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泰衡还来不及看清什么,耳畔就传来金铁相击的“当!”的一声,以及九条则子的一声轻叱:“你是什么人!?”
几乎与此同时,山道上,原来已经有所平息的狂风,再度猛烈了起来。
并且,这一次夹杂着树木被拦腰折断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响。
藤原泰衡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就被狂风以及风中挟带着的飞沙走石吹得几乎睁不开眼。
同时,他感觉身下的坐骑也一阵晃动,马儿发出尖厉的嘶叫声。
他下意识地一绰缰绳。
可是身下的大地晃动得愈来愈厉害,他几乎要从马背上被晃了下去。他不得不集中精神,不去管身旁发生的事情,先全力控马。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他听见她的声音。
“别管那些,快走!”
……是在,对他说话吗。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在他的心头,他就听到那个和自己的声线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用一种异常严厉沉凝的气势喝道:“主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人,在质问——九条则子?!
九条则子……她想干什么?!
然而他也没听到她的任何回答。
大地摇晃得愈来愈剧烈了。剧烈得……他几乎再也坐不稳,如果不是全神贯注控制身下马匹的话,大概下一刻就会被甩下来吧?
狂风肆虐,天地混沌。在这片几乎看不清一切的混乱中,只有那个和他相似到十分的声音十分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
“……别做傻事!您难道忘记了您以前的肆意妄为带来了什么后果吗?!这一幕您难道没有经历过吗!?”
那位俊美风雅得如同殿上人的美男子,现在几乎是在用一种气急败坏似的口吻说话了。
九条则子仍然没有开口。
……奇怪,她不是很能说话的吗。她不是擅长就这么用言语步步逼迫,让他在愤怒之中不得不作出妥协的吗。
面对自己的家臣这样严厉的指责,她难道是那种会保持沉默的人吗——即使那个指责她的人是风雅无匹的美男子也一样?
紧接着,“当”的一声金铁交击之声再度响起。这一次传来的,是河田次郎那惊慌失措的声音。
“刺杀!……有人刺杀泰衡大人!大家,保护泰衡大人啊!!”
……刺、杀?
藤原泰衡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自己右臂上传来了一阵钝痛。
他伸手去摸了一下,指尖有些黏腻的液体。
啊,他终于想起来刚刚那道突如其来的白光是怎么回事了——那是刀光!
那一刀斜斜掠下,他的身体先于意识作出了闪电般的反应,一侧身躲了过去,刀锋只掠过他的手臂,在那里留下了一道伤口。
紧接着,就有人拔刀替他挡下了一击——那个人是谁?
然后,就是她的家臣愤怒指责她的声音——他说什么?说她在肆意妄为地做傻事?那么,她到底打算做的是什么傻事?是打算从源氏的刺杀中救下他,还是——
“泉、泉御前!求求您停手吧!别、别做这么危险的事……而且,要是您也出了事的话,镰仓殿一定会质问奥州的吧……”
他听到河田次郎更加惊慌失措的声音,仿佛是在苦苦哀求着九条则子一样。
藤原泰衡:……?!
这一次,他终于等来了她的开口。
“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很奇怪地,即使是这样混乱危险的状况下,即使面对着对自己不利(?)的指控,她的声音仍然平静,只是其中带着一丝微微的喘息,像是正在拼尽全力做着某件事,因而情绪激荡一样。
“我也知道我在冒险。”她继续说道。
“……可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必须去冒的风险——”
她的声音突兀地中断了。因为这飞沙走石、日月无光,大地几乎要翻滚起来的战场上,突然传来一阵极为奇异、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心底的——土铃声!
藤原泰衡:?!
下一刻他就听到那位和自己声线极之相似的美男子气急败坏的声音。
“不能……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主人,我们走!”
在暴虐的狂风中,藤原泰衡拼命地睁大眼睛。他想要看清到底是谁主导了这次对奥州藤原氏统领的刺杀,想要看看那个十分奇怪地突然出现在山道上、言行反复前后不一的女人,到底想要对他做什么——
然而风势太大了。他能看到的,就是那一抹对比鲜明的白衣绯袴的背影,在风中离他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最后,他对她的记忆,定格为她在远去之前回过头来望他的一瞬——她乌黑的长发随风飞舞,就连宽大的衣袖也飘飞起来,像是要丢弃这尘世、远远飞走的林中妖女;她的左手被那位穿着蓝色狩衣的美男子紧握着,身体还保持向前狂奔的姿态,右手里却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太刀——
一霎那他忽然记起自己感觉奇怪的印象。那就是今天的她在绯袴的腰间斜插着一柄太刀。当时他还在轻蔑地想着,这个女人莫非是打算模仿剑术不错的白龙神子,来博取他的欢心吗。
……现在他仿佛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带着那柄太刀。
并不是为了模仿白龙神子来取悦他的吧……
是为了——
他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
……
冥冥中传来的土铃声落下,喘着粗气的柳泉发现他们已经重新置身于本丸的庭院里,周围是——
闻声而来的一群留守的付丧神,几乎个个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和随她出阵的六位付丧神——而他们七人个个形容狼狈,长发和衣襟被刚才的一阵狂风吹得乱七八糟,就像是经过了一番剧烈的战斗一样。
在降落的一霎那,三日月宗近还是紧紧地拉着她的左手的。当他们站稳之后,他好像也并没有立即松开女审神者的意图。环视四周突然急匆匆赶来的付丧神们一圈之后,他发出了平常惯用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大家都来迎接我们吗。甚好,甚好~”
大家:“……”
静了片刻之后,和泉守兼定的声音率先响了起来。
“我说……你们这到底是做什么去了啊!”
他说话的语气有的时候居然和副长有几分相似,单论他的本体刀就是副长的爱刀这件事来说,可以说是——物似主人形?
女审神者这样想着,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三日月宗近换了一副悠闲的口气。
……和刚刚在阿津贺志山漫天狂风的山道上所用的那种充满急迫和焦虑感的语气,一点都不一样。
“哈哈哈,不是去阿津贺志山出阵了吗。”他说,用一副“今天天气真好啊”的口吻粉饰太平似的继续道,“今天,主殿大概应该很有收获吧?”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把球踢到了女审神者这一边。
柳泉愣了一下,刚才还有点混乱的头脑也飞快地镇定了下来,微微一颔首。
……顺便用力地想要把自己的左手从他的手中抽回来,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