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泉微微一怔, 下意识重复了一遍:“敬子?”
妇人窥着她的神色。作为开店的老板娘,她平时在察言观色方面是很擅长的;此刻只看了面前的姑娘几眼,就仿佛猜到了一些什么似的, 于是她咧开嘴朝着这个姑娘和善地笑了。
“欸,是个常来店里的武士老爷帮忙起的名字呢。”
刚刚在地动中差点让女儿受伤的那种惊恐似乎已经散去了不少, 妇人对面前这位及时救了女儿的漂亮姑娘有着天然的好感, 此刻仿佛像是要把满腔的谢意都倾泻在为这个姑娘解惑里一样, 详细地解释道:
“我们这种普通町人之家,哪里懂得这么多……就给她起了这么一个名字,‘Keiko’、‘Keiko’地叫着……后来有一位武士老爷, 因为经常来店里,所以也差不多相熟了起来……呀~那位武士老爷和别的武士老爷不太一样,真的是个温柔的好人……皮肤白皙,长得又帅, 一看就是个读过好多书的人……”
面前的年轻姑娘似乎也对她的叙述很感兴趣似的,就那么暂时也不着急离开了,站在妇人面前凝神听着她的讲述。
“我家啊,还有个长女,叫恭子……平时, 在我们忙着开店的时候,都是她负责照看Keiko的。有一天, 不知道为什么,恭子没有看住Keiko, 这孩子就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前边来, 一下子撞到了那位武士老爷的腿上……”
年轻姑娘认真地听着, 听到这里还扬了扬眉, 就仿佛眼前已经勾勒出一副那样的画面了似的。
妇人舒了一口气, 继续说道:“您应该知道,我们怎么敢得罪武士老爷呢!即使那位武士老爷要一脚把她踢开,我们也做不了什么的……可是那位武士老爷及时发现了,还立刻把她扶住,让别人也没碰到她,没让她受伤……”
然后她注意到那位年轻姑娘笑了一下。虽然那丝笑意并不明显,但是那位年轻姑娘从刚刚地动起就一直绷紧的面容一下子就松散开了,五官也呈现出温柔的神情。
妇人觉得自己是说到了那个年轻姑娘感兴趣的要处,于是愈发说得高兴起来。
“而且,他还不肯收我们的谢礼……还很和气地问我们恭子和Keiko的名字……当我们说长女叫恭子,这个小女儿只是大家叫她‘Keiko’,还没有想过要用什么字的时候,武士老爷笑着说……笑着说——”
妇人停了下来,竭力思索了一下。她好像并没有多少文化,要死记硬背下来那位武士老爷当初所说的话还真的有点困难;她很快地放弃了,又立刻展颜一笑,热情地说道:“所以说我刚刚就请您去店里坐一下的好……那位武士老爷说了一句什么文绉绉的话,然后说Keiko的名字可以跟随她姐姐的名字之后,叫做‘敬子’!对了,我们那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记不住他所说的那句话,所以他就提笔给我们写了下来!我们认真地保留了下来,就挂在店里的墙上!您要不要去看看?”
在她的盛情邀请之下,那位刚刚还急着要走的年轻姑娘居然踌躇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跟在妇人身后,低头走进了那间和果子店。
一进店门,妇人就抬手指着一面墙,说道:“您请看!武士老爷所写的那几个字就挂在那里!”
柳泉抬眼一望,低矮而整洁的店铺内的一面墙上,果然挂着一张纸。
纸上只写着八个字:“在貌为恭,在心为敬”。
……确实是山南先生的字迹。
柳泉缓缓呼出了一口气,仿佛把刚刚那最后一线存留于心的犹豫不决、彷徨不定都呼了出去。
“‘在心为敬’吗——”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后一句话。
然后,她转向妇人,郑重地向她颔首致意。
“谢谢。”她说,“承蒙您的照顾,我今天在您这里,听到了一个很好的故事。”
……
和那位和果子店的妇人道别之后,柳泉没有再多做停留,而是一口气冲到了新选组屯所的门口。
其实还没有完全到达屯所门口,她就听见了土方扬起的声音,大吼着下达各项指令,指挥着队士们到街道上的各处查看情况,并优先帮助被困住的町人们。
柳泉忍不住抿起嘴唇,很淡地飞快笑了一下。
或许她对这个真正的土方先生并不算多么喜欢或倾慕,然而就连她在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哪一个“土方先生”,在关键时刻都是可以安心依靠和信赖的人啊。
因为,这个人是富有责任感的,怀有某种真正的信念的,在任何重要的时刻都愿意——也有足够的能力——挺身而出,将这个国家最重要的责任都担负在自己肩上的……
归根结底,虽然多数时候太过严苛了一点,眼中衡量万事的标准也值得好好商榷一下——“对近藤桑有利”无论如何可不能算得上一套完美无瑕的标准啊——但是,在每一个需要他这样的人拼尽全力、赌上性命的时刻,他都毫无犹豫,毫无迟疑地冲上前去——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她始终无法为了山南先生的事而苛责他的原因吧。
所以,土方先生,就好好地去做只有土方先生才能做到的事吧。
即使那些事会伤害到旁人——伤害到别的,也很重要的人,她想要保护的人——也是一样。
他去做他要做的事,然后,那些事会影响到的、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就由她来好好守护吧。
柳泉加快脚步,很快就来到了新选组屯所的门口,扬声喊道:“……山南先生!”
正站在门口、凝神听着一名队士向他汇报的山南,以及站在他身旁不远之处,正伸手向着某个方向指指点点,对即将出动的队士们作出指示的土方,都一齐转过头来,望向她出声的这个方向。
然后,她看到山南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他刚刚似乎正在摸着下巴,认真思考着从队士那里听来的消息;但在看到她出现之后,他转向她,放下了那只手,注视着她,说道:“你回来了啊。……欢迎回来。”
土方则是好像有点不耐似的朝天翻了个白眼,语气听上去也有点粗暴。
“啊啊,原来你还活着啊。这真是太好了。”他潦草地说道,从他的话里谁也听不出到底真诚不真诚。
柳泉冲着他们咧嘴一笑。
很奇怪,虽然现在天际还翻滚着不散的乌云,狂风从他们身旁掠过,卷起地上的沙砾与尘土,大地的下一次震动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来临——
可是,这一刻她却想要笑一笑。
……可能是因为,她终于发现了无论时光怎么变幻,也无法真正改变的,持久而可靠、值得信赖的事物吧。
她并没有回应土方的话,而是转向山南,正色问道:“我正想问一问,刚刚究竟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山南还没有回答,土方就充满怨气似的开口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地震,地震!”他粗声粗气地说道。
谁知道那个棘手的女人却摇了摇头。
“并不是这个。”她面色凝重地说道,略一犹豫,居然大胆地开口探问道:“是……土方先生刚刚在这里说了什么吗?宣布了山南先生‘脱走’的嫌疑被洗清?还是——”
土方恼怒起来。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变的?别人肚子里的蛔虫吗?到底是怎么能够在自己不在场的情况下猜到刚刚发生的事的?山南这一次看中的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神婆吗?还是巫女?——啊不,他记得自己仿佛听永仓和冲田他们说过一次,“山南先生所看中的女人,是‘浮船’那家店的明里小姐”吧——
哦,对了!
土方猛然瞪大了眼睛。
明里!就是这个名字!他就说他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那是因为在他记忆里曾经听说过的、山南喜欢的女人,明明叫做“明里”啊!跟这个名叫“阿雪”的姑娘一点关系应该都没有吧!!
土方差不多立刻就忘记了回答阿雪“刚刚发生了什么事”的提问。他黑下脸来,忽然又觉得山南和这个阿雪都显得无比可疑。
“明里姑娘呢?”他冷冷地径直问道。
“我记得以前好像听谁说过。……山南君喜欢的,不是一个名叫‘明里’的姑娘吗?是岛原哪家店里的来着?”
他的眉心压低,迫视着眼前这个明显很可疑的年轻姑娘。
“……可不是什么叫做‘阿雪’的姑娘啊。那么你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愈考虑愈是觉得惊心。
“老实说,你在三条大宫那里置办的房子到底是不是……或者,那就是为了迷惑我才准备的吧。那个‘明里’到哪里去了?假如没有这么一个人的话,他们是不会都这么传说着这个名字的……”
他一条条把疑点都理清之后直接质问了出来。可是阿雪却只是初时露出了一点惊讶之色,继而就抿唇轻轻一笑,好像他所提出的问题都不是什么问题一样。
“哦,”她居然还轻飘飘地回答了。
“那是因为其他人误会了吧……没错,‘浮船’店里的确也有一位名叫‘明里’的姑娘,有时候山南先生去店里,也会和她一起坐坐……”
她居然就这么大方承认了!
“不过,山南先生喜欢的是我。……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可以肯定这一点哦。”她竟然还不知羞似的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做着大胆的发言。
土方:“……”
他就说,问她做什么呢?难道结局不是只有一个——就是被她气死——吗?
他咳嗽了一声,终于记得回到主题上来了。
“呃……没错!我刚刚的确是当众宣布了这次的调查结果……既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实山南君昨夜属于擅自脱走,那么当然就是相反的结论吧……”
而站在一旁、始终含笑听着阿雪和土方这一场言语交锋(?)的山南,却忽然开口了。
“然后,的确是就发生了地动哟。”他说。
土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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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4日:
我!好像!有点!奇妙的脑洞【喂!
总之,今天我的灵感喷发了,所以下次更新一定也可以准时的hhh
PS. 这一章里提到的“在貌为恭,在心为敬”,出自《礼记》。
在霓虹的旧时代,很多文化人以学习汉诗等等知识为自豪,局长被处刑之前还写了一首汉诗当作辞世诗。
所以我假定山南先生也读过一些汉学典籍哟w
下次更新:还是隔一天,16号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