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秋去春来,随着案上积攒的植物图鉴越来越厚,时光也溜到了荆雨被凌星收养的第七个年头。
凌星站在桌前,正在逐一整理那些手绘,余光撇到窗外有人在探头探脑。他会意地一笑,然后打开窗子,“进来吧。”
外面枝头一动,凌霄跳了进来,这个房间他不是第一次来,但上次来的时候,那张床还没有上铺。
“孤星来了?他人呢?”
“你也知道?”凌星并不十分惊讶,“他随军外出了,暂时不会回来,你这次要待多久,不妨在这住下来。”
“不清楚,”凌霄大咧咧地靠在桌边,随手拿起那些画稿来看,“我最久在一个时代停留过三年,最短才待了不过几秒钟,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消失。”
凌星望着窗外的落叶,心生感叹,“已经是新历3999年的秋天,我第一次见到你,是3949年,对我来说,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50年,但对你来说,我们可能上一刻才分开吧。”
“嗯,”凌霄打量着他,“你比上一刻我见到的你,精神气色要好多了,是这50年来发生了什么高兴的事么?”
凌星低头含笑去看手里的画稿,“我本想去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想不到最后得到帮助的人却是我自己。外界传闻孤星极难相处,但在我眼里,他简单而又纯粹,跟他相处的每一天,我的心灵都仿佛受到神恩涤荡一般,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平静。”
“他有没有画过你?”
凌星意外,“没有,他只会画植物,我从没见过他画人。”
“试试吧,他没画过怎么知道呢?”
“你该不会是知道些什么吧?”
“唔,”凌霄的目光飘去一边,“以一个穿越者的职业操守,我不能剧透。”
“也好,”凌星放弃追问,“未来如何,我还是希望保持一些神秘感,不过,涉及过去的事,你总不会保密了吧?”
凌霄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凌星肃容,“其实上一次不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对不对?”
凌霄动作一滞,整个人都僵住了。
“3926年的烬灭事件,你也在现场。”
凌霄僵硬地放下画稿,心里盘算该怎么跟他解释。
“当骚动开始时,最先失控的同学们开始互相下手,现场又乱又挤,我被人拉了一把,拉到了房间的死角。当时我太紧张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是谁拉的我,就在那里躲过了全程。”
凌霄默默无言。
“这件事困扰了我很多年,直到你出现在我面前,我才渐渐想通了这件事。”
“不,你听我说,你当时本来就没有觉醒,就算我没有出现在那里,你也不会出事。”
“但是我很有可能会被激素诱发觉醒,又或者被旁人波及,可我却躲在那里,毫发无伤。”
凌霄正色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既然我有能力出现在那里,为什么没有阻止那次事件发生。事实上是,在这四千年的穿越之旅里,无论我做任何事,历史都会按照原定的轨迹进行,哪怕我插手,也会成为过程注定的一部分,甚至有可能成为烬灭事件的诱因。”
“我们生存的这个年代,是我已经回到过去的年代,每一个齿轮紧紧相扣,我撼动不了其中的任何一个。关于烬灭事件,我也很痛心疾首,也跟你一样,在一边旁观了全程,但是我没办法改变它,这是历史中已经既定的事实,让你活下来的不是我,是历史。”
凌星长叹了口气,严肃的表情柔和了下来,“老实说,当刚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心中对你充满了怨恨。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想通,就是你刚才那个理由,没有人能够改变历史。”
凌霄这才放下心来,“那我应该庆幸自己一跳跳过了五十年,给了你足够的时间想通这一点。”
“毕竟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怎么可能不相信我自己呢?”
凌星细细打量着凌霄,从眉眼到鼻唇,“第一次知道我有来世,我也很不可思议,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也会与人举行成人仪式。”
“虽然直到现在,提起这四个字来我还是会感到恐惧,不过为了你,我想我会去勇敢面对,不管对象是谁。”
***
荆雨归期渐近,国内爆出重大新闻,千年来以极缓慢速度产出的灵魂之树,居然史无前例地结出一枚树种。
这枚珍贵树种的诞生一时间激起千层浪,有科学家断言,这是灵魂之树衰老的象征,新结出的树种,是为了取缔寿命不久的旧树,而新树会生长出更多灵魂,这是天宿人口复苏的契机。
然而军部却不这么想,多年来他们一直受制于灵魂牵引,原本可以无限扩大的战场,却不得不止步于煌宿星,这对于野心勃勃的好战派,无疑是被镣铐桎梏住了手脚。
树种的出现给予了他们另一种可能,他们可以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将树种种下,其后再修建灯塔,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开辟一块全新的殖民地,并将行动范围进一步扩大。
这原本只是军部的暗中密谋,却不知被谁捅漏了出来,闹得世人皆知,以免战为理念的教会义正言辞地站了出来,反对军部这种无限膨胀的野心。
矛盾很快被触发,军部与教会史上最严重的一次冲突产生,信徒纷纷组织□□抗议这种行为,而军部在镇压的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地与民众发生冲突,双方的关系迅速白热化。
凌星知道这是令主教焦头烂额的一段时期,从他去电安慰,对方却疲惫地没说几句便被迫匆匆挂掉便可见一斑。率领整个教会站在自己契主的对立面,如果不是心灵像主教那样强大,普通人恐怕很难做到吧。
虽然凌星也在时时关注着事态进展,但他心中有更挂念的对象,好在凌霄这次停留的时间比较久,陪伴他消磨了一些等待,让光阴显得不那么漫长。
好在荆雨很快归来了,带着更多的种子,凌星高兴地把它们种了下去,回头想介绍凌霄给荆雨认识,却哪儿都找不到他的人。
难不成又穿了?凌星想,按照这个速度,他很快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年代,跟他思念的人重逢。
既然是好事,凌星也就开开心心地把它放到一边,招呼着荆雨洗澡吃饭,两个人像往常一样,看完书后上床睡觉。
只是房间里多了一个人,凌星比往日睡得都沉,直到早上被来自上铺的声音吵醒。
“凌星,我生病了。”
凌星迷糊中慢慢回味了一遍这句话,意识到这大概是昨晚上念的书又被“活学活用”了,不免觉得好笑。
“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异星人的书并非每件事在我们身上都适用,我们是天宿人,是不会生病的。”
“但是我真的生病了。”
荆雨从上铺跳下来,当着凌星的面把裤子一拉,某样不安分的东西立刻弹了出来。
“哦不,”凌星吓了一跳,极其不自在地把头别向一边,慌里慌张地冲下床,还差点被被子绊倒。
“不不不,”他谢绝了荆雨想要掺他的想法,视线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好,“你、你先把裤子提上。”
荆雨提好裤子的同时,凌星也从抽屉里找出了自己使用的镇定剂,面红耳赤地抓过荆雨的胳膊来,重重地给他打了下去,用力程度连他自己都被吓到了,荆雨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这个不是生病,是……嗯,是什么呢?”凌星红着脸低着头,别的种族的家长是怎么对孩子进行性教育的,这回他是真的一无所知。
不过当慌张慢慢平复下来,凌星又握着他的手百感交集,自己抚养了那么久的孩子,终于也到了成年的这一天,是欣慰?是感动?亦或不舍?还是种种皆有之?
荆雨看着对方为自己注射了他也在一直使用的那种针剂,直到注射完也没松开他的手,不明白这又是何种他所理解不了的感情。
“你怎么了?不舒服么?”他习惯性地又去摸对方的胸口。
“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凌星垂下头,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如果把荆雨觉醒这件事上报给军部,他们马上就会派人带他离开这里,而把他训练成一个真正的作战兵器。
在想到这一点后,凌星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用双手握紧荆雨,“你听我说,你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件事是一个意外,以后不会再出现,你也不要跟任何人提。”
荆雨不明白,但对于凌星,他向来是无条件信任,也就顺着他的要求点了点头。
心情复杂的凌星转身离开了卧室,心中盘算着,荆雨来这里时是雏态2年,如今7年过去了,按照天宿人的平均觉醒年龄,他要比常人要早觉醒一年。
那么,至少这一年是他能够极力隐瞒的,哪怕只是一年,也好过今天就失去他。
他快步走进教堂,在神像前跪了下去,默默祈祷。
——神啊,请你原谅我的说谎,但是只要想到,他会被带离这里,在军方的控制下永无止境地侵略,双手沾满无辜者的鲜血,我就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想放他离开。
凌星以一颗最虔诚的心在祷告,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一个阴谋正在悄悄产生。
“现在民众的呼声越来越大,如果继续任由他们这样下去,恐怕未来真的不能任由我们掌控。”
“可笑的愚民,”龙寅一声冷笑,“也不想想,他们现在使用的资源,有多少不是来自于降星的定期进贡,以天宿目前人口的生产力,我们根本达不到自给自足。”
“要我看,断他们一定时间的补给,他们就知道降星对于我们的重要性了。”
“我倒是不担心那些愚民,”龙寅把两条腿的位置交换了一下,“就怕我们的元帅大人立场不坚定,又被他家那位主教说服了去,连自己的契子都控制不了,实在是……”他略带鄙夷地摇了摇头。
“这件事拖下去,只会夜长梦多,依我看来,我们应该尽快想出办法来执行我们的计划,如果计划成功,任凭外面怎么闹,他们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而且,当人民享受到这项计划带来的好处后,一定会转而理解军方的所作所为。”
“你说这么办?”龙寅斜着眼睛问。
“其实见过树种的人都知道,它的外形很普通,跟桃核无疑,我们拿一个假的将它替换了安抚民众,再暗中派人把真的种下去,如此便可天衣无缝。”
“是个好办法,”龙寅捏着下巴,“但是种到哪里呢?”
参谋调出了星图,“天宿人能够到达的最远距离是煌宿星,如果我们把树种种到煌宿星,就会以这里为圆心,扩出eau半径的行动范围,到时候,我们能够涉足的星球,就可以扩充到距离这里七万eau以外的兰宿星。”
龙寅皮笑肉不笑地听完了他的话,“是吗,我倒是有个更好的建议,能够直接把这个距离加大到十万,”他转动了一下兰宿星,“也就是直接把树种种去这里。”
“可是,以我们的能力,是无法抵达兰宿星的。”
龙寅笑得别有深意,“你还忘记了一个人。”
对方在脑里快速地搜索着,终于猜到龙寅心中所指,“你是说……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