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柳泉却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被识破或揭穿秘密之后应有的惊慌。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西乡大人。”她的声音甚至都十分沉稳,显然是已经迅速地从这种声线上奇妙的巧合引发的心情波动之中恢复了过来。
毕竟,就算那个什么不知名的游戏替西乡设定的外形再美大叔,也不可能真正和手冢国光长得相像。而声线上的相似这方面……拜三日月宗近和小一之间的奇妙声优梗所赐,她已经被锻炼得神经十分坚韧、足以应付这种事情了。
“恕我失礼……但您的猜测听上去含有异想天开的成分。”她镇静地回答道,“如果我不解释一下的话,恐怕对于一心追随大人您的父亲大人有所妨害,所以还是尽早澄清误会的好。”
西乡发出一声手冢国光决不会发出的、上位者居高临下的冷笑声。
“哎呀,真是嘴硬的女人啊。”他用一种有些轻慢的口吻说道。
“假如九条忠顺有你这样的聪明和骨气就好了。”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嗤笑。
“……那样他也就不会显得这么愚蠢而无用——不过一个愚蠢的手下,当然也有他的用处。”他毫不客气地评价着九条忠顺,用的口吻就像随意谈起一条街边的流浪狗那样。
然后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讪笑了两声的桐野利秋。
“利秋君可是作出了很大的牺牲啊,”他敷衍似的表扬了一句,然后毫无预兆地转移了话题。
“不过,你那位养女托你办的事还没做好吗?”
桐野利秋似乎一愣,继而哈哈笑起来。
“西乡大人是指——调查九条小姐的事?”他一脸满意之色,略带夸耀似的说道,“那件事啊,郁子任性地说着什么‘父亲大人如果有要事要忙碌的话就交由我自己来办吧’,用着这样的借口让我给她指派了两个手下跑腿……现在倒是应该有些眉目了。她说过两天会向我报告的——”
他微微皱起眉,露出略带夸张的疑惑之色。
“执意要调查未婚夫的妹妹就够奇怪的了,现在还要说什么‘有些意外的发现,一定要请父亲大人瞧瞧才行’,郁子也真是胡闹啊……”
柳泉:?!
她面色未变,心底一瞬间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虽然在这个户籍法刚刚实施的时代,更名换姓再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居住,多半就可以完美掩饰自己从前的身份;然而这也挡不住有心人持续的调查。否则,当年那些在戊辰战争结束后飘零四散的新选组旧部们,多年以后又是如何重新得到了其他同伴的消息,再开始互相联络、记载对方近况,得以让一部分人战后生活的简单记录流传至今的呢?
柳泉不动声色地说道:“假如桐野小姐至今还对我抱持有高度敌意的话,那真是太遗憾了。”
桐野利秋呵呵笑了。
“其实郁子真是多虑了——你有什么可怕的呢?”他突兀地说道,目光一瞬间变得极为冷锐。
“从我击中你到现在,我们已经说了一会儿的话——可是你迄今为止仍然没能把罗刹之力以自我的意志完全收回,是吧?看看你的头发颜色就知道了……这是你的罗刹之力即将失控的前兆,你自己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他锐利而一针见血地指出。
柳泉沉默了片刻,并没有立刻回答他。
西乡突然叹了一口气。
“真是遗憾哪。原本还想着把你收归麾下的呢……毕竟我们手下的罗刹折损得也不剩什么人了。可是看起来,你也命不久矣了。”
西乡那种和手冢国光几乎一模一样的声线,在寂黑的深夜里听上去显得格外冷淡。
骤然被揭穿了这样残酷的事实,面前的年轻女人看上去仍然十分镇定自若。
也许西乡原本是打算借此机会一举击溃她那种令人恼怒的镇静,再探一探她以旧华族的养女身份却成为罗刹这件事背后的秘密——或者,她到底和新选组之间有着什么联系。
然而这个作男装打扮的年轻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丧失那种顽强到不可解的冷静。
她那双血红色的眼瞳直视着西乡的脸,慢慢弯起眼眉,只回答了一个词。
她说:“是吗?”
下一刻,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在远处无人的长街上响起,由远而近,打破了这深夜的寂静!
桐野利秋迅疾回身大步走到巷口,往外略微一张望,就立刻走回西乡身边,向他附耳说了两句话。
西乡略一颔首,继而又向着死巷的底端站着的年轻女子投去一瞥。
“虽然很遗憾,不过今夜我们就此分别吧,九条小姐。”他忽然用一种彬彬有礼的语气说道。
“这件案子到底应该如何结案,才不会让所有人被牵连进去呢。”他意有所指地笑了一笑,“不仅仅是你或者我们……还有其他那些知情者,那些接触到这一事件的人——”
柳泉:?!
他在……暗示着什么?!
要说单纯的事件相关者,除了她之外,不都应该是西乡和桐野那一派的手下吗。然而那些作恶的罗刹都已被她几乎消灭殆尽,西乡和桐野位高权重、也不是她能够轻易撼动的人物;何况他要处置自己知情的手下——即使是灭口——对她来说应该也无所谓,更管不了——那么还有谁与此相关,并且需要西乡这样特意地指出来?
她终于没有控制住自己脸上那一瞬间细微的变色。而西乡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似乎满意地颔首微笑了一下。
“你,果然是九条家唯一的聪明人,九条小姐。”他居然纾尊降贵地称赞了她一句。
“遇事多想想,总没有坏处。”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看来你的目光并没有单纯地被哪一方的立场限制住呢。”
“那么,这件棘手的事,还是交给九条家唯一的聪明人来办吧?”
话音未落,他随即和桐野利秋一同转身,匆匆从巷口转入了旁边房屋的暗影中,借着暗影的遮蔽,身影很快消失了。
柳泉当然也不会在此久留。毕竟刚刚已经被西乡最后的命令耽误了一点时间,再不走的话以现在这个状况被人追上,难免要费点力气脱身。
她低下头望了一眼自己刚才捂住伤口、因而沾满鲜血的左手掌心,试着活动了一下中枪的右肩,随即咬了咬牙,回身估量了一下路旁房檐的高度,就后退几步,打算纵身跃起——
一个声音陡然在巷口外不远处响起。
“站住!”
柳泉的背影乍然一凝。
一道人影随即闪入这条死巷。
来人十分谨慎,停在巷口,迅速扫了一眼巷内的状况,似乎很快作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立即唰地一声抽出了自己腰间悬挂的太刀。
“就停在那里不要动!”他厉声喝道,手腕微微一抖,雪亮的刀锋唰地一声划破空气,指向距离他只有数步之遥的那个背影。在那个背影的脚下,倒着两具尸体。
他将太刀熟练地架起,一步步接近那个果真一动不动的、清瘦得犹如少年的背影。
上司为他特别争取来了使用太刀追缉此次夜间连续杀人事件之犯人的许可。他可以随时随地拔刀,在发现犯人的时候将其逮捕归案。他经过了一番艰苦而深入的调查,获知了很多令人震惊的真相。
而那些真相,他甚至不能对其他同事提起,因为那些真相只有对他——对新选组的同伴——才会产生爆炸性的杀伤力;其他人是不会了解这种情感的。
现在,撇开那些真相不谈,他们苦苦追索的夜间连续杀人事件的容疑者近在眼前。他的脚旁倒着两具尸体,他右手中拿着的太刀刀刃上染满鲜血,甚至还在一滴一滴地从刀刃上滑下、沿着刀尖落到地上,染红了小巷里的土地。
而且,那个容疑者的背影和别人有些不同。
他有着一头过长的、雪白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肩上。
那种发色的人,此刻架着太刀、慢慢接近容疑者背影的藤田五郎,以前也曾经见过。
在深夜的京都街头。
那些穿着新选组的浅葱色羽织,双眼赤红、已经丧失了理智,仰天嗥叫着对一个又一个无辜平民下狠手,只为了满足自己那种嗜血冲动的家伙——
他停在距离那人两步之遥——这个距离足够安全,然而当他发动进攻时也可以瞬间弭平——咬牙切齿地命令道:“不要妄想你可以逃过,我对自己的身手还是有自信的。……现在,丢下你手里的太刀,回过头来!”
那个背影微微顿了一下,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手指一松,干脆利落地将右手中紧握的、滴血的太刀砰地一声丢在地上。
对方这么合作,可是藤田五郎却压低眉眼,更加谨慎了。
“你是——罗刹?!”他咬牙切齿地吐出那个字眼,顿了片刻才命令道:“回过头来!”
那个人发出一声短促的苦笑。
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直到自己完全面对着身后的藤田五郎。
藤田五郎:!?
当他看清了对方的脸的一霎那,几乎惊得无法言语。
印象里他很少有被震惊到这个地步的时候。然而现在,呈现在他面前的事实却明晃晃而血淋淋地,像要动摇他全部的冷静和意志。
那个有着一头雪白长发的人就站在他面前,静静凝视着他。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是血红色的。
“如你所见,我确实是罗刹。”那个人慢慢开口了。
“……一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