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审神者微微一撩眼皮,用那种生无可恋的表情刻板地说道:“假如您想问的是寝当番这个问题的话,当然很愉快了。每晚都能看到传说中的刀剑出现在我的房间里,这种经历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啊——啊,我真是个幸运的人。”
鹤丸国永笑着眯起了眼睛。
“您啊,刚刚棒读了哟。”他愉快地说道。
女审神者哼了一声。
“您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吗?……我对睡自己手下的刀没有兴趣。”
鹤丸国永慢吞吞地咧开嘴,笑了。
“你,其实很惧怕这个吧?”
他忽然向前一步,身体微倾接近她的脸,压低了声音。
“那么,就快点走开啊。”
那清亮美妙的声线如同蛊惑一般,灿烂的金色眼眸里带着某种异样的、近乎执着的光芒,慢慢说道:
“你从这儿离开,就不用面对这种危机了。”
女审神者警惕地瞪着他。
“……什么危机?”
鹤丸国永悠闲地答道:
“嘛,当然是——被自己手下的刀睡的危机啊。”
女审神者沉默了片刻。她垂下视线避开了他的注视,微垂的脸庞上看不清真切的表情。
正当鹤丸国永觉得她似乎已经被自己刻意作出的气势吓住的时候,女审神者忽然抬起头来。
……脸上一丝阴霾都没有,女审神者弯起眉眼,露出一个比他的眼眸颜色更加灿烂的笑容。
“鹤丸殿,是在跟我开玩笑吗?”她含笑问道。
“关于我的来历,你们应该也曾经有过一番推测吧?”
鹤丸国永没有说话。
女审神者好像也并没有等待他回答的意思,继续说道:“对于我来说,死都不怕,还怕睡觉吗?……您真是小看我了呢。”
鹤丸国永一滞,一时间竟然被这种明晃晃的厚脸皮噎得没有说出话来。
女审神者好像也压根没有什么和他好好相处的意图,说出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台词之后,竟然径直绕过他,继续往外走去。
鹤丸国永回过头,想叫她一声,说再往前走就是前庭,出了前庭之后就是本丸的大门,出了大门以后……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就这么目送着她一路沿着长廊走到了某处台阶旁,准确无误地向右一拐下了台阶,穿过庭院里的花树,只身一人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虽然她的身材在女性里绝对算是高的,然而到了这一刻,隔着花树,鹤丸国永也只能看到她头顶的小小一片黑发。
不知为何,她今天的外形和衣着十分清晰地留在他的印象里。自从来到本丸以后,她并没有选择大多数少女审神者喜欢的巫女服——他从前的恋人也习惯于穿那样的款式,整个人显得小巧玲珑十分可爱——新任审神者今天穿的是一身洋服。更进一步说,应该是接近于新选组活跃的那个时代男性所穿的洋服,上衣的主色调是深紫色的,外翻的宽大衣领上有着一连串漂亮的梅花图样,紧身的长裤下摆掖在黑色长靴的靴筒中,整个人看起来利落极了,就像是——
就像是,要持刀出阵一样?!
鹤丸国永没来由地觉得心头微微一突。
然而他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赶上去叫住她,也没有去通知其他人一起去看个究竟的意思。
既然打扮成那个样子,就应该有着相应的觉悟吧。正如同她既然敢来到这座本丸、想要取代前任审神者的位置,就一定早就作好了相应的觉悟一样。
鹤丸国永站在长廊上,目送着女审神者毫不犹豫地穿过庭院里的花树,身影在花树的那一端消失,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
而在鹤丸国永视线的尽头,女审神者正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到了本丸大门口。
因为这两天并未派任何队伍去远征的缘故,大门口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十分清净。
女审神者停在门口,最后一次试着在脑内与潜水三天的系统菌沟通。
[我再说一遍,你真的不愿意出来回答一下我关于寝当番的问题?!]
系统菌继续装死。
女审神者冷笑了一声。
[很好。你以为我奈何不了你吗?]
她的视线转向大门外。
这座本丸之所以那么重要,重要到时之政府要派她这个外援来接手也不愿意放弃的地步,正是因为它扼守住了一处通往某个溯行军出没之地图的天然传送阵。
这座本丸位于一座小小的山坡下,山上有座古老的神社,神社里就是那处传送阵的所在地——据说是神明为了来去方便而设置的,然而时至今日却已经变成了时间溯行军想要夺取而方便他们来去于各个时空间的要害之处。
柳泉来此上任的时候,并不知道这处传送阵通往何处——当然现在知道了。
通往池田屋和维新地图。
这简直算得上是系统菌和时之政府的恶意了。如果再加上寝当番的话,不反抗一下是不行的了。
这几天以来她一直试着和系统菌沟通,未果。她也试着和时之政府联络,仍然未果。
……说不定是形成了某种默契吧,可恶!
柳泉决定冒一次险。
不出面是吗?很好。
然而,她可不是一般的玩家哟?
她可是……疯狂起来连自己都敢杀的家伙呢。
她的目光落到大门旁的一丛花树之下。然后,她蹲下身去,从那丛花树底下——摸出了一把刀!
那是她前一天藏在这里的。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与兼桑试合时所用的那把未曾召唤出付丧神的“一期一振”。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握紧了那把刀,迈出了大门——
往山上走去。
她穿过山道上陈旧的一道道朱红色鸟居,午后的阳光透过道旁浓密的枝叶和鸟居间的缝隙,投射在她脚前的山路上,形成一道道纵横斑驳的暗影。
她一口气爬到了山顶。
古老的神社已经荒无人烟,建筑也破旧不堪。木质建筑的屋顶都已破损,当她走进神社院内的时候,感到有一股混杂着山间的木香以及泥土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环顾四周一圈,发觉——这间神社院内七横八竖倒着的、显然很久以前是神社建筑一部分的木质构件上,很多都有发黑的、经过大火烧灼的痕迹。
……被火烧过以后,才废弃的吗?
她站在神社的院子里,抬头望向最前方唯一保持完好的——本殿。
禁止凡人进入的……供奉神明之所吗。
根据她所看到的文件记载,那处传送阵正是设在本殿之中。
也对,既然是神明所设下的,当然也要设在神明才能踏足的地方才合适。
不过,当神明设下它的时候,知道有一天会有那些堕落了的神明——刀剑中召唤出的付丧神——变成时间溯行军,前来利用这处传送阵,意图改变历史吗?
女审神者握住那把“一期一振”,停顿了片刻,刚要举步向虚掩着大门的本殿走去,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随即,一个青年的温雅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虽然气喘吁吁,却仍然不改那种习惯使用敬语的温柔态度。
“主、主人!请留步!!”
女审神者略显讶异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穿着端正的制服、右肩披着小披风,水蓝发色的付丧神,正站在她的身后,神社的入口处。
他的视线落到地上那些被火焚烧过的残木上,面容有一瞬间痛苦地扭曲了。然而,他很快就重新整肃了自己的表情,直视着站在这一地残垣断壁间的女审神者,问道:“……您想要做什么呢,主人?”
女审神者似乎对他的出现有点讶异,顿了一下才说道:“……一期君又是为什么出现在此呢?”
虽然女审神者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出于对主君的尊敬,一期一振还是答道:“您拿走了一把……呃,和我的本体一样的刀。”
女审神者微微一挑眉,似乎等着他解释下去。
一期一振只好继续说道:“虽然那把刀并未召唤出付丧神,但是同样的刀之间总是存在着一点……呃,感应?今日我正在和弟弟们交谈的时候,突然察觉到有人自本丸拿走了一把‘一期一振’,原以为是趁着原先本丸没有主君统率而私自进入盗窃的什么盗贼……然而追寻着那把刀的气息到此,却发现是您,所以——”
女审神者啊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将目光投向身姿挺拔的青年,微微一笑。
“擅自拿走了一把刀,确实是因为我有件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她平静地说道,“这件事,必须我一个人去完成。所以,你可以先回本丸了,一期君。”
一期一振却站着没走。他犹豫地望了一眼神社内部,又问道:“……您是要去做什么危险之事呢,主人?”
女审神者似乎很惊讶于听到他这么关切的问题,笑了一笑才答道:“是攸关原则的重要事情啊,一期君。”
“原则?”一期一振的脸上浮现了淡淡一抹困惑。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举步就要跨进神社的大门。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就不能让您只身一人前去。”青年的温柔嗓音坚定地响起。
然而几乎与此同时,他的脚下无意中踩到了一截小小的、被火已经烤焦了的断木上,几乎炭化的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吱一声,在他的脚下应声粉碎。
一期一振几乎是像被火烫了一般地立刻又停下了脚步,脸上下意识地浮现了痛苦的神色。
女审神者突然说道:“你,就停在那里,不要再过来了。”
一期一振愣住了,先前下意识看向脚下的视线也猛然抬起来望着面前的新任审神者。
新任审神者的脸上,仍然带着那个从容的微笑,就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刚才一瞬间的失态似的。
“这个地方,既然不是个好地方,就不要进来了。”她温和地说道。
“我会活着回来的。所以无需担心。”
一期一振:!!!
青年的脸上露出了愕然的神色,还要说些什么,女审神者的脸色已经微微沉了下去,那丝淡淡的笑意也消失了。
“停下。不要让我使用其它手段阻止你进来。”她说。
一期一振:!?
在青年愕然的目送下,她很快地推开本殿的大门,身影消失在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