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看到这里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本来这里面没有你什么事,你非要进来,要是你不那么坚持的话,现在根本不用签这份文件,就算他拒绝也轮不到你来坐牢,是不是已经后悔了?”
“如果我没有进来的话,他现在已经选择坐牢了,你的目的就不可能达成,所以你现在应该感谢我坐在这里。”
凌霄没有料到嬴风会看破他的心思,握着笔的手一颤,而军官脸上的笑容则渐渐消失了。
“你很有自信啊少年,如果说你的契子为了不让你坐牢选择同意,那么你会为了他甘愿坐牢选择拒绝吗?我劝你们不要把问题想得太复杂,就当是一周献一次血,其他时间你们都是自由的。而且,倘若这个实验能成功,对整个天宿而言都是一件功在千秋的大事。”
嬴风不为所动,“对我们而言,坐牢是很严重的处罚,但对你而言,我们是否坐牢意义都不重要。你不需要两个毫无用处的囚犯,你需要的是血,如果我们拒绝,固然会受到损失,但你也同样得不到任何好处。”
军官的表情意义不明,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对峙了半天。
“看来我们的谈判有点僵啊,”最后军官冷冰冰地开了口。
“我们不是不可以签署这份文件,”嬴风瞄准时机做了退让,“但前提是我们要有知情权,包括你们实验的流程、目的,实验对象的身份,以及最重要的,这个实验是否会对我的契子的身体造成伤害。”
“你的要求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在没有见到实验对象本人之前,我们是不会在这上面签名的。”
军官思索了片刻,“也好,反正你们迟早也是要见面的,不过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如果这次你还执意跟上,后果可能不像现在这么简单,”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本来可以置身事外的。”
“不用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好心提醒我,擅入实验室有我的一份责任,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置身事外。”
军官起身就走,“真是令人感动。”
二人跟在军官后面,保持着一段距离,在他们身后,还紧紧跟着两名军人。
“你又擅自入侵了我的思想?”当他们走出一段路后,凌霄低声问起。
“所以我猜的是真的?如果我没有进去,你就打算一个人去坐牢?”嬴风目不斜视,“放心吧,契主没有偷看你大脑的能力,在思想方面你是自由的。”
凌霄急道,“东西是我一个人偷的,你干嘛总要掺进来?”
“但利益共同体这一点也是你提出来的,如果目标一致,不是应该共同进退吗?我现在有了一个新的交换条件,我想考御天的联合作战系,这个专业很难考,你答应过不会拖我的后腿。”
“你……”凌霄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提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要求,后来才意识到他这是为了杜绝自己一个人私下跟军方交涉,而他刚才也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嬴风说他没办法入侵自己的思想,但又偏偏每次都能准确命中他心中所想。
联合作战系,他不得不承认那也是他心动的目标。
“那我的交换条件是,等下无论是同意与否,都要由我来决定。”
“交换成功。”
二人乘上了军方的飞行器,所有窗口都被封闭起来,从里面看不到外界,是以他们也不知自己究竟被带往了哪里。
飞行器终于降落,他们一出舱门,就发现自己置身于室内,身后是一道长长的隧道,刚才他们就是打这隧道而来。
军官走在最前面,两个人跟着他乘上了一部电梯,电梯径直往下,好半天才停下来,他们意识到此行的目的地位于极深的地下,究竟什么场所要修建得如此隐蔽?
“我们到了,”军官停在一扇门外,门上挂有标示——天宿基因研究中心,他掏出自己的卡一刷,门向两边划开,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现在二人面前。
凌霄看得目瞪口呆,他以为基地的大殿面积已足够巨大,可眼前呈现的场馆目测比基地规模还要庞大两三倍。军官什么都没有解释便径直往里走,二人跟在后面,趁机打量着这个空间,用途不明的电脑和仪器到处都是,上面闪烁着复杂的指示灯与数字。
场馆内活动着许多工作人员,他们对出现在这里的陌生人视而不见,仿佛来者是透明人一般。同样是白色制服,却不同于基地和疾控中心,穿在这些人身上显得冰冷而难以接近,配合他们一成不变的表情,若不是天宿严令禁止任何人工智能实体的开发,凌霄几乎要以为他们是机器人。
军官领着他们打开了一道又一道门,令人难以置信的安全防范等级,让他们再也不相信里面安放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实验对象。
最后一道门终于被打开,嬴风和凌霄也第一次见到了实验对象的真面目,一个与雏态体型相似的人类静静地躺在真空仓里,仿佛已在那里沉睡了千年。
嬴风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奇怪,天宿人的发色有很多,唯独黄色很稀有。在他以往见过的人中,只有逐玥的头发是淡黄色,但此刻真空仓里的这个人,头发是非常纯正的金黄,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有这样的发色。
然而他也只有这么一点轻微的不适应而已,刚想问凌霄的感觉,一转头,就见凌霄表情痛苦地捂着胸口。
“你怎么了?”
凌霄的眼中充满了不确定与不相信,“我,我认识这个人。”
嬴风也错愕了,“你认得他?”
凌霄自己也在摇头否认,貌似在挣扎,他从看到对方的一瞬间起就心跳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我也不知道,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一样。”
不,不只是见过,比起相识,他们还应该有着更紧密的相连,在很久很久以前。
与这两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躺着的人身上相比,军官从进入到这扇门之后,视线就一直停留在凌霄身上没有离开,当看到他异于嬴风的反应后,他的眼中冒出了精光。
他果然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只有这个人的血才能让他苏醒。
只要能让这个人醒来,他们会不择手段。
但凌霄的表现让嬴风产生了警觉,他把注意力转向军官,对方紧盯著凌霄的眼神中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贪婪。
“你骗人,”嬴风突然道。
军官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收了回来,“为什么这么说?”
“你说只要刚完成结契的契子的血,就能使他苏醒,那就是有很多人都符合这一条件,可为什么他会有这种不寻常的反应?你们要的到底是契子的血,还是某个特定契子的血?”
军官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有区别吗?不管是哪一种,都是需要他来完成。”
嬴风沉下脸,“这跟我们事先交流的内容不相符,想必你们隐瞒的真相不止这一桩,如果不能确定你们的真实动机,我们宁可选择坐牢。”
他说完就想把凌霄拉走,可一拉之下,对方却纹丝不动。
“我,”凌霄低着头,“我想接受。”
“什么?”
“我想让他醒过来,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更重要的是,我觉得他知道我是谁。”
“你是凌霄,这一点连我都知道。”
“凌霄是我这一世的名字,我的灵魂随机飞入一个能量仓得到一个姓,又随机获得一个名,但我的上一世呢?上上世呢?最早的我是如何从一个魂变成人,我总觉得这个人能告诉我答案。他对于我而言,绝对不是陌生人,我们曾经一定非常熟悉,熟悉到我甚至可以感知这个人的想法,熟悉到我就是他。”
凌霄闭上眼,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杂乱无章地呈现,夹杂在其中的是无比强烈的情绪,悲伤、悔恨、憎恶……全部都是阴暗的,负面的,强大到几乎要将人吞噬。这个外表看上去全然无害的少年,内心却积累着足以毁灭整个星球的仇恨,究竟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如此痛恨这个世界。
军官的声音悠悠地响起来,“你的契子都这样说了,你还在坚持什么?莫非你要动用契主的能力,强迫他拒绝吗?”
他这么一说,凌霄也紧张地看着嬴风,似乎是在提醒他刚刚交换过的条件。
“走吧,”军官大度地开口,“既然你们已经来了,那就不介意让你们知道更多。”
他们一行人又返回到刚才那个大厅,这回军官带他们来到了一个看样子应该是主机所在的地方,负责这里的人跟其他人不一样,看到有人来立刻站了起来,“长官,他们……”
军官挥挥手,示意无妨,“介绍一下,这位是恒河博士,以后你们要跟他打交道的时间很多,”他又单独介绍了凌霄,“这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人。”
恒河恍然,“你就是凌霄?能够找到你真是太好了,你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军官打断了他的啰嗦,“展示一下你在做的工作。”
恒河迟疑了,“这样合适吗?”
“如果不让他们看个明白,他们是不会答应合作的。”
“哦……那好吧,”恒河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你们看,人在进化,病毒也在进化,我们刚刚在平原狼身上发现一个病毒的变种,在我们体内是没有这种病毒的抗体的,一旦感染上就会生病。所以我针对这种病毒研发出一种抗生素,然后把它转译成基因代码,植入原始的程序,用通俗的话讲就是打个补丁,然后再把它上传到……”他看了眼那两个年轻人的脸色,知道不用再讲下去了,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很难懂是吧,有些东西没法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而且对于你们来说,一时间需要接受的信息量太大了。”
凌霄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开什么玩笑,我们是人啊,人怎么可能由这种东西来控制,”他举目四望,“这些电脑、仪器、数据,怎么可能是用来左右我们的工具,为什么我们会不会生病,是由一段代码来决定,我们到底是什么?”
“你不需要探究我们的本源,因为你也探究不到,”军官插入,“你只要记住,这几千年来我们都是用这种方式来进化,才会变得像今天这样完善而又强大。如果换做是从前,在成人仪式上落败的你,根本不可能活下来,你能站在这里,都要感谢这些没有感情的机器。”
“不不,这个问题还是我来解释吧,”恒河生怕他吓到他们两个,刚刚成人还没有发育,在他眼里就是孩子,“在很久以前,成人仪式的触发条件不像现在这样,有着非常复杂的判定。只有在人体内的多巴胺、苯丙胺、肾上腺素等一系列激素达到特定值,成人仪式才会被触发,简单地说,这个条件就是相爱。”
“而古时候的成人仪式只有一种结局,就是相爱的一方杀死另一方,获得他的全部能力,落败的人则进入轮回,重复这一过程。”
“这样的规则虽然让我们变得强大,但也让我们的心灵无比孤独,我们拥有了力量,拥有了领土,拥有了臣民,唯独不能拥有爱情,是以千百年来,我们都在努力更改这一设定,尽可能地弱化成人仪式带来的影响。现在的成人仪式,只能由人主观启动,或者由性激素被动触发,输掉的人并不会死亡,我们也在努力减轻紊乱期带来的痛苦,虽然做得还不够好,但毕竟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
凌霄在巨大的震惊中尚未完全走出来,“那这跟里面躺着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们固然可以改变成人仪式的成因和结果,却没有办法完全取消它,原因就是我们只能改进表层的代码,却没有修改内核的权限。而像成人仪式的产生,灵魂牵引的存在,还有雏态死后无法转生等等,都属于程序的内核,只有在某一特定血统的人亲自授权的前提下,才能允许更改。”
“特定血统的人?莫非就是那个人?”
“没错,”恒河显得很激动,“凌霄,你是我们找到的跟这个人基因最切合的人,如果你可以让他醒过来,成人仪式就可以被取缔,我们就可以像其他种族那样,平等地相爱,再也不会有人会因此而死亡,再也没有悲剧发生,每个人都是自由的,而这一切,只有你才能办到。”
“好话坏话听了这么多,我想你们心中应该已经有了决定吧,”长官好心地提醒他们,“我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们,如果你们在刚刚那里就签署了文件,至少可以加入或坐牢二选其一,但你们非要再进一步,付出的代价自然也会更大。”
他的话仿佛是一句命令,原本在周围埋头作业的人全部放下手里的工作,齐刷刷地转向二人,没有表情的面孔使这场面令人寒毛直竖,凌霄和嬴风下意识靠近了彼此。
“现在你们同样还是只有一个选择,接受我们的条件,或者把在这里看到的一切,作为秘密永远地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