢送啊。再大的胆量,也不好越过皇后娘娘去,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袁琦好奇道:“那孙娘娘呢,她也不敢送?”
小宦官脸色愈发难堪了。
“您还说呢,奴婢白跑了一趟,娘娘是亲手做团圆饼了,回头自己都吃光了!”
袁琦愕然:“好,她们这一个个,都是要翻天哪!等着吧,瞧好吧!哼!”
见状,小宦官凑近袁琦,附耳:“还有件事儿,司苑局应承,今年给您的那份儿……”
说着就将五根手指一翻,表示翻番:“陛下面前,您可得多周全!”
袁琦会心一笑,微微颔首,可谓是志得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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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食局。
常青带着下属清理库房、洒扫院子,一宦官捧出盒豆沙。
“常公公,这馅儿都酸了,您看?”
常青挥挥手,那小宦官便直接将霉变的豆沙丢进墙角盛垃圾的木桶,又去开一间库房的门,结果锁都打不开,正好奇着。
“从前有个宫女。”常青故意伸长舌头吊死状,“不大干净,孟尚宫亲自给锁了,轻易不让人出入。好了,大家动作快着点儿!”
众人匆忙收拾了扫帚水桶,一阵风似地又离开了。
不多时,殷紫萍走到墙角,弯下腰,轻轻捻起豆沙馅料,低喃:“若让太后尝到霉变的豆沙,看你苏月华如何交代。”
她刚端起那盒馅料,却又站住,不由自主想起子衿说的话。
“我相信,你能赢她。”
殷紫萍低头看长出白毛的豆沙,狠狠骂自己。
“殷紫萍,你清醒点,苏月华同孟尚宫关系匪浅,连老天都帮她,比试本就不公平,你不择手段也得赢!”
她捧着豆沙走了两步,气恼地丢掷于地,用力踩了好几脚,边踩边念咒。
“我答应过子衿,我要做个好人,做个好人!做个好人!好人好人好人!”
她飞起一脚将豆沙罐子踢飞了,罐子越过矮墙,听见哎哟一声,有人大叫:“谁啊!”
殷紫萍拍拍灰尘,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了。
大厨房,雪芦一碟碟摆出来。
“椒盐饼、芝麻饼、乔麦饼、吴山酥油饼,这是斗糕,凉了以后也很松软。还有这种用年糕做成的松糕,蒸好后拿去暴晒,变硬后贮存半年不会霉坏呢!”
殷紫萍一一检查糕点。
雪芦咬着斗糕,好奇问:“不过,为什么突然对这些饼啊糕点啊感兴趣呢?”
殷紫萍望着糕点,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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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苑湖畔。
子衿在池畔忙碌着,吴妙贤同曹婕妤、赵美人一行人经过,赵美人忍不住要走过去,被曹婕妤拉住,轻轻向她摇了摇头。
赵美人生生止住步子。
子衿将小酒坛拴在池畔,手一松,扑通一声,酒坛深深垂入到冰凉的池底。
她不经意地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的几人。
吴妙贤冷冷扫了赵美人一眼。
“这么想过去,那就过去好了,又没人拦着你。”
赵美人胆怯地低下头,不敢言语了。
曹婕妤向子衿笑着颔首,拉起赵美人的手。
“走,去那边看看中秋宴筹备得如何了。”
说完,便拉着依依不舍的赵美人走了。
吴妙贤走到子衿背后,轻轻摇着美人扇,故作感慨:“有时候呀,我可真佩服你。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干涉郭贵妃为先皇殉葬一事,这才引来太后震怒,始终压着你的位份。姐妹们眼见郭贵妃的下场,再不敢公然同你亲近,你倒是处之泰然。有时想想,还不如留在尚食局当厨娘,现在这模样儿,怪可怜的呢!”
子衿认真地忙活手中的活儿,没有抬头,忍着笑,眨眨眼道:“中秋宴后,我会邀陛下品桂花酒,独家特制,醇香可口,定能讨得陛下欢心,就不劳吴昭仪替我担忧啦。”
听了这话,吴妙贤未免多瞧了水中两眼,撞上子衿似笑非笑的眼神,故作不在意,冷笑一声,摇着美人扇走了。
伏姜冲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又满脸笑容。
“主子,您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子衿笑而不语。
吴妙贤走远了,却又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显然对子衿的做法颇为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