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朋友,他将永远为我们铭记,愿来世安好,鞠躬。”
主持的话音落下,凌霄跟随大家一起深深地弯下了腰,再起身时已泪流满面。
同学们排着队依次献上手里的花,然后默默回来给站在队伍最前端的凌霄一个无声的拥抱。凌霄是作为屏宗生前至交好友出席的,而岚晟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就被校方强制隔离,连告别仪式都不能出席。
嬴风是最后一个上前道别的,他没有献花,而是反过来给了凌霄一样东西,凌霄望着手里残缺不全的布料,那是从岚晟袖口处切下来的一个角,顷刻间泪如雨下。
天宿没有葬礼,人们有时甚至会聚在一起庆祝死亡,但像屏宗这样尚未开场便已离世的悲剧,永远只会令人扼腕痛惜。
许多人都参与了这场告别仪式,校长、教官,同学们,乃至校医和并不属于这个学院的她的契子,他们站在队伍的最末,沉默地看着表情悲痛的同学们一个个从身边走了出去——这是这些雏态们第一次接触死亡,对象还是曾经朝夕相处的人,女生的脸上各个挂着泪痕,一些男生也红了眼眶,这才是天宿残酷成人仪式真正的第一课。
最后大厅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人,凌霄和放心不下他的朋友们,嬴风也意外地留了下来,校长与瑶台相视一叹,主动走到了凌霄身边。
“请你不要责怪瑶医生,整件事是我的主意,我以为温和动员会减少学生对成人仪式的抵触情绪,希望大家可以平和地渡过这一阶段,想不到起了相反的效果。”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自作主张,岚晟可能不会有这么严重的心理落差,也就不会做出那么过激的行为,屏宗也不会为他舍身而死。整件事的过错在我,我向你,也向我的学生们由衷地道歉。”
校长诚恳地低下了头,瑶台想上前,却被直尚拦住了。
他默默地摇了摇头,示意她暂时不要去打扰,瑶台咬咬牙忍住了。这件事,本来就说不出谁对谁错,每一届的成人仪式都会酿成悲剧,校长的出发点也是希望这样的悲剧能尽量减少,可尚未发生的事,又有谁能提前预知。
如今看到校长主动向学生低头认错,瑶台心中说不出的烦闷,更何况论追究责任,她才是整起事件最大的帮凶,要道歉也应该由她来。
凌霄转过身,因为没有发育,校长的身高与他相差无几,这两个人面对面,视线几乎平行,就像两个同辈。
“校长,你不必向我道歉,假使时间倒流,你没有做出那样的决定,即便让我们知道事实的真相,他们还是一样会举行成人仪式。”
“我对他们的实力很了解,屏宗会赢,岚晟会输,结果不会改变。岚晟不会甘于做契子这一点也不会改变,不管选择哪一条路,都会导向同一个结局。”
他含泪转过脸,凝视着屏宗的遗照,“或许当他们决定在一起的那一刻,这样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其他人的错误,只不过让他们通往结局的速度快了一点点而已。”
他走向直尚,对方换了一副眼镜,先前的那一副,在急救室外已经被凌霄打烂了。
“应该是我欠你一句道歉才对,博士。”
“不……”
“请听我说完,”凌霄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仅要道歉,还要感谢,谢谢你们为我上的有关成人仪式的第一课,这一课的代价太大,足以令我一生刻骨铭心。”
“如果不是这么切肤感受,我可能意识不到成人仪式的残酷,我可能还是一个傻乎乎什么都不懂的雏态,我会把契主和契子的关系挂在口头上开玩笑,在生理课上走神。别说我的身体没有发育成人,我的心理更是差之甚远,感谢你们让我前进了一大步,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幼稚和无知。”
他的眼神是如此锐利,眼泪在眼眶中倔强地停留,让直尚都不太忍心与他对视。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瑶医生所说的,天宿人毕生的目标,就是变强,征服强者,变得更强。”
“而我曾经自以为是的变强,不甘心在任何项目上输给某个人,不过是一种逞强,谢谢你们,用这种方式,让我认清了自己的目标。”
他举起拳头,里面紧紧地攥着半截袖口,“我发誓,这一世,绝对,绝对不会做任何人的契子,我要主宰自己的命运,不让任何人决定我的死活。不管未来的成人仪式上,我会面对的人是谁,哪怕是我挚爱的人,我都绝对,绝对不会输。”
***
心事重重的瑶台走出去好久,才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你有什么事吗?”她停下来问嬴风。
“你上次给我注射的药,好像失效了。”
瑶台一愣,“怎么会?这才过了几天。”
“我已经连续两天有不寻常的生理反应了。”
瑶台想了想,“你有跟什么已经觉醒的人交往过密吗?”
嬴风回忆了一下,大概也只有逐玥那天傍晚对自己坦白他已经进入觉醒期了,药物失效也差不多是在那之后才有的。
“有过一次,”他坦白说。
瑶台建议他,“如果对方没有抑制觉醒的想法,而你又不想为觉醒产生的生理反应困扰,我建议你跟对方保持距离。”
嬴风本来就没打算跟逐玥有什么来往,“我会的。”
“你跟我走吧,我再给你补一针。”
嬴风跟着瑶台回到了医护楼,看得出来她心事重重,嬴风也不是什么多话的人,是以二人一路无言,直到瑶台的办公室。
透明清凉的药水再一次被注入到自己体内,伴随而来的还有瑶台的叮嘱,“正常的来往不会导致药水失效,只有比较密集的身体接触才会促使激素水平紊乱,只要注意这一点就好。”
嬴风想说,他不过是跟逐玥面对面说了两句话而已,到最后还是懒得张口,反正已经决定保持距离了,多说无用。
“好了,”瑶台注射完毕,嬴风一点点放下袖子,起身准备告辞。
“前天晚上,多谢你了,”瑶台突然开口。
嬴风知道她指的是凌霄的事,“没什么。”
“我知道,像你这种人,一向喜欢独来独往,如果不是我强行要求你来,你一定不会管别人的闲事,更何况,我知道凌霄同学跟你的关系不是很合。但是原谅我,我当时实在是□□乏术,他那个样子,我不可能赶他走。”
“我懂,”嬴风简简单单地回了她两个字。
瑶台忧心忡忡,“自从屏宗的事发生后,有好多已经登记的同学要求推迟成人仪式,今年的觉醒期开端太恶劣,我能预见接下来面临的重重困难。可这一步是每个天宿人都要面对的,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我想,他们只是想重新做好准备吧。我相信我们这个种族的心理不会那么脆弱,待到准备得当的时候,他们会正面自己的将来。”
“希望如此,”瑶台关心地看着这个令她格外注意的雏态,“虽然你还没有找到心仪的对象,但也要做足准备才好。”
“我始终记得瑶医生叮嘱过我的话,昨天之后,更是坚定了这一点,”嬴风说,“凌霄刚才所说的,也是我想说的,不管未来成人仪式上面对的人是谁,我也绝对不会输。”
嬴风从医护楼里出来的时候,天色渐昏,校园内处处亮起了灯。这个时间离门禁尚早,嬴风左右无事,便临时起意前往训练馆。这两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只是想在睡前流一点汗,这样可以有助于睡眠。
可当他抵达训练馆外的时候,意外地发现馆内有灯光,还不时从里面传来阵阵击打声。
有人先他一步来了这里,嬴风在私人时间里没有想跟人分享场馆的兴趣,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跟他有一样的想法,本着看一眼就走的打算,却意外地发现里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在屏宗的告白仪式上立下誓言的凌霄。
凌霄同时激活了两个对战机器人,每一拳一脚,都正中“要害”,就在不远的墙根处,还倒着几个报废的机器人,可见凌霄已经在这里练了有段时间。
嬴风不是没跟他交过手,但此刻的凌霄,眼神更犀利,表情更认真,攻击更精准,让同样爱好格斗的嬴风,只看了一眼便目不转睛地看了下去。
他看到最精彩的时候,只见凌霄转身一个飞踢,将他面前的机器人踢飞出去,撞到墙壁,又倒在了地上,胸前弹开一扇小门,里面扎起个白旗。
凌霄紧接着又是一脚,另一个机器人冲着嬴风迎面飞来,嬴风本能地还了一拳,第二个机器人也滚到了一边。
“你偷看,”凌霄远远地说。
嬴风懒得反驳,更何况他本来就是在偷看。
“我没想到这么晚这里还有人。”
“我要变强,”凌霄语气坚定地说,“我不会在成人仪式上输给任何人,我发了誓。”
“我也一样。”
凌霄头一偏,“那要不要来一起练?上次的交手不算,希望这次你不要再临时掉链子。”
嬴风一颗一颗解开制服的纽扣,把它脱下来甩到一边,又有条不紊地挽起袖子。
“上次是意外,这次我不会再放水了。”
训练馆内,两个人棋逢对手,彼此都是第一次打到如此畅快淋漓。
一直打到两个人体力透支,这场对战练习才告一段落,凌霄毫无形象地在地板上摊成一个大字,浑身的汗水把地面湿透,胸部起伏不停。
嬴风也不比他好很多,他靠着墙根坐着,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汗流如雨,呼吸急促。
“好久没打到这么痛快了,”凌霄边喘边说。
嬴风虽然没表示出来,但心里也赞同,跟真人对战,尤其是跟旗鼓相当的对手对战,比起循规蹈矩的机器人来说,完全是另一种全新的体验。
“虽然我总是不服你,但不得不承认,你真的很强,”凌霄第一次表达出对嬴风的赞赏。
嬴风沉默了片刻,破天荒地回了句,“你也是。”
“不过就算是这样,倘若有朝一日真的在成人仪式与你对上,”凌霄自信十足地说,“我也不会输。”
“彼此彼此,”嬴风顿了顿才道,“不过那种事显然不可能发生,你想得太多了。”
凌霄被泼了盆冷水,感觉身体也不是那么热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虽然还没打够,可惜已经快到门禁时间了。”
嬴风也起了身,从地上拾起自己的制服,他来这里的初衷只是想流点汗,想不到会偶遇凌霄,经历这样一场大体力透支,今晚想必会睡得很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宿舍楼,直到二人来到走廊的分岔口,凌霄才再次开了口。
“喂,”他叫。
嬴风停下脚步,听他想说什么。
“明天还继续吗?”他扬了扬拳头,“一起训练。”
走廊灯光昏暗,他的灰眼睛显得格外明亮,跟眼球的颜色无关,跟散发的神采有关。
“好,”嬴风情不自禁地答应了他,已经忽略了他曾经在全班同学面前扬言要打败他做他的契主,就在不久之前,这两个人的关系还像是在冰点。
凌霄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嘴角由衷地上扬,这是自上次在医护楼见到他后嬴风第一次见到凌霄笑。在短短三天内,他见证了这个人从谷底到巅峰的反弹,似乎这样一个人,永远不会为任何负面力量所击倒,就连失去挚友的痛苦,也终将成为他前进道路上一往无前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