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某条略嫌偏僻的小巷中,一间小小的居酒屋门前,摆放着“主家今日有事,暂不营业”的道歉木牌。然而从窗子里看进去,屋子里却灯火通明,气氛十分热闹。
居酒屋里坐着十几个男人——看上去全都至少三十岁开外了,甚至还有几个人看上去腿脚不甚灵便、有一个人只有一条手臂,不过除此之外,他们看上去全都很开心,哈哈哈地豪爽大笑着,互相说笑、互相敬酒,简直像是事隔多年老友重逢的恳亲会或者同乡会一样。
这个时候,从巷道的入口处,有个一身黑衣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看上去有一张年轻到看不出实际年龄的脸,蓝黑色的半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右眼,只有蓝色的左眸露了出来,眼神深刻而锋锐;他行走时的身姿挺拔,仿佛带着一种言语难以形容清楚的冷锐气场,整个人就像一柄寒光凛然的刀剑。
他步履匆匆,目的地也很明确——正是那间门口摆着“今日有事不营业”的居酒屋。
他停在居酒屋的门口,略一停顿,伸手掀开了门帘,推开了大门。
大门发出的响动让室内的热闹暂时停顿了一霎那,大家纷纷回过头来盯着门口。当看清楚来人的时候,室内的气氛陡然又热闹了十倍。
“哦!是斋藤吗!”
“来来来,到这边来,跟我们喝一杯!”
“喂山口君!最近过得如何?”
“上次我喝醉了是你把我扛回去的吧?谢了啊——”
总之,好几个不同的名字满天飞——这也是在场诸君的共同特点。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停地在改名,而在各个不同名字的使用时期认识的人,仍然习惯叫自己熟知的那个名字,所以这间居酒屋里只有十几人,满屋子乱飞着的名字倒有四五十个。
黑衣的青年对此并不以为忤,环视了一圈室内的状况,就走到一张还空着的椅子旁边,拉开椅子坐下。
那位之前还忙得团团转的店主很快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下一个酒壶和一碟烤鱼,还有一碟炸豆腐和一碗饭。
黑衣青年微微怔了一下,才对着店主道谢说:“正好我还没有吃晚饭,真是帮大忙了。谢谢,松……田君。”
他打了个磕绊才把店主的名字念出来。店主也不生气,哈哈笑着从柜台后面绕出来,一下拉开他身旁空着的椅子坐下。
“是还不习惯我改的新名字吧?哈哈哈。”他豪爽地大笑着,圆胖的脸上显得十分和气——但下一刻他的眼中就闪过一抹狡黠之色,探手在自己的怀中摸索了一阵子,居然摸出一张叠了好几折的纸来,摊开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
黑衣青年:?
然后,那位新改了名字叫做“松田”的店主,笑着转向他。
“呃……藤田君?就这么叫你吧。”他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随随便便地说道,然后拿起那张纸,使劲地凑到一旁的油灯光芒刚好笼罩住这张桌子的那个角上。
“我啊,闲来无事,就做了一件大事~”他促狭地说着,“你们……呃,你们那个组织,之前有一群人被伊东甲子太郎带走了吧?其中有个姓……桥本?啊,没错,姓桥本的家伙,居然活到了现在呢。”
藤田五郎:“……”
他沉默地夹了一筷子炸豆腐。
松田还笑哈哈地说着:“……前阵子,他偶然到我这里来喝酒。一开始看起来除了腿脚不太灵便了之外,身体的其它部分还算好用……但是那家伙可真是蠢啊。喝醉了就开始什么话都往外说,我这才知道他之前还在御陵卫士里呆过——也不知道有这么个毛病,他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大概是没人敢让他接触什么重要事件,防止他乱说话吧?”
藤田五郎:“……”
他继续沉默地喝了一口酒。
松田笑眯眯地猛盯着他看。
然后趁着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冲着他迎头丢出一个大炸弹。
“那个桥本啊,喝醉了以后可是说了很不得了的事情啊。”
“他开始回忆过去的那些事情,什么事都说……比如,那个斋藤一,看着无口又冷淡,可是却在外面藏了个名叫‘小梅’的情人!而且还在答应娶人家以后就避而不见,害得那个痴情的姑娘哭哭啼啼地在冷风中找去了他们的屯所!……”
藤田五郎:“……!!!”
他险些被那口酒呛死。
松田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对他的窘境感到特别有趣似的。
“后来啊,有一天山川君来我店里喝酒,”他隔着藤田五郎,冲着坐在藤田五郎另外一侧的那个男人眨了眨眼,“我们说起你,结果发现你到了现在还是单身,连合适的对象都没一个!这可不行啊,男人嘛最后总得找个好女人结婚的……”
这个时候,坐在藤田五郎另外一侧的男人温和地笑着开口了。
“之前,我也曾经去私下拜望过容保公。”
藤田五郎:!!!
“容保公”这个名字马上让他一凛,脊背也不由自主坐直了,放下了碗筷。
“容保公……现在怎么样了?”他终于开口了。
那个男人笑了起来。
“比你强多了。”他带着一丝玩笑似的意味答道,“当然现在大家都谈不上有多好……不过,就连容保公也吃惊地问我‘山口君迄今为止仍然孤身一人吗?这可不妥啊。要把会津的火种多多地传下去才行’。”
藤田五郎:“……”
他木着脸答道:“……不,我觉得容保公一定不是这个意思吧。”
他这么一本正经的,大概让别人更想逗他了。松田继续把那张纸凑在烛火下看着,一边说道:“后来我就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打听一下看看山口君喜欢的类型怎么样?于是今天我就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藤田五郎:“……”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松田清了清嗓子,开始拼命爆他的料。
“小梅,这是在京都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吧?好像是手工艺人之女,不过自从你那天跟她离开御陵卫士的屯所以后就没了下文……”
“后来,据说你在会津的时候结识了当时娘子队里的成员,姓……筱田?不过,会津战役之后当然就失散了……”
“再之后就是……呃,据说是为了办案而结识的九条家的小姐?嘛,说真的,你是为了办案才经常去拜访她的吧?毕竟像那种华族家的大小姐,怎么看也不像是适合你的女性……再说她后来就下落不明了是吧?难道是独自出去旅行了?呵呵呵真是个脾气古怪的大小姐啊——”
藤田五郎终于忍无可忍。
“所以说,您今天说了这么一大堆我以前的旧事,到底是要说什么……?!”他沉下声音,有点恼怒地问道。
不过松田才不会就这么被他吓倒呢。
“啊哈哈。”他又干笑了两声,说道:
“小梅,町人之女。”
“筱田君,听说是在死了丈夫之后无依无靠,所以才离开夫家回娘家借住的……好像是会津本地人?”
“九条小姐……呃,旧华族家的傲慢大小姐……”
总感觉松田是拿一种犹如梦幻……不,梦游一般的神情,报出九条小姐这个称呼的。
藤田五郎:?
松田作出了结论。
“所以说……问了那么多人,啊啊啊啊我现在还是不知道你喜欢的是什么类型的女人!”松田突然大爆发了。
藤田五郎:“……”
“浪费这么长时间,在山川君面前说这些过去的事,其实就是为了找出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吗。”他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说道,语气听上去非常死板。
松田还没说话,那位坐在藤田五郎另一边的“山川君”就微笑开口了。
“大家都如此关切此事,正是因为关心山口君你呀。”他说。
“容保公甚至说……如果山口君不介意的话,他愿意为你主婚——不过,现在最迫切的情况是,要结婚的话你得先有个合适的对象才行。”
山川促狭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嘛,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也愿意报名替你作男傧相招待客人哪。”
藤田五郎:“……”
他想不出来要说什么才能应对这种铺天盖地向他袭来的——难以应付的好意。
似乎是为了让他充分体会到事态的紧迫感,山川又面露狡黠之色地向他倾身过来,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话:
“……听说容保公正打算替你做媒呢。”
藤田五郎:!?
他倏然转向山川的方向,声音里全都是惊异。
“……做媒?!和谁?”
山川意味深长地笑了。
“我怎么知道容保公的意思呢?……嘛,不过,当年从会津一道幸存下来的好姑娘也不多了吧?容保公一定想从中找出最好的那个……”
藤田五郎睁大眼睛,脸上是毫不保留的惊愕之情。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反应过来,猛然转过脸去,掩饰似的拿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大口。
他的喉间发出咕咚一声,把酒液咽下之后,仿佛也一起把什么堵塞在他胸口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咽了回去一样。
他举着那个空酒杯在唇边,似乎出神了一瞬间。然后,他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必如此费力地去调查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慢慢说道。
仿佛用尽了全力才能够冲破胸中的阻碍说出下面的话一般,他握着酒杯的五指慢慢地捏紧了。
“……因为,那样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松田:“诶?!诶诶诶诶诶?!”
松田指着藤田五郎大叫起来,引得店里的其他人一时间都向着这个方向看过来。还有人嘻嘻哈哈地评论说:“松田那家伙又在大惊小怪了……”
“也不知道平时他店里的客人是怎么忍受这家伙的性格的……”
而在藤田五郎座位的另一侧,山川露出了微微惊异的神色。
山川:“……是吗。”
山川呼出一口气,又像是失望、又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地笑了。
“是这样啊。”他说。
“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藤田五郎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着放下酒杯、再度斟满一杯酒,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