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啊——!!!不是说好了的吗,要在大家都已经绝望了的时候,也努力地活下来……这不是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吗?!可是现在,为什么是你率先选择了转过头去,就这样放弃了努力,打算为了这个并不多么美好、充斥了无数陌生人的陌生世界而牺牲掉自己?!到底有没有想过自己就这么死掉了,会让别人怎么样啊……?!
不知为何,很多年以前,在比良坂大厦的天台上,当宗像礼司与那个入侵本世界、占据了小白君身体在作乱的“无色之王”对战的时候,十束多多良说过的话,又猛然从记忆的最深处跳了出来,仿佛化为一道明晃晃的大字,就飘在她的眼前,让她难以忽视,难以忘却。
【假如宗像君出了什么事的话……信雅酱会非常非常伤心吧?——毕竟,他可是信雅酱重要的人呢。他对于信雅酱的意义是不同的吧……】
是吗……?!
是这样的吧。
心脏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着,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不堪重负地被压垮下来,啪地一声裂成一地的碎片与齑粉。柳泉望着就在自己面前一步之遥、穿着蓝色军装式长大衣的宗像礼司的背影,一瞬间竟然有种恍惚而不真切的感觉,就好像那个背影与记忆里当年那个穿着雪白笔挺制服的少年的背影慢慢地重合了,而那个少年随时会回过头来,冲着她微微一笑,一本正经似的说道:信雅君?不要从一开始就放弃我啊。
而那种恍惚间的错觉只在一霎那间便已消失。实际上,她的双眼所注视着的宗像礼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仍旧面带笑容,自始至终未曾回头。虽然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他的声音仍然十分稳定,带着异乎寻常的温柔笑意。
“说起来,假如我都不能幸免的话,周防的剑就更不可能避免那种命运了吧。”
柳泉一愣。
“诶?!”
……诚然我知道你们两人其实是相爱相杀的好基友,然而到了这种时刻还要提起这种事,到底是几个意思!几个意思!!
宗像礼司的声调平静而柔和,带着前所未有的安详感。
“草薙也会及时去做他该做的事吧。”
柳泉立刻意识到室长大人所指的是什么事情。
弑王,除了另一位王权者以及使用小黑君这柄刀【理】的人才有资格做到之外,王的副手也可以。
所以在她刚才冲上来之前,淡岛世理要说那么一番话吧。
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意一样,忍回了眼泪,柳泉的声音听上去竟然也是微微含笑的。
“是啊。能够死在最爱你的人手下,还是跟最好的朋友一起上路,这也算是一种不错的终局了吧。”
听到她的话,宗像礼司却忽然沉默了片刻。
“‘爱’吗……?!”他无声地重复了一遍她话语里的关键词,就仿佛终于深刻地意识到她作出了怎样的决意一样,他的面容渐渐沉凝了下来,被一层深重的阴霾所笼罩。
天空中,那柄巨大的银白色巨剑已经开始龟裂,剑身上的宝石一个接一个啪啪地裂开、粉碎,尔后消失。
“……其实,对你当年一去不回,我是很憎恨的。”
宗像礼司突如其来地说道。
柳泉怔住了。
“……什么?!”
“我以为我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但是没想到,被你甩掉这种事对我造成的挫败感竟然如此之大。”
宗像礼司的嗓音里似乎毫无预兆地微微浮现出了一层冷漠感。
“在我一帆风顺的人生里,你就是我最大的失败。不想着报复是不行的。”
“我认真地思考过要怎么报复你才好。然而在能力方面,你也很强。并且不需要仰赖青之王的能力……离开这么多年,想必你的其它方面也有所精进。假如你几乎没有弱点的话,我要怎么做才能够最大程度地报复你呢?”
他停顿了一下。
“……果然还是自己抢先甩掉你,让你陷入痛苦的深渊,来得更完美吧?”
“看起来现在我就要成功了呢。”
那柄巨大的银白色巨剑的剑柄上,最后一块宝石也啪地一下,破碎了。碎片掉落如雨,巨剑发出嗡嗡的响声,并且在空中摇晃。
宗像礼司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鬼畜般的笑意。
“没想到你第一次对我说出‘爱’这个字,是在这种时候。”
“然而很遗憾,你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啊。”
“接下来你就怀抱着你那所谓的爱,慢慢地在人世间腐烂吧。”
柳泉睁大了双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宗像礼司居然还没有停止。
“还有一件事。”
很奇怪地,此刻听着他那种很少出现的冰冷嗓音,说着断然无情的渣男台词,她的意识却仿佛在今天高悬着他那柄危险四伏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晴空中一瞬间飘远,重新回到了上一次她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那个时候,当他以为她睡熟了而低声自言自语说出的话,又是怎么样的呢?
那个穿着一身洁白制服的少年清冽的嗓音,在记忆里浮现出来,逐渐和她面前这位穿着一身笔挺的蓝色制服和大衣、身上爆起青色火花的青年的冷漠声音重合了。
“当年以为你被无色之王抢夺了身体,已经不可能再回来的时候——”
【我后来在想,假如当时你没有醒来、而我将剑尖刺入了你的心脏,现在我又会如何。那么我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这个事实就会让自己感觉更……】
“再重复多少次我也会做出和当时一样的选择。拔刀,杀掉你。”
【所以,现在能够看到你这样睡着、知道等一下你还会醒来,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很好的事了……】
“那大概是因为,本来对你的感情,也就是那么多而已——只是用来打发学生生涯中的无聊时光,所以随时可以坐视你被杀掉吧……”
【没能让你陷入恋爱真是遗憾,因为——我似乎已经真的有点投入了呢……】
柳泉终于提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够了!”
她沉默了一霎,轻声地笑了起来,就好像完全没有看见那柄银白色巨剑又摇晃了几下,然后骤然朝着宗像礼司面前那个巨大黑洞的方向坠落下来一样!
“没关系。”
“假如我现在刺你一刀的话,那么我们不就扯平了吗。”
“怀着爱情慢慢腐烂什么的,说的是你自己吧?”
“想要报复什么的,果然还是因为爱情小说看得太少所以才会临时编出这么拙劣的台词吗。这种桥段现在即使连小白文里都很少会使用了啊?”
一个接着一个犀利的反问向着室长大人劈头盖脸地砸去。
“不用你说我也会拼命地活下去,活得很好很好,每一天都闪闪发光,又幸福又开心,让你在地下一边腐烂一边后悔,后悔着自己错过了多么好的一个女人——”
宗像礼司不得不提高声音打断了她。
“……说够了吗。”
“你这种样子,还真是难看啊。”
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微微的叹息。
“……不要再说下去了。”
巨大的银白色巨剑从他们眼前掠过,朝着洞中飞快降下。
柳泉一顿,闭上眼睛深呼吸一下,语气平静了下来。
“……那可不行,因为我还有一个问题。”
宗像礼司:“……哦?”
柳泉的声音里竟然也带着一丝笑意。
“我可是不接受拒绝的。你刚刚拒绝了一次,我可以假装没听到,再给你一次机会——在青之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至地面之前,请问我还有足够的时间,亲吻我的新郎吗。”
宗像礼司一瞬间居然好像愣住了一样,背影为之一僵;然后他飞快地转过头来,隐藏在那副细框眼镜之下的狭长双眼睁得大大的,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然后他看清了她的样子。
熟悉而又成熟了一些的五官,仍然还和他记忆中一样美好。她的唇角微弯,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然而双颊却挂着两道自眼角蜿蜒而下的泪痕,划过脸庞,消失在她的下颌处。
然而那柄指向他心脏部位的武.士.刀,尽管看上去略有颤抖,但刀尖还是稳稳地停留在那里。她的右手握住刀柄、左手托在右手之下,身体微侧,居然是十分标准的、使用武.士.刀攻击前的起势。
起初的微微惊愕很快淡去,他勾起了唇角,淡淡笑了。
“果然……已经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女性了啊。”
那柄巨大的银白色巨剑已经完全掠过他们眼前,落下了黑暗的渊薮。
宗像礼司深深地望了柳泉一眼,居然又镇定地重新转过身去,凝望着那个巨大的黑洞之下所发生的事情,声音还是那么稳定。
“非常遗憾。”
“要在这里与你分别了啊。”
他的声线沉凝了下来,一字一顿,虽然语调平静,却隐约可以透露出某种压抑着内心波澜的隐忍感,仿佛即将爆发之前的火山,表面平静,而其下已经是岩浆翻滚、波涛汹涌。
“那么,就依照约定,当我在地下腐烂的时候,你就好好去寻找更精彩的人生吧。”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紧紧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又重新睁开,语调仿若叹息。
“这样,才是好孩子啊。”