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风重重关上了宿舍门,也把满心不甘的凌霄关到了门外。
他倚门而立平复了半天,这才把心跳再次调整到正常状态。
他不是不想跟凌霄算账,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耻辱还历历在目,只是方才凌霄接近他的一瞬间,已经被针剂抑制下来的悸动竟然有蠢蠢欲动的倾向。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血液中隐隐还有些酥麻的余感,原来这就是即将觉醒的感觉,方才在医务室得知这个消息尚不觉得,现在想想才感到不可思议。
这是一个天宿人成熟的标志,是一生中里程碑性质的事件之一,第一次直面自己身体的变化,饶是嬴风都不能保持完全的淡定。
此刻的嬴风,早已忘记瑶台跟他说过的过分接近觉醒期的人有可能导致药物失效,只道是觉醒前期激素分泌不稳,压根没考虑过还有第二种可能性。
——你难道没有感觉到一个人很孤独,渴望与另一个人共同分享生命?
瑶台的话再次出现在耳边,嬴风迟疑着从怀里掏出一枚桃核模样的东西,经历了白天那样零防守的殴打,它幸运得没有一点损坏。
他就在这个学院里,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至今仍是雏态……这是嬴风至今掌握的一切线索。
不过,他困惑地摩擦着桃核的表面,你到底是谁呢?
十几米外的另一间宿舍内,凌霄从大梦中惊醒,他呼吸急促,汗水彻底将额头附近的碎发打湿。
在梦里他跟另一个人纠缠着,起初是在打斗,打着打着就变了性质,可身为一个雏态的他,完全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在从未有过的快感中,他终于看清了对手的脸,熟悉的面孔带着熟悉的冷漠表情,一下就将他吓醒,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快速地起伏着,从房间内漆黑一片判断此刻还是深夜,他闭上眼,梦中的片段犹在视网膜上闪现——他究竟为何会做那样一个梦呢?
时隔半晌,凌霄终于平静下来,他想翻个身继续睡,却发现手脚都变得麻木不听使唤,整个人就像被钉在床上一样动弹不得。
凌霄动了动脖子,勉强偏移了很小的角度,他又张了张嘴,发现连舌根都麻木了,这才开始感到紧张,在璧空人人都有独立的宿舍,这也意味着在他浑身麻痹的情况下,连呼救都做不到。
凌霄被迫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额头的汗水因时间的流逝而变得冰冷,在蒸发的过程中带走了他一部分的体温,他身下的床单也因汗水湿了一大片,现在的环境对于他来说绝对算不上舒适。
他脑内晃过了好多念头,甚至连自己就要死了这样的想法都一闪而过,但想来想去,想的最多的还是方才那个诡异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凌霄在迷迷糊糊中再一次陷入了沉睡,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凌霄眨了眨眼睛,打望了一下四周,紧接着一个鱼跃从床上跳了起来。
手能动,脚也能动,他不解地看了看自己的四肢,完全没有任何不适感,之前略显潮湿的被窝也早已被体温烘干,夜里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魇。
既然恢复了,昨晚短暂的意外也很快被他抛之脑后,凌霄抓起两包口粮就出了门,正好遇到准备出发去食堂的岚晟和屏宗。
尽管卡上无钱,凌霄还是乐于凑热闹,跟着他俩来到了食堂,然后老老实实地啃着他带来的草莓味能量面包。
岚晟看不下去了,“你是在减肥吗?成天吃这个。”
凌霄早就编好了理由,嘴里囫囵着,“我是在攒钱。”
“攒钱买什么?”
“不告诉你。”
岚晟才懒得知道,“这玩意正常人吃一个就饱了,你居然还吃俩?也不怕撑死。”
凌霄也觉得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什么,今早起来之后特别饿,就算再给我一个也能吃下去。”
屏宗听后心疼地给了他一个牛角包,顺便关切地问了一句,“凌霄,你是不是开始发育了?”
凌霄叼着面包一怔,“不会吧?”
“哈,不好说,”岚晟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以他的迟钝程度,搞不好连自己觉醒了都不知道。”
“胡说,”凌霄在下面踹了他一脚。
“据说学院内已经陆续有学生觉醒了,”屏宗很认真地提醒他。
“这么快?”凌霄已经用最快速度解决了嘴里的面包,“你听谁说的呀?”
“医护室那边传来的消息,”岚晟把话题接过来,“这次波及的主要是十一年级的学生,瑶医生不是说过了吗,觉醒期很容易大范围传播。”
多数雏态在十年级就进入了觉醒期,还能继续升到十一年级的,不是少数觉醒迟缓的,就是还没找到合适伴侣的留校生,数量只占十年级的四分之一,再往上十二年级的人数就更少了。
“我们跟十一年级的人又没有什么接触,不会影响到我们吧?”凌霄傻乎乎地问。
岚晟给了他脑壳一记爆栗,“你是笨蛋吗?十一年级的人那么少,学长学姐们没有对象,当然是到即将觉醒的十年级来找啊,一来二去的不就接触上了?像你这样的单身汉,最容易成为他们的目标。”
凌霄一想到那天那两个龌龊的学长,顿时心生嫌弃,“我才不要,我觉得璧空挺好的,打算多留两年呢。”
“两年算什么,就算再留十年也没关系啊,祝你早日成为璧空的第二个枕鹤。”
“该死的乌鸦嘴!”
岚晟再一次不幸命中了,第二波觉醒潮自与高年级学长交往过密的几个十年级生中引发,瞬间席卷了整个校园,在十年级生中卷起了大面积的连锁反应,这第一批人中,就有岚晟和屏宗。
凌霄曾经私心地希望这一天晚一点到来,可当真正地面对这一天时,他心中又只剩下对自己的两个好友的祝福。
“十年前我们三个第一次相遇的时候,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我竟能亲自送你们两个入洞房,”凌霄感慨道,“三人行,必有一对喜结良缘,一人形单影只。”
随行而来的好友们都表示对这样感性的凌霄深感不适,一群人推推搡搡地把新人送入了洞房——所谓洞房,是校方在医护楼特别设立的双人间,只是他们没想到要进这洞房,还要经过一番严格的安全检查,连屏宗和岚晟的随身匕首都被暂时收了去。
“晚上六点之前,所有无关的人必须离开,”医护人员提醒他们,“带来的东西也要全部带走,我们会有专人检查。”
“知道的这是入洞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星际旅行前的安检。”
同行的人笑着捅了他一下,“没见过你这么不会讲话的,现在是送他俩入洞房,不是送他们上路,跟岚晟在一起待久了,你也变乌鸦嘴。”
他们嘻嘻哈哈地进了洞房,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我靠,这洞房也太简陋了吧,”凌霄一进门就说,房间倒是挺大,里面除了最基本的家具什么都没有,所有东西都是白色的,简直像个大型双人病房。
其他人都嘲笑他,“要不怎么说你单纯呢,洞房有张床就够了,你还想要什么?”
凌霄嘴里嘟嘟囔囔地不服气,起码要有束花什么的吧。
他在房间内转了一圈,最后注意力放到了墙壁上。
“你们觉不觉得这房间很奇怪啊?”他问。
“哪里奇怪了?”
“这个墙,”凌霄使劲往上打了一拳,只有些许灰尘飘起,“跟训练室的材质是一模一样的,一个洞房而已,有必要用这么结实的材料吗?”
“你还关心那个呢,过来喝酒,”他们口中所谓的酒,其实不过是一种允许雏态饮用的酒精低含量的饮料。
凌霄的疑惑无人理睬,自己也觉得无趣,想顺手拖把椅子过去坐,却发现连房间内的椅子都是固定在地面上的。
“这什么情况?”凌霄推了推椅子、桌子、床……无一例外,他唯一知道的像这样把家具钉死在地面上的场合,就是重症监护室。
“凌霄你今天严重不正常,”同学之一评价道。
“那当然,自己的两个死党要举行成人礼了,没准他现在比当事人还紧张,”另一人附和道。
凌霄尴尬地嘿嘿一笑。
“赶紧过来吧,坐地上就可以了,你那椅子就算搬得过来,也不够坐啊。”
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凌霄揉揉鼻子想,走过去加入了他们。
低浓度的酒精饮料喝多了,还是会上头,微醺状态下的凌霄很快把先前的顾虑都抛之脑后,回忆起这些年来一起做过的蠢事,相互嘲讽,互相揭短,嬉笑怒骂,好不热闹。
凌霄他们足足闹了两个小时多才肯离去,像是要把二人身为雏态最后的时光肆意地挥霍一空,临走前,他紧紧抱住他们又哭又笑,仿佛这一夜过后就是诀别。
最后还是几个同学使尽浑身解数,才拖走了树熊一样抱住屏宗不放的凌霄,凌霄走出户外几百米,冷风一吹情绪才慢慢平复。
“你没事吧?”同学上去拍拍他。
凌霄摆摆手,“我没事,就是喝多了,头有点晕。”
“赶紧回宿舍休息吧。”
“时间还早得很,”凌霄看了看天,“我去一个人走走。”
其他人识相地没有去打扰他,凌霄一个人在校园里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教学楼顶。
凌霄和岚晟他们的友情就是从楼顶开始,那年他们都是刚入学的新生,每逢中午喜欢聚在楼顶插科打诨,那些都是他美好的回忆。
楼顶有个高高凸起的台子,凌霄最喜欢在上面躺成一个大字,下面的人是看不到的。他第一次爬上去时,舒服地睡了过去,岚晟他们在下面遍寻不到凌霄,还以为他掉了下去,差点闹到鸡飞狗跳。
凌霄再一次爬上了自己的专属位置,现在不是正午,看似火热的夕阳斜照在身上却没有什么温度,偶尔袭来的凉风总能将他从模糊的意识中吹醒。就这样迷迷瞪瞪,似睡非睡之间,他听到顶楼的铁门吱呀了一声,紧接着有人上了天台。
“你又跟过来做什么,”那人一开口,凌霄的眼睛就睁大了,浑浑噩噩的脑子也瞬间清醒过来。
嬴风为什么会来屋顶?他又在跟谁说话?
等到第二个人开口后,凌霄的眼神顿时沉了下来,为什么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撞到这两个人在一起。
只听逐玥吞吞吐吐地道,“嬴风,我……”
嬴风颇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我想说……我昨天第一次出现了觉醒反应,瑶医生说我的状态属于假性觉醒,十天后就会正式觉醒。”
正常人听到这里都会接一句恭喜,嬴风却面色不改,“所以呢?”
“所以,”逐玥鼓起平生最大勇气,“我愿意为你献上心头血,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凌霄狠狠地捂住心口,这种突如其来的刺痛感究竟从何而来。
今天的他情绪太容易波动了,一定是岚晟和屏宗的关系,还有那些可恶的酒。
“我拒绝,”嬴风声音里的温度不禁让人怀疑到底什么样的话才可以打动他,“我不会跟你在一起,你打消这个念头吧。”
他拒绝得如此干脆,连凌霄都替逐玥觉得不好意思。
逐玥潜意识已经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但真正从嬴风嘴里听到,还是令他很受挫。
“自从上次你从高年级生手中把我救下,我就只认定你一人,我知道你对谁都不亲近,但你却帮了我,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在你心目中并非像其他人那样微不足道,哪怕只有一丁点?”
“我帮你只是因为同班同学的关系,我不后悔帮了你,如果再来一次也是一样,但只是看在同学的份上,你不要想太多。”
“我不信,”逐玥急切道,“如果当时换一个人,如果被围攻的是每天都跟你针锋相对的凌霄,你还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吗?”
“凌霄不需要我救他,”嬴风面无表情地说,“这一点上他比你强多了。”
逐玥面色惨白,他走到天台入口,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坚定地说,“只要你没有跟任何人在一起,就证明我还有机会。我会一直留在璧空,直到你接受我为止,希望你能记得,我的心头血,就只留给你一个人。”
他说完就走了,嬴风本来只是想上来透透气,却被扰得没了心情,转身刚要离开,就看到了坐在高台上的凌霄。
“你可真绝情啊,”凌霄居高临下说道,“他说得那么真诚,连我都快被他感动了,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嬴风冷漠地抬起眼,“你偷听。”
“我先来的,怎么能叫偷听呢?我只是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打动你呢?你会花那么多钱去买一个根本不知道真伪的情报,难不成,你真的要找你前世的恋人?”
嬴风把头别开,不想理他。
“想不到,你还是这么专情的一个人啊,可你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瑶医生说了,再次相遇的机会微乎其微,就算找到了,容貌、性格,也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搞不好已经是别人的契子也说不定了。”
嬴风眉宇不悦,“你说够了没有?”
凌霄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正好落到嬴风面前,“现在有人主动献上心头血,你都不接受,你到底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嬴风本不想理会,看到眼前的凌霄,突然恶劣地勾了勾嘴角,“不知道,要是你主动献上心头血,说不定我还会考虑一下。”
“哈,”凌霄嘲笑了他一声,刚想反驳,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悲伤自心底涌上,一时间竟失了言语。
嬴风一怔,“你哭什么?”
凌霄机械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真得有潮湿的触感,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指尖的液体,越来越多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他慌张地望了嬴风一眼,对方眼中流露出难得的错愕,在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时常后,凌霄转身调头就跑,逃一般地离开了天台。
而被他甩在身后的嬴风,却困惑地盯着自己在看到对方的眼泪后,就不自觉抬起一半的手,仿佛是要擦拭掉他的泪痕。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奇怪的触感绕经指尖,如空气凝聚成的轻吻,只是一个恍惚,又转瞬间消失不见。
是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