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清真的迁都了,放弃沈阳,放弃抚顺,放弃铁岭,放弃开原,一路退到辽长城以东。
那里全是山区密林,只要鞑子重兵驻守关隘,大同军还真不好去攻打。
满清的都城,再次变成赫图哈拉,也就是所谓的建州卫,最紧要的城堡则是萨尔浒。
沈阳、开原等城市,被满清掳掠一空。
人口没带走太多,因为山区容纳不了。牲畜、粮食和财货,却是能抢多少就抢多少,就连那些汉奸地主的钱粮都被抢。
大同骑兵闻讯追击,斩杀鞑子两千余,救回被逼着搬运财货的汉民数千,截获大量牲口、粮食和财货。
费如鹤那边,由于李自成仓促回兵山西,沿途城池守军皆无战心,大同军顺势收复整个河北。
潼关。
费映珙带兵攻克渭南,守将刘三虎战死,大同军在潼关顺利会师。
宣教官林如昭骑马来到关下,守关士卒并未放箭。林如昭喊话道:“田将军,你虽忠勇,但不可逆势而为。你困守潼关已近五月,对得起李自成的恩遇。潼关的军粮,差不多也该吃完了吧?难道你自己效忠李自成,就带着数万士卒一起饿死?”
田见秀沉默,军中已断粮两日,若非他领军能力超强,麾下士卒早就哗变了。
左右看看身边将士,一个个面有菜色,有些甚至都已站不稳。
林如昭继续说道:“只要投降,一律免死!”
田见秀终于开口:“记住这句话,希望你莫要食言!”
“大同军说到做到,”林如昭喊道,“陕西天灾人祸十余年,百姓所剩无几。潼关里的几万人,有方圆好几个县征召的民夫。大同军又怎会杀他们?杀了他们谁种地?他们的妻儿,都还在家里等着他们回去!”
这句话,说到了守城士卒的心坎里。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本来就只是农民,被征做民夫之后,又被田见秀编为军队。离家数月,思归心切,根本不想打仗,脑子里念着的都是家人。
“你们,开城投降吧。。”
田见秀对将士说完这句,便朝着东北方跪拜,继而拔刀横颈自尽。
刘体纯没有阻拦,而是跟着自尽。刘家七虎,揭竿起义,只剩他这个刘二虎,正好去九泉之下陪兄弟们。
守关士卒非常安静,默默打开城门,迎接大同军入内,然后等着发粮填饱肚子。
李自成回到太原不久,便收到潼关军情。是大同军送去的,让李自成早日投降,不要只剩山西一省还负隅顽抗。
“丞相是不是早有预料?”李自成问。
牛金星叹息说:“放手一搏而已,搏赢了占领北直隶全境,但迟早也会被姓赵的杀回来。搏输了,便是这般下场,能保住山西已是万幸。若拿元末局势比喻,咱们就是红巾军,一直跟官军打生打死。赵瀚就是那朱元璋,咱们顶着官军主力,他却在南方高筑墙缓称王。”
李自成又问:“山西还能守几年?”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牛金星说道,“我军之败,在内而不在外。”
一句话,人心不齐。
陕西之战,大顺军的将领,有太多望风而降,甚至是主动叛乱捅友军的刀子。等赵瀚消化掉河北、陕西,来年再派兵攻打山西,山西的大顺军将领,恐怕也有很多会倒戈。
山川之险不足守,真正牢不可破的是万众一心。
李自成问道:“丞相想投降吗?”
牛金星实话实说:“惜命,愿降。但不会卖主求荣,也不会叛乱倒戈。”
李自成感慨道:“这已经很难得了。如果人人都像丞相,就算只有山陕两地,我也敢跟姓赵的争天下。老营的那些兄弟,以前都是苦哈哈,能吃顿饱饭就欢喜得很。可咱登基做了皇帝,要他们爱护百姓,却没几个人听话,都变成前明的官老爷那般。咱处罚得狠了,他们就不跟咱齐心。咱要是不处罚,老百姓就没法过日子。老百姓过不下去,咱这皇帝怎么做下去?”
“人心便是如此。”牛金星说。
李自成失神良久,说道:“姓赵的怎就成了呢?他的老兄弟就不埋怨?”
牛金星说道:“这个问题,陛下以前就问过。南京朝廷,文官有文官的样子。武将只管打仗,只有在新占之地,武将才能临时治民。一旦划了身份,派了文官过来,武将就不得干涉民政。武将不能干涉民政,就没法在地方上贪污,就得靠兵部发粮饷。大同军的粮饷,有专门的后勤官发放,那些后勤官是都督府和兵部兼管的。都督府的武官,又不得插手战场指挥。层层分权,哪个武将敢叛乱?”
李自成沉默。
牛金星说:“陛下,我大顺也定了制度,但武将的权力太大了。臣知陛下不信文官,但地方上还得让他们治理。陛下虽然答应,让文官治理地方,但给文官的权力太小,他们处处受到武将的制约。如此,制度只是制度,无法落实到州县。陛下对百姓好,可这种好心,无法落实到乡村。陛下减免田赋,可文官武将,却变着花样的收杂税。这些事情,陛下都知道,但陛下与臣一样,没办法真正去管。”
李自成还是没说话。
牛金星又说:“制度是什么?制度就是规矩,定了规矩就不能变。那赵瀚定了分田的规矩,至今也没反复过。便是皇亲国戚,照样得按律分田。费家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妃子,还有两员带兵大将,费氏不一样被分田吗?费氏族人犯法,不一样被处置吗?费家都如此,便立了榜样,别人再犯非得问罪不可。可咱们呢?李家和高家,哪个不占了大片农田?哪个不招了大批佃户?皇亲国戚如此,陛下的老兄弟们,自然也有样学样。老营的将领如此,中途归附的将领不跟着学?将领如此,军官又如何幸免?武将如此,文官又怎能守法?”
牛金星估计憋得太久,又觉得大顺朝快完了,索性什么话都往外吐。
牛金星叹息道:“《大同集》一书,每次翻出来重读,都有一番新的感受。陛下,咱们输得不冤。”
“是啊,不冤,”李自成突然开口,“这次河北大战,两军主力在天津对峙,朕派刘宗敏去攻略保定等地。保定一线城池,全都是农兵和百姓在守城。刘宗敏率领我大顺精锐,攻打一座只有农兵驻守的小县城,竟然打了三个月没打下来。听刘宗敏说,他把城墙都轰塌了,指挥士卒从缺口攻入。城内的农兵和百姓,拼了命堵住缺口,竟把刘宗敏的精兵给杀溃。”
牛金星说道:“这便是民心。姓赵的,在南方得民心。百姓视国为家,乐意为其效死。只因农民分了田,城里人有营生,商贾的财货也不会被官员无端抢夺,读书人只要有功绩就能升迁。士农工商之心,皆在姓赵的那里。听说,就算是百姓力战而死,牌位也能进英魂庙,跟赵家的宗庙共享香火。一人战死,全家皆为烈属,父母妻子可得抚恤金,子孙考官还有优待。如此这般,谁不愿拼死力战?换成我大顺朝廷,敌军攻入河东,官民纷纷开城投降。何也?官不能得其位,民不能得其利而已。”
李自成颓然坐在龙椅上,他觉得治国好麻烦,还是以前做流寇爽啊。打仗就是打仗,不用担心后方。
良久,李自成坐直身体,问道:“若敌军攻入山西,肯定很多将士投降,咱们拼也拼不过,到时候该往哪里走?”
牛金星说:“汉家之地,肯定都去不得,那就只能往北。”
“河套?”李自成问。
牛金星摇头:“以那赵瀚的雄才大略,怎么可能不收回河套。咱们要走,就只能去阴山以北!”
李自成不愿意:“那咱岂不是成了放羊为生的蒙古鞑子?”
牛金星居然早有准备:“陛下,臣已经打听清楚了。阴山南北,原为土默特部所有,被林丹汗打得败逃,继而便降了后金鞑子。鞑酋黄台吉,以其首领俄木布的乳母之夫,勾结大明反清为由,夺了俄木布的兵权,还将其抓到沈阳受审。而今,俄木布被贬为庶人,草场被鞑子分而治之。鞑子现在不行了,那里乱成一锅粥,你打我,我打你。咱要是带着骑兵过去,肯定能占领大片草原!”
李自成犹豫不定,他面疙瘩吃惯了,实在不想去草原放羊。
可不去草原,又能去哪里呢?
大顺朝廷内部,此时已经离心离德。除了老营的兄弟,李自成看谁都像叛徒,指不定哪天就投降大同军了。
这种情况没法打仗,只要大同军出兵,山西的关隘分分钟失守。
牛金星又说:“陛下若去草原,那就尽快去了山西北上。而今鞑子大败,草原是最混乱的时候。若是迟个一年半载,草原各部已分出胜负,到时再去草原就不好打了。留在山西又有什么用处?无非多享受一两年富贵而已。”
李自成左思右想,猛然拍板道:“只要姓赵的,愿意放回李过和高一功。咱就向他称臣,献出山西,带兵去阴山草原抢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