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田五郎:“……”
糟糕,感觉在谈话这方面完全被压制了,怎么办。
可是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她啊?虽然她看起来根本不急着澄清自己的清白,使得因此而焦虑、为此困扰不已的他看上去就像个傻瓜一样……可是,那些堆积起来愈来愈多的疑问,不好好处理是不行的。这关乎保护町人和平民们的安全——就像当年的新选组所做的那样;也关乎当年新选组的同伴的名誉如何得到妥善的维护——因为他决不愿意看到她被别人用奇怪或谴责的眼神看待,也决不相信她会那么随随便便地杀害无辜之人。
她的剑术是光明的、充满勇气的、毫无阴影的。以前曾经无数次和她并肩作战过的他,不是应该最清楚这一点吗?
……可是,藤田五郎从来没有想过,作为一名警察,居然还要去说服容疑者同意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们现在坐在一家茶屋的隐蔽角落里。出乎意料的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居然稍微有丝紧绷。
这间茶屋算是比较高级一点的地方,即使像他们两人这样穿着洋服进入也并不显得多么违和。女侍为他们上了甜点和茶之后就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这个角落居然正巧位于一座小小的屏风后面,有屏风挡着,茶屋里的其他客人说话的声音都显得很远,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过来似的。
藤田五郎清了清嗓子,决心先开口打破这层令人尴尬的氛围。
“雪叶君,”他异常严肃地说道,“关于九条家、关于夜间连续杀人事件,我认为有必要听听你的说法。”
而在他对面坐着的清原雪叶,正咬着一串团子的竹签尖尖,闻言微微一挑眉,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藤田五郎:啊,心好累。谈话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有了“今天的谈话大概不会太容易进行”的预感,是自己的错觉吗。
他有些头痛似的盯着她,试图用自己异常认真的态度来中和她那种漫不经心的表现带给气氛的糟糕影响。
“如果你觉得头绪太多,不知从何说起的话,我也可以问你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我就可以了。”他继续说道,脸板得简直就像是她记忆里久远以前的学校教导主任。
她不由得笑着叹了一口气。
“啊~啊,一君,好严肃啊~”她学着当年冲田那种标志性的半真半假的小恶魔口吻,笑着拖长声音说道。
“原来一君真的不是邀请我出来叙旧的啊~难道约我出来只是为了办案的吗~难道除了跟我谈这些事之外,就没有什么好跟我说的了吗,好歹我们这也算是久别重逢了吧~?啊啊,好失望啊~”
那一连串的波浪线代表的尾音和似真似假的抱怨,让天然又认真的小一立即当了真,露出一脸为难之色。
“我、我并不是要无礼地讯问你,而是为了缉拿真正的凶犯,必须得到你的证言……因为我巡逻的那天晚上,那个神秘的杀人狂也曾经出现在街头作案,而你是那天夜里唯一一位我在街道上发现的人,有必要……”
他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她坐在他的对面,虽然穿着即使是走在路上也显得十分华丽的洋服长裙,但本人却好像对此毫无自觉似的,左手托着头、右手举着那串吃到一半的团子,把竹签的一端含在嘴里、微微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漫不经心地咬着竹签,歪着头就这么隔着一张桌子望着他。
“诶~”她又拖长了尾音,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这种态度不知为何让藤田五郎突然联想起了她曾经的上司,新选组一番组组长冲田总司。在记忆中,每当冲田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的时候,往往也是这样的。
果然,下一刻她也抛出了一句戳人肺管子的话。
“所以说,一君来找我,并不是为了送我好多好多樱饼,而是为了看看我是不是真正的凶手,是吗~”
藤田五郎:!!!
他一瞬间表情就变得异常严肃。他甚至下意识板起了脸,一副进入临战状态的样子——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左手也不自觉地向下滑到了腰间、握住那里佩刀的刀柄,好像握住刀就可以让他此刻的心情变坚定一样。
“并不是这样的。”他沉下声线,异常认真地直视着她那双明亮而深不见底的眼睛,说道:
“我来找你,是为了向大家证明你是清白的。”
“我不相信你是杀人狂。不管你是‘清原雪叶’也好,‘九条则子’也好,换了名字,你还是你。”
她歪着头咬着竹签、露出的那个轻松自如的笑意慢慢凝固在了脸上。
“……一君。”她突然唤了他一声。
藤田五郎:?
“我说过了……”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轻飘飘的,似乎并不真切。
“别相信我啊……我就是个坏人。”
藤田五郎:???
看着他一脸问号、但唯独就是没有因此而露出充满戒备的那种表情,她的目光轻微摇动了一下。
“今天你来找我,是因为你调查出了什么吗。”她慢慢松开牙齿、放下了那串团子,转而拿起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杯。
“那么,就说来听听吧。”
虽然感觉好像微妙地被她转守为攻、主导了局面的发展,不过藤田五郎也并不是以警方的身份来对她这个容疑者进行不留情面的讯问的。
不,不如说他今天是以“从前的友人和同伴”的身份前来寻求她的解疑与合作,就像以前无数个日子一样吧。
他微微一颔首,竟然没有多说“为什么现在是你在提问,明明应该是你回答我的问题”这一类的话,而是语调严肃地陈述道:
“……我,查到了九条邸从前的地券记录。在旧的地券上记载的持主,并不是现任的九条家主忠顺大人,而是一位名叫‘九条道清’的男子。”
他这么说着,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在这种隔着桌子面对面而坐、不受她过于接近自己而带来的一系列影响的情况下,他思维的冷静和缜密程度还是数一数二的。
一上来就单刀直入地说出他这几天调查以来的最大发现,也是存有试探的心思——因为她不是曾经暗示过他,九条家值得深究吗。那么她究竟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才会对他作出如此示意的呢。
他当然也还记得她对他说过“我不能解释这一切”。
这句话的措辞莫名地令人在意。
严格地说来,这句话的解读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我不想向你解释这一切”,另外一种是“我因为受到了某种限制而无法向你解释这一切,虽然我很想这么做”。
他宁愿相信这句话的意思对她来说是后者。但这就给他增添了很多困扰——直接问她当然是最简便的方法,但当此路不通之后,他自己调查出来的事实全是互相孤立的残片,他不知道自己应当采取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将其一一串连到一起,成为一整个事实的真相。
现在他注意到当自己说出“九条道清”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确实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所以说,这个人真的是个重要人物,是吧?
他继续说道:“我走访了一些九条邸附近的居民和当时街上的老人……得到的结论是,九条道清此人,很有可能是九条家的私生子——换言之,虽然这么推测有些失礼,不过我有理由相信他的父亲就是忠顺大人。”
他看到她又扬了扬眉,那种表情是他所熟悉的,代表着“继续说啊我在听”。
他不知为何感到了一阵安心(?),继续冷静地叙述道:“九条邸现在的房屋,最早也是由他购置并营造的。而且根据一些人的证言,九条道清此人并不像是个平常的华族少爷——并不是因为他作为私生子或者公开声称的养子身份,而是由于他的行为举止都很可疑,作为这样的身份却高调主持着九条家在江户的宅邸,每天出入这栋宅邸的客人之类型和数目也颇杂……”
他一边思考着自己在来时路上理清的事件顺序,一边说道:
“虽然使用‘猜测’这样的字眼来表达一些事情,听上去有些不够可靠……不过,我有证据和理由相信自己作出的是合理的推测。”
“九条道清,是不是想要获得正式进入九条家的身份,因此不惜使用了很多非常手段,替九条家在江户做事?”
他的声音落下,然后他看到桌子对面仍然托着头的她,眼底有笑意一闪而过。然后,她把茶杯举到唇角,那双曾经亲吻过他的柔软红润的嘴唇在杯缘之后半掩半露,冲着他无声地以口型说了几个字。
她说:一君,真聪明。
藤田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