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千言万语, 前尘过往, 最后也只能归结于这一声呼唤中而已。
女审神者很快复又睁开了眼睛。然后,她仔细地将那张上面还沾有血迹的怀纸小心翼翼地叠了几折,塞进自己今天穿的外衣口袋里。
她在衣袋上轻轻拍了两下,深吸了一口气。
“好, 就这样吧。”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重新直视着面前那位天下五剑之一的付丧神。
“你准备好了吗,三日月?”她含笑问道。
在半空中接触到她明澈的目光,三日月宗近也微笑了起来。
他戴着手套的那只左手轻轻摩挲着腰间本体刀的刀柄。
“‘爱会让人粉身碎骨’——在漫长的光阴里,我仿佛听过这样的说法。”他微笑答道。
“今天,我很想试一试。”
女审神者注视着他。她的目光逐渐明亮了起来, 直到耀眼不可逼视。
“那就, 一起出发吧。”她说。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然后, 她率先走向这个狭窄得有如电梯间的小房间门口, 双臂微一用力推开房门。
起初一切如常。循着正途登记访客之后, 女审神者和她的近侍被带到了之前那间小会客室之中。
在内等候的, 也仍然是之前那位严肃的男人。
柳泉之前并没有十分仔细地观察过对方——也许是之前自己处于那种图样图森破的时代, 觉得无礼地一直盯着作为自己上司之代表的对方看是一种鲁莽造次的行为——不过今天既然她的心境已然不同了, 所以她就谨慎地以一种不会引起对方侧目的柔和视线和不至于失礼到引起注意的频率,不着痕迹地以眼神扫描(雾!)了对方一下。
这么近距离仔细看去,才发觉对方其实年龄感也并不是多么强烈, 与其说像是个中年男人, 不如说是更靠近三十代这一边——起初他还是带着那种近乎营业性的、目光锐利却表情和蔼的神色, 端坐在一侧的沙发椅上,但当他的目光落到说了一声“我打扰了”就推门进来的女审神者身上、看到她手里拎着的那个形状可疑的小包袱之后,他脸上的那丝笑意慢慢冷却了。
“……编号的本丸审神者,清原君。”他缓缓说道,“今天你给我带来了什么?”
柳泉从容地朝他报以一笑,绕过椅子来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将那个小包袱平放在他们之间的木桌上,然后一点点解开。
现在,静静躺在朴素的土布上的,是一柄胁差。
那个男人的视线下落,停在那柄胁差上片刻,又抬起眼来,注视着面前为了解开包袱而微微躬身、姿态却显得不卑不亢的女审神者。
“哦呀?”他说,“堀川国广?”
女审神者微微一笑。
“是从脱走的审神者神无凛音那里收缴到的,她最后的武器。”她从容不迫地答道。
“当初她选择了这柄未曾召唤出付丧神的‘堀川国广’,作为随身的武器。脱逃之时,也一并将其带走了。”
“经过审问,她承认自己原本就打算在1868年这一时代生活下去,以逃避时之政府的追索。选择‘堀川国广’,也是考虑到胁差便于随身携带,且堀川国广对幕末时期应有特殊感情,一旦有所需要,她可以使用自身的残余灵力将付丧神从中召唤而出,作为自己在当下时代的助手。”
汇报着她所调查到的事实,女审神者的语调冷静客观得近乎机械。
“但最终她因为灵力不足而未能唤醒这柄‘堀川国广’中的付丧神。武器也由我收缴呈上。”
她说到这里时恰到好处地顿了一下。那个男人瞥了她一眼,摸了摸下巴,像是在深思似的。
“那么,神无凛音本人呢?”他的声音听上去冷冷的,有种无机质的感觉,像是冬日瀑布下偶尔溅起水滴的深潭。
在回答之前,女审神者微妙地抿了一下嘴唇,就像是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多么令人震惊、因而难以启齿似的。
“……已经讨伐。”她说。
男人猛然眯起眼睛!
“已经讨伐,这就代表着——”他可以拖长了尾音,语调里顿时蕴满难以抵抗的魄力,像是一种逼问。
迎视着他充满压迫力的眼神,女审神者却没退缩,只是微微弯了一下眼角。那个动作仿佛显示出了一丝紧张感,但针对她将要说出的话,这也是正常的——
“也就是说,神无凛音已经死了。无法带她的首级回来报告,只好带回了她脱走时一起带走的胁差作为证明。”她平静地说道,嗓音起初有些颤抖,但过后却愈说愈是平稳,说完之后十分自然地后退一步直起身子,就那么恭谨地隔着桌子站在那个男人面前,一副【优秀部下顺利完成了任务回来交差】的态度。
只是……这任务的完成度,还有待商榷啊?!
那个男人沉默良久,有好一段时间只是双手环抱在胸前,默默注视着躺在桌面上铺展开的土布之上的那柄胁差。
最后,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低声说道:“死了吗……是怎么死的?”
女审神者的表情微微闪动了一下,好像显得有点碍口似的。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在战场上毫不留情地斩杀时间溯行军那样的怪物和反派,因为占着大义的名分,所以可以内心毫不动摇地挥刀;然而对着自己昔日的同僚下手的话,即使对方是已经背叛的人物,挥刀下去的一瞬间,内心也会产生彷徨吧。
可是他必须得追问细节。要是随随便便拿出一把什么刀摆在桌面上、信口开河似的说任务目标死了就可以过关的话,这也未免太儿戏了。
这么想着,男人重新将严厉的眼神投向面前的年轻女子。
然后看到她露出了类似牙痛一样的神色。
“……其实,是失手。”她蠕动嘴唇,低声承认道。
男人那一瞬间忍不住微微睁大眼睛。
女审神者苦笑了起来,垂下视线。
“原本还想着‘一定要把她抓回来,好好问一问为什么要脱走,又为什么要陷害同僚’,但是一旦开始战斗,状况就很快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她这么慢慢说着,态度里逐渐显示出来一种清爽的败北感,像是终于能够坦率面对和承认自己的失手造成的后果,因此虽然觉得遗憾和惋惜,但不至于悔恨。
“而且,意料之外的情形发生了——神无凛音君,召来了检非违使。”
男人微微一怔,重复了一遍这个神秘势力的名称。
“检非违使?!”
女审神者很快瞥了他一眼,复又垂下视线。
“是的。”她说,“也许是因为神无凛音编造事实、向检非违使检举我有意改动历史之类的谎言,然后检非违使就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我当然不至于会失败,但他们的实力十分强劲……激战之中,误伤了神无君。”
男人终于仿佛找到一丝破绽似的开口了。
“既然你说是神无引来了检非违使攻击你,那么她难道就没有趁机逃走吗?”
女审神者闻言,脸上浮现一个微妙又有些自得的笑意。
“她想逃走,但我始终分心牵制她,让她没有顺利逃走的机会……可与检非违使的战斗容不得三心两意,我在竭尽全力战斗的同时,也有难以控制场面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下去,显得有点黯然。
“……很遗憾,刀剑无眼,误伤到了她。伤势严重,我也没有精湛的医术,无法就地为她施救。所以——”
她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听上去是在说,神无凛音在脱走后失去了自己率领的付丧神作为战力,但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向检非违使举发清原雪叶意图改变历史,导致检非违使在战场上出现——而她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状况,使之变为她与检非违使对战清原雪叶与刀剑付丧神的局面。
男人微微叹息了一声。
“另外,有理由相信,她也与当时出现在函馆地图上的时间溯行军相勾结。因为函馆的时间溯行军十分奇怪地改变了策略,试图直接以提早暗害土方岁三的方式来改变历史。这一策略直接导致我不得不派遣大部分跟随我一起出阵的付丧神提前出战,大大分薄了我手头的可用之兵。”女审神者又补充道。
顿了一下,她断然说出了结语。
“因此,在那种敌众我寡的状况之下,唯一可行之途,就是尽快将其讨伐。”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一阵沉闷到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降临在这间小小的会客室里。
然后,那个男人没管桌上的那柄胁差,只是简单干脆地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说道:“是吗。”
女审神者保持沉默——事到如今她已经说出了一切必须汇报的事情,已经没有必要说多余的话了。
那个男人的目光玩味地在桌上的胁差与站于桌后的女审神者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
然后,他缓缓开口了。
“这柄胁差就由我们收缴了。”
“至于你,清原君——”
女审神者低垂的长睫微微一抖。
那个男人似乎对这样细微的反应感到满意,微微一笑,宣布了他的决定。
“虽然得以完成任务,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虽然失手的原因并不能完全归结于你的责任,但给时之政府的善后增添了麻烦也是事实。”
听到这里,女审神者微微翕动嘴唇,似是轻声应了一句“是”。
那个男人最后说道:
“因此,任务虽然完成,但也必须好好反省自身。——神无凛音脱走之事将不会被公开出去。同样,你误伤同僚之事也不会被记入档案。但是必须为此承担的责任,也不可忽视。故此,请于此处的反省室内自我反省24小时,才可返回本丸继续就职。”
“这就是针对此事的处理意见。以上。”
他的话说完了。女审神者有片刻的沉默。他甚至注意到她的呼吸都一瞬间粗重了很多,想必是内心并不平静吧——难以理解要接受处罚?还是因为执行了任务却要受罚而感到气愤?
可是她并没有反驳,更没有崩溃痛哭着辩解——就像那些因为犯了小错、按照规条必须在这里的反省室呆上24到48小时的少女审神者们所表现的那样——而是慢慢叹了一口气,像是有些无奈、又有些颓然,还有些伤心似的,低声应道:“……是。”
当工作人员前来带她前往那间反省室——说白了就是关个禁闭小施薄惩一下——的时候,他在她身后,又悠悠地说了一句:
“你的近侍,也跟随你一道反省去吧。等到时间满了之后,你们自然可以一起离开。”
那位自从进入这间会客室之后、就一直站在她身后保持沉默的天下五剑,闻言终于抬起视线来望了他一眼。那双内蕴新月的漂亮眼珠犹如无机质的美玉一般,内中有种冷冷的意味。
然而三日月宗近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为他的主君打抱不平地生气或辩解。
虽然贵为天下五剑、却暂时要跟自己的主君一起去蹲小黑屋,他看起来还是十分安详从容。
听到最后的命令,他也只是目光闪了闪,然后默然转身,跟在他的主君身后,一道走出了会客室。
他行走的姿态依然充满了优雅的风仪,衣襟飘飘,态度安然——即使眼看着那位工作人员一脸抱歉地退出被称为“反省室”的这个房间,并且把房门从外落锁,也并没有什么改变。
他的主君,态度也是一样。
女审神者在这间设有一套桌椅、布置得其实整洁舒适的“反省室”里,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就这么大大咧咧、头也不回地对他说了一句“那么我们就等到晚上吧”,然后居然趴在桌上开始打盹了。
等到她从打盹中睁开眼睛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三日月宗近在她身旁的椅子上端正地坐着,态度悠然地正在喝茶。
桌上摆着一个托盘。三日月宗近看到她醒过来,就含笑说了一句:“刚想叫醒你,你就自动醒过来了。已经是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女审神者看了一眼托盘,没什么精神地抱怨道:“……这是什么?我有点想吃鳗鱼饭呢。”
三日月宗近:“啊哈哈哈,请您暂时忍耐一下吧。等到回了本丸之后,想吃多少鳗鱼饭,烛台切都会做给您的——”
女审神者叹了一口气,看着他慢悠悠地喝着茶,看了一分钟才发现他喝的原来是她托盘里配送的茶。
她扫了他一眼。三日月宗近含笑解释道:“啊哈哈哈,因为那些工作人员好像是忘了准备我的晚餐……可是,对于老人家来说,不吃晚餐是可怕的。”
女审神者忍不住轻巧地翻了个白眼。
“人家大概只是在想‘一把刀吃什么晚饭’吧。嘛,毕竟你们吃饭只是为了享受,不吃也不会像我们凡人一样饿死吧。”
三日月宗近:“啊哈哈哈,到底是怎么样呢~”
女审神者又叹了一口气,将托盘拉到自己面前,开始食不知味似的慢慢吃饭。
将那碗味道平平的牛肉丼吃掉了一多半,她抹抹嘴推开托盘,站起身来,望了一眼窗外。
三日月宗近:“啊哈哈哈,我刚才试过了,打不开呢。”
女审神者:“……”
她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叹息,推开椅子径直走到门口,微微一抖手腕,右手掌心忽然滑出一根小木棍。
“好好,老人家。想看魔法吗?”
※※※※※※※※※※※※※※※※※※※※
7月4日:
我要困死了……
大家可能猜到了,妹子拿出来的是魔杖。
所以我们突然要走魔幻风了【泥垢
下次更新应该是大概周五左右,我的脑洞还在那里,就是最近老没时间好好写T T
PS. 今天要隆重感谢小可爱归鹤深的投喂!(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