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他感到她的身躯微微一震, 双眼也睁大了一些。
怎么?是单纯地为这个事实而感到震惊吗?还是认为这只是他负气欺骗她的言辞呢?还是——本来怀有着在这里找到土方君的期待,而那种期待现在落空了,所以感到难过呢?!
他的内心一瞬间翻滚过无数念头。但下一刻, 他听到自己的口中吐出了更为无情的话语。
“并不是说在这里的新选组就不存在了。事实上……无论是谁, 都是切实存在着的。只不过……他们都并非是你我从前所认识的那些人。”
他的镜片上仿佛闪过一道冷光。他更加压低了一点自己的脸庞,接近她惊愕的面容,低而清晰、一字一顿地说道:
“所以说, 在这里的‘土方君’, 说不定并不认识你哟。毕竟, 在这个‘新选组’里, 虽然有着同样姓‘清原’的队士, 但对方可是个笨头笨脑的莽汉呢。”
他看到她的眼瞳因为这几句话而愈发惊异地瞠大, 心中掠过的复杂情绪就像是细线一般一下下划过心脏的表面, 带起丝丝缕缕的疼痛和更为难解的快意;他继续说道:
“哪里,都没有‘清原雪也’的存在呢。当然,也没有‘清原雪叶’。”
“土方君依然是个够格的副长, 可是更偏执些, 也更顽固些……”
“他啊, 在花街这里也是有几分声名的……你来此多久了?从其他人那里听说过了吗?颇有一些女人爱慕他的外形和名声,愿意和他成就一段露水姻——”
那个“缘”字还没有出口,他就看到她睁得大大的双眼忽然黯淡了一些。可是她没有大叫, 没有恼怒, 没有崩溃, 只是静静地眨了一眨眼睛,然后说道:“够了,山南先生。这一次,我不是为他而来的。”
山南:?!
他本来想好的那些话——试探的话,温情的话,甚至是令她疼痛的话——都忽然全部从他脑海里一扫而空。
他甚至有点开始痛恨重新获得来到人世这个机会的自己。他不知道是不是死过一次之后人就会变得软弱起来。原本长期以来作为不人不鬼的罗刹,游走于暗夜与悬崖的边缘,已经被淬炼得冰冷坚硬的心灵,仿佛被猝然泼上了一盆滚水那般,哗地一声软化下来,冒着热气,因为被烫红而变得柔软脆弱,触之即痛——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或许还有自己的表情——一起都扭曲了起来。
“……真的吗。”
他觉得那一定不是自己的声音。因为他不可能发出这种颤抖着,嘶哑了,仿佛还带着一点因为激切和不可置信而连嘴唇都在发抖,在字与字之间还漏出嘶嘶的气息的——声音。
“你不在寻找土方君吗?”他听到自己发着抖笑起来的声音,竟然一瞬间有点陌生。
“我……我可以给你再制造一点机会的——因为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你那副拼命的样子,简直让人看不下去……所以——”
“……山南先生。”她再叫了他一声,成功地打断了他不成样子的话。
她好像移动了一下身躯,变成了仰躺。现在,她正凝视着他扭曲的脸庞。或许是因为上一次分别的时候他已经把话说得太清楚——也太狼狈了,所以他现在觉得自己格外难以控制那种曾经有过的优雅温柔的、虚假的风度。因为他们都已经知道,那种风度只是一种伪装,他远没有从前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么从容——现在,占据上风的,好像变成了她。
或许,一直以来,占据上风的就是她。只是他以前掩饰得太好,从来没有流露出来过——直到在仙台城中最后分别的时刻到来为止。
她凝视着他,虽然处于他的身躯下方,但他总觉得那种眼神就像是从前一样,平静,柔和,却高高在上;仿佛正在俯望着竭力保持从容的风度与总长的气度,却在内心里已经委顿在尘埃中,跌落在她的脚下,因为痛苦而扭曲了身体,狰狞又狼狈的他似的。
“山南先生难道不在意自己的事情吗?”她轻声问道。
呵。他想着。
果然,只用一句话,甚至不需要把他反制在地上,她就已经重新获得了优势,把他狠狠击倒了。
他喘息着,觉得胸腔中的疼痛愈来愈令自己难以呼吸;他在镜片之后睁大眼睛,额角有冷汗渐渐渗出来。失败的预感让他不适,可他还是挣扎着说道:
“你没必要在意嗜血的恶鬼会怎么样……这一次我不会就那么轻易死去——”
然后他看到她睁圆眼睛,显得很惊讶似的;继而她忽然笑了笑,表情又释然又悲伤。
“嗜血的恶鬼?那就是您一直以来的想法吗?您以为自己是那样的?”
山南觉得狼狈不堪。虽然现在他并不能重新驱使自己身体里的罗刹之力,但他仍然觉得自己扭曲丑陋的脸孔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没错,在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这个其他每一个人的长相都很陌生的“新选组”的壬生村时代时,他在意识到自己已经因伤错过了池田屋之战以后,也曾经试着使用罗刹之力,想看看自己在重来一遍的时代里还能不能作为一个剑客而存在;可是他失望了,他好像不再是罗刹了,即使燃烧生命,也无法重新获得那样非人的力量了。
甚至不能以生命作为代价交换自己的战力——这样的自己,即使在那个“新选组”里还被大家称为总长,可是这样的生命又有多少意义呢。
而且,这里的那个“土方君”也更为强硬。他很快就察觉到了那个“土方君”对他隐约的戒备之意——倒不是说土方对他就存有什么敌意或想要弄倒他,就像他对芹泽所做的那样;但那个土方毫无疑问认为他坚持的一些道义是软弱的表现,也不认可他想要影响近藤君和新选组未来方向的尝试。
在他成功煽动永仓、原田、斋藤等人联名向会津藩呈上了建白书之后,那个土方注视着他的神色已经从“真是搞不懂山南桑在想什么,这个人有这么难以沟通吗”变成了“我可不能让山南桑把近藤桑带歪了,他那个人的想法太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害惨了近藤桑”。
所以,现在他在新选组里所感受到的氛围,还没有上辈子来得好些。而且,现在的新选组里,没有清原雪叶,也没有雪村千鹤。偶尔出现的女性,都是房东八木先生家的女眷,以及附近壬生村的居民。
这个世界里,没有变若水,没有雪村纲道,没有风间千景,也没有鬼族与罗刹。只有他是唯一的异类,即使他重新又成为了一个“人类”。
可是,摆脱了罗刹的身份,竟然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如释重负的愉悦感。事实上,他一点也不感到开心。
新选组前进的方向已经是他不能置喙的,近藤和土方也不再像从前在试卫馆时那样,样样尊重他的观点。永仓和原田虽然尊敬他,可他们只是擅长冲锋陷阵的武夫而已,影响不了大局。只有伊东甲子太郎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厌恶,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准备咬下他腐烂的血肉,给他致命一击。
而且,这一次更糟的是,新选组里再也没有像她一样愚蠢而执着地坚持信赖他的人了。在他被黑暗吞噬之前的一刻,她都还在坚持说着“山南先生是个温柔善良的人”,说“山南先生就是这个时代里的昙花”,说“山南先生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人”。
那些话曾经是他坠入深渊之前最后的一线生机,是他溺于黑暗之前拼命地抓住的浮木。可是在这个时代里,没有人再这样笨拙而拼命地对他这样说了。
所以他才会来到“浮船”。他曾经想着花街的存在有其理由,能在醇酒与美人虚妄的仰慕间获得一丁点心灵上的安慰;可是他坐在装饰精心的店里,听着旁边美丽女人天真的吹捧,却只感到一阵疲惫——
直到,那个女人说出了“阿雪”这个名字为止。
阿雪太夫。
他当然知道这个时代的岛原并没有这么一位太夫。可是,他以前曾经见过一位假扮的“阿雪太夫”,高雅而美丽,有着毫不自觉的光艳迷人的魅力,而那种对自己的美丽欠缺认知与自信的表现,却又让人莫名地更加感到心旌动摇了。
正是因为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对于往事的眷恋,促使他第二次来到了这里。也正是因为他对于回忆采取的软弱心态,并没有理智地阻止自己、而是一再地想要在雷同的情景下寻回一些和过去相同的蛛丝马迹,他才能够再次与她重逢。
可是他还能做什么呢?他甚至已经无法在这个世界存在着的新选组内部获得充足的话语权与支配权了。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再去争取回来一些权力,但他忽然感到一阵无法抑制的深刻疲惫。
这些人虽然顶着同样的名字、同样的身份、同样的身世,但是,他们也不是自己当初选择信任和加入的同伴。他不知道自己在灰飞烟灭之后为什么还会被抛到这个世界里来,也不知道这个世界里为什么没有了“山南敬助”,所以让他顺利地占据了这个位置而无人起疑,好像每一个人都认定他就是那个“山南敬助”似的——但是,他已经不想深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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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日:
嗯接下来会用山南桑的视角把薄樱鬼里一些牵涉到他的场景描述一下
主要是为了描写他自己当时的想法w
所以可能对副长就不全是正面描写了……呃,你们懂的hhh
下次更新:隔一天,5号零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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